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66部分阅读

    晃动得他的战舰一阵摇动,看起来确实是不堪一击。

    刚刚过去的舰队,是南安侯俞通源的孙儿俞正龙的水师,而此际正在演练的却是长房金花公主的女婿李逸风的舰队。金花公主是俞廷玉长子俞通海的女儿,俞通海没有儿子,朱元璋怜惜这员这老将,称帝之后,立即封了他的女儿为公主,视为皇女般对待,又亲自为她主持了婚礼。

    因为皇家的宠爱,金花公主俞氏长房的地位始终无人能够撼动,可是地位有时候与势力并不能成正比。金花公主不能统令水师,她的丈夫周大江又是个盐商,俞氏长房的舰队就此没落下来,等到金花公主的儿子长大,因为身体孱弱,性格上也不是一个喜欢舞枪棒的人,所以依旧未能振兴祖父遗下的水师,他对经商更感兴趣。

    金花公主拿这宝贝儿子也没办法,幸好儿子不争气,她还有女儿,她给女儿招了个好女婿,就是这李逸风了。李家是当年追随俞家起兵,并投奔朱元璋的,一直也在军中为将,只不过始终是在俞氏水师的系统之内。金花公主招了这个女婿,也就等于把李家这一系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可是即便合自己父亲留下的水师,再加上李家掌握的力量,也不足以同二房三房手中的强大水师所抗衡。在家族里你要能说得上话,就得拥有和你的地位相对称的势力,金花公主对自己这一房的水师可谓下足了力气,利用丈夫做盐商赚来的大把银子,努力要把自己这一房的水师发展得最为壮大。

    可她这个女婿很古怪,他竟然对祖上传下来的战船战术有诸多异义,执意要对自己的水师舰队做些改变,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岳母,金花公主居然同意了,任由他折腾。结果他折腾来折腾去,俞家长房投进了大笔的金银,他这舰队不见扩大,反而越改越小了。

    为此,李逸风没少被二房三房的人给笑话,可他依旧不改初衷,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传统水师战舰一直信奉的是以大胜小以多胜少,所以造船总是越大越好,每艘船上配备的武力越强越少,李逸风却别出新裁,对他的舰队进行了非常复杂的改造。传统的大舰战斗力极强,但是速度也因之变得极慢,要驱动这么大的战舰,唯一的动力只有风,靠摇橹是动不了的。

    李逸风认为这就是个极大的缺陷,他没有能力发明更强劲的动力系统,就尽量摒弃巨型战舰,在他的战舰群里,大型战舰只保持了极少的数量。当时的水师将领大多最关注船是否坚固是否巨大,船上的武器是否强劲,还很少有人把动力系统当成一个重要的战斗因素,而李逸风恰恰把它上升到了一个极高的重视程度,这自然被坚持传统战术的俞氏子孙所耻笑。

    为了加强船的灵活性,李逸风的战舰群就没有安装一支拍竿,拍竿的威力的确不小,可是其长度大于力臂,不易操作,一拍之后,必须拉回本船原来的位置,才能再次施放,因而两次施放之间有一段停顿准备的时间。敌船利用这段时间,已经足以完成靠帮进攻的过程,李逸风认为保留拍竿所带来的对敌舰的破坏力,远不及给己舰带来的迟钝危害更大,所以他的战舰已经拆掉了所有拍竿。

    此外,传统战舰虽然也有攻坚驱逐冲锋侦察的简单分工,不过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因为这些分工而有专门的战舰分类,通常是一舰多能,除了侦察统一使用速度极快的蜈蚣快艇,其它各项职能是由同一型号的战舰根据主帅的将令随时担负的。

    而李逸风在这一点上也做了大胆的改革,他的战舰群分工特别细密,侦察舰登陆舰驱逐舰冲锋舟主战舰,根据不同的功能,船型和船上武器配备也各有不同,这同样引起了元老们的很多非议。不过俞家水师实际上是按照俞廷玉三子各自不同划分的,只要金花公主不反对,旁人也懒得干预,这才容得李逸风随意改革,而没有遭遇到太大的阻力。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就算是他这支水师队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产生了疑问。

    俞正龙的舰队浩浩荡荡地过去了,李逸风看得出自己的队伍因为这一马蚤扰奚落,已经有点提不起精神,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令收兵了。

    巢湖,汤山。

    一个露天的温泉浴池中,两个女人正在汤池中沐浴。

    一个是一位体态柔腴肤色白皙的妇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岁上下,实际上只是因为她保养得宜,她的真正年龄已经五十出头了,这个妇人就是金花公主,俞家长房的主事人。

    另一个,却是一个如花妙龄的小姑娘,肢体曼妙,皮肤紧绷,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金花公主的肌肤比起来,她的肌肤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那是一种饱含水份和青春活力的白嫩,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只是泉水虽然清流,可惜雾气昭昭,若隐若现在遮掩了她的娇躯。

    这汤山上有两眼泉水,一冷一热,热泉最高温度几乎可以煮熟鸡蛋,两股泉水中和,却正适宜沐浴,躺在里边,身心舒泰,一路旅途的疲乏,全都一扫而空了。整个池塘,乃至温泉蜿蜒而下的整条溪流,都是袅袅青烟的雾气,以致整座汤山都似人间仙境一般了。

    这位年轻的姑娘自然就是茗儿郡主了,临近巢湖的时候,夏浔放慢了速度,而她则加快了速度,比夏浔早一天先赶到了巢湖。

    “朝廷的旨意已经传过来了,因为没有指定何人出战,由何人率舰队出征,我俞家还未决定。听郡主这么说,辅国公此来,就是为了挑选舰队的”

    两人全身放松,在温泉里静静地躺了一阵儿,金花公主睁开眼睛问道。

    茗儿也睁开了眼睛,清汤挂面的俏脸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仿佛出水芙蓉。

    “是的,公主,辅国公和我三哥相交莫逆,我这次来,是想帮他个忙,你也知道,倭寇难缠嘛,所以想请公主帮忙,派一支最强的舰队助战。”

    茗儿和金花公主是老相识,朱元璋还活着的时候,金花公主作为义女,每年都要进京两三趟,举凡朱元璋做寿过年等等的重大节日都会出现,整天在宫里厮混的茗儿和她自然极熟的了,只不过那时茗儿还小,与金花公主虽然相识,毕竟年岁相差太大,却还谈不上甚么交情。

    “哦”

    金花公主目光闪烁了一下,微笑道:“郡主武臣世家,对我俞家水师,应该最是了解的,郡主想调我俞家哪一支水师呢”

    茗儿很认真地想了想,嫣然道:“最好是越嵩侯那一房的舰队。不过,前两年越嵩侯才刚刚战死白沟河,现在要俞家三房的人出马,帮靖难派的功臣打仗,越嵩侯那一房的子孙只怕心里要有疙瘩呢。这样的话,南安侯那一房的舰队也可以。”

    金花公主气极而笑:“郡主以为我俞家长房虢国公的水师全都改做了盐商,作战已根本不堪一击了么”

    “呀”

    茗儿说漏了嘴,忙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哪儿能呢,公主多心了。我是我是觉得吧,打仗要死人的,再说再说万一败了,脸面上多不好看呐要说亲近,我徐家和俞家长房是最亲近的了,我当然向着公主你啦”

    选择俞家长房,是茗儿的打算,可是夏浔了解了详情之后,却想了一招“欲擒故纵”,于是

    茗儿很难为情地想:“唉,这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要嫁个大骗子呢,也得学着骗人啦”

    第506章 明争暗斗

    巢湖,姥山岛。

    这里是巢湖水师的大本营,所以也是俞家三房主要人物聚居的地方。

    金花公主回岛之后,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奔了家庙。

    俞氏家庙规模宏大,仿佛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家庙的门口有家族的武士把守,守在这儿的武士都是俞家各房的子弟,都是同姓人,外姓人连庙外这片区域都不能接触。

    而进入家庙,除了长房主事人,也就是这一代的家主,其他任何人,没有家主的带领,也不得妄入。记得二房曾有一位嫡孙儿媳和妯娌生了怨隙,一怒之下抱着孩子冲到家庙前面跪在那儿号啕大哭,诉说委曲。这位嫡孙儿媳平时人很和善这次冲突确也不怨她,但她冲撞家庙,惊扰祖宗安息英灵,这是谁都不能容忍的事。

    查明真相之后,那个没事找事挤兑妯娌的刁妇受到了严惩,而这个嫡孙儿媳也被休了,你的委曲再多,也没有祖宗事大,由此可见家庙在俞氏一族心目中的地位。

    大门开了,接着是二门,金花公主独自进入。这就是长房的权利,长房,绝不仅仅是一份荣耀,在家族里,长房比其他宗支先天上就拥有更多的权利。

    三门的门柱上,一副楹联赫然在目:“元朝宰相家声远,明代公侯世泽长”

    俞家可是元朝一位王爷的后裔,宰相大将军乃至郡王,直至明朝两公两侯一公主,尊荣显赫,从未停止的。

    进入祖宗祠堂,金花公主拈香上供,跪拜施礼,旁边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她态度恭谨举止严肃,可不敢有一丝懈怠。

    灵台上供奉着俞廷玉和三个儿子父子两代的灵位,分别占据了第一二层灵阶。香案上,香烛鲜果四时更换,风雨不断。香炉中散发出可以让人神宁气平的檀香味道,金花公主叩拜如仪,然后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祖宗灵位,目光渐又移到灵位下方一只锦匣。

    她轻轻叹了口气,捧过那口金丝楠木的匣子,这金丝楠木水不浸蚊不岤,不腐不蛀亦有幽香。其色浅橙黄略青灰,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光泽感犹如绸缎,有阵阵幽香,经千年不腐不朽,历久弥新,乃是极名贵的木料。

    自从本朝把金丝楠木列为皇家建筑的专有木料之后,金丝楠木的身价更是一升再升,再加上规制高低的原因,现在只有皇家宫殿和极少数奉旨赦建的寺庙建筑才能使用金丝楠木了,前朝流出下来的金丝楠木家具也都变得奇货可居了。

    金花公主轻轻摸挲了一阵,打开匣子,从里边取出了一份诏书,金丝银帛织就,以朱砂书写,字迹殷红如血,这就是“丹书铁券”了。丹书,是因为用朱砂写就,字迹殷红如血。铁券,是因为御笔亲题,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倒不是真的一口大铁牌子。

    展开丹书铁券,只见上面写道:“朕观历代,有父及子兄及其弟皆为佐运之良臣者,心甚嘉之,然不多见。朕起自淮右,驻驿和阳,俞家以所部舟师从人来附,东渡大江,如履平地,及克采石,定金陵,继而两平敌国,勋绩著焉。今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朕无以为报尔用,是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虞,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礼,兹与尔誓:若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皆免一死,以报尔功。於戏勤劳以立事功,恭俭以保禄位,尚其日慎一日,则富贵永延于世矣”

    这是朱元璋御笔亲题,金花公主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仔细看了半晌,金花公主把丹书铁券小心地放回去,合拢匣子,幽幽叹道:“世袭爵禄丹书铁券,可保我俞家世代富贵荣华,却保不了我长房的尊荣和地位呀”

    金花公主走出家庙,折向自己住处的时候,对一个本房的子弟吩咐道:“逸风回来之后,叫他马上来见我”

    “呜”

    号角声远远传去,夏浔立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那座岛屿。他知道,这号角声十有八九是在通知岛上他的到来,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忽长忽短的号角声所代表的具体意思。

    他正驶向姥山岛,这是处于巢湖湖心的一座岛屿,也是巢湖中最大的一座岛屿。远远望去,岛上林木葱郁,如青螺浮水,俨然是八百里巢湖上的一块绿洲。更近了,可以看见山巅建有古塔角亭。岛下,万顷波涛,船帆如织,远山岚影,如梦如幻,宛如一幅“一出桃源路,中流别有天”的画卷。

    金花公主和茗儿郡主并肩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的大船。

    金花公主是俞氏长房又是太祖高皇帝亲口御封的公主,同时又是女性,她不来相迎而是等着辅国公杨旭去拜见并不失礼仪,可是奇怪的是,她今天竟亲自出迎了,这让俞氏家族的人大多有些诧异,不过大家也并未有太多想法,在他们看来,这大概是中山王府小郡主的面子。

    在这个以陆军为主的年代,徐家在军中的势力比俞家更大,如今徐家长女又做了皇后,徐家的地位如日中天,辅国公杨旭的面子可以不给,徐妙锦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船在码头靠岸了,搭好跳板,夏浔走下战船,金花公主立即率众迎了上去,微笑道:“这位就是辅国公吧果然年轻有为,一路辛苦了。”

    虽然素未谋面,一见这架势,夏浔也晓得眼前这位就是俞氏家主,忙微笑还礼道:“正是杨旭,有劳公主殿下亲迎。”

    说着,夏浔飞快地扫了一眼茗儿,茗儿向他浅浅一笑。

    这岛四面环水,是俞家的大本营,上了这岛,茗儿想随时向外通传消息就不可能了,所以夏浔这一眼,就是在探问夫人外交的成效,茗儿向他浅浅一笑,夏浔的心便定下来,开始在金花公主的介绍下,与俞氏各房的族老宗亲一一寒喧起来。

    俞家人口众多,夏浔一时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把二房三房几个主要人物记住了,反正他的目标在长房,二房三房只是他的工具,所以也并未太上心。寒喧已毕,金花公主便引着夏浔进了水师大寨,寨中早已摆开宴请,只等夏浔一到,便传菜开宴,为他接风了。

    这席上美味都是巢湖三珍长江三鲜一类的东西,菊花银鱼巢湖河蟹巢湖白虾以及鲥鱼刀鱼河豚这长江三鲜,菜味鲜美,十分可口。酒也是俞家的家酿,没有什么名字,但酒味醇厚,很合夏浔的脾味。

    “俞家水师,天下闻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浔开始进入正题:“诸位想必也知道,朝廷剿倭,是吃了亏的,为此还闹出一桩诿过栽脏的丑闻。皇上十分震怒,杨某主动请缨,再伐倭寇,向军中好友请教可战之师,他们推荐的第一支水师就是巢湖俞家。

    呵呵,俞家水师名声远扬啊,我大明能有今天,俞家功不可没。方才公主殿下说,杨某此来是为选将调兵,那是公主的一句客气话,大家可不要当真呐。依我所见,俞家随便派出一支水师,都能打得倭寇落花流水了。我之所以赶到巢湖,不是为了选将,而是出于对俞家的敬重。”

    俞家的人虽然傲慢,可夏浔这番话说的中听,俞家人听了便有些欢喜,俞正龙道:“辅国公客气了,我俞家接到圣旨以后,也曾商量过一番,不过眼下还未决定由谁出兵。国公既然来了,又对我俞家知之甚详,不知国公中意哪一路人马呢”

    这一说,俞家人全都竖起了耳朵,争胜之心人皆有之,俞家内部固然争来争去,都想占个上风,他们也很想知道,外人是个什么看法。

    夏浔呵呵笑道:“据杨某所知,虢国公爷这一脉的舰队励志图新,锐意改革,很有气象;南安侯爷这一脉的舰队是俞家的中流砥柱,舰队最为庞大,乃威武之师;越嵩侯爷这一脉则是继我大明开国以来出战最多的一支舰队,平叛剿匪扫除水寇,战阵经验最为丰富。可以说,三支舰队各有所长,真要是让杨某来选,还真有些取舍不下呢。到底派哪一个舰队伴同杨某一齐剿倭,我看还是请俞家各位长辈同公主殿下商议决定吧,杨某莫不欢迎啊”

    金花公主瞟了女婿一眼,一直坐在那儿默不作声的李逸风便擎杯微笑道:“说到我俞家这三支舰队,国公的评价十分中肯。正龙的舰队和正鹰的舰队有何长处,国公是心中有数的。不过逸风受岳母托付,自掌管本支舰队以来,所做的种种改变,恐怕国公也是只知有变而不知其详,国公既然来了,何不先看看我这舰队呢,若是国公觉得尚堪一用,李逸风倒是愿意请缨一战,与国公并肩御敌,扫荡倭寇的。”

    “嗯姐夫,你真想出战呵呵,姐夫,不是我说,虽然浙东水师比起我巢湖水师来逊色一些,却也不是平庸之辈。一旦咱们出了兵,那就是代表的俞家,要是吃个败仗,那可灰头土脸,丢了咱俞家的威风啊。我看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虽然说他们之间总是争风斗气,但那是内部竞争必然的结果。一旦对外的时候,毕竟还是一家人,不管谁在外面做了甚么,对整个俞家来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俞正龙是真心地瞧不起李逸风的舰队,见他蠢蠢欲动,居然想主动请战,担心折了俞家的威风。

    至于三房越嵩侯的人,自始至终就没怎么说话。大明承平已经三十年了,俞家水师的人也已更新换防代过了两辈的人,他们的威风主要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还真没打过什么硬仗,只有三房越嵩侯的舰队,执行过平叛剿水寇等任务,可以说作战经验最丰富,毕竟是有过实战体会的嘛。

    所以,越嵩侯这一房的舰队其实是最佳人选,可是前两年越嵩侯俞通渊老爷子在白沟河一战,死在当今皇帝朱棣的人手中,俞通渊这一房的子弟心中有个疙瘩,如果皇帝下旨,指明了要他们出战,他们不会犹豫,既然没有指明,他们也懒得主动请战,因此自始至终作壁上观,对此全无热忱。

    这有意出战的,就只剩下长房和二房了。俞家二房现在是俞正龙做舰队统帅,他年轻气盛,跃跃欲试的倒想一战,不过他对辅国公杨旭这个人,却缺乏基本的敬意。他希望杨旭求到他的头上,而不是他主动请战,这两者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而夏浔担心的恰恰是这个,求出来的一支舰队,再加上一个心高气傲目无馀子的将领,只怕到了海上,就会自作主张了,到时候不能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哪怕他这支舰队再能打,也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身为主将指挥不了自己的军队,一旦捅出篓子还得他去扛,夏浔可不敢冒这个险。

    平时二房三房的人轻视排挤长房的舰队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外人,说出这种话来,金花公主脸上很挂不住,便把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正龙,你姐夫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李家当年追随我俞家,那也是战功赫赫,逸风是李家这一辈儿最有出息的孩子,你怎知他若率军出战,便一定会败”

    俞正龙一见大姑姑怒了,忙笑道:“姑姑这可冤枉侄儿了,侄儿没有别的意思,全是一番维护之心。到底怎么决定,本就不是我这小辈儿该插嘴的,我也就是胡乱谈谈自己的看法。”

    俞正龙的父亲俞方远老侯爷见儿子受了训斥,心中有些不快,转念一想,长房的人若在外面吃点亏,与自己也未必就有坏处,既然大姐这么热衷于让她女婿露脸,自己何必做这个恶人,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姐,正龙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呢,既然逸风有这个意思,不如就请辅国公看看他的水军操演,若是中意,呵呵,我是同意叫逸风代表我俞家出战的。老三,你的意思呢”

    越嵩侯俞方正淡淡地道:“大姐决定吧,我没意见。”

    “好”

    金花公主也被他们两人的态度激起了火气,眉毛一挑,便对夏浔道:“那明日就请辅国公登舰,观我水师操演,若是中意,就让逸风代表我俞家出战”

    夏浔对三房的明争暗斗似乎全无察觉,只谦逊地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一切都听公主殿下的安排”

    竞争上岗,怕他不全力以赴。自己透露的意思,最中意的是二房三房的舰队,最后勉为其难,给他长房一个露脸的机会,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摆谱么此时的夏浔,笑得特别愉快。

    茗儿举起细白瓷的杯子,掩住红嘟嘟的嘴巴,慧黠的大眼轻轻一扫,众人表现尽收眼底,薄薄地抿一口酒,心中便想:“大骗子又得逞了”

    “哎呀我不能喝酒的”

    第507章 你是我的福娃

    李逸风的舰队随着旗舰传下的一道道指令,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各种操演。

    侦察反馈试探性接触包抄截击冲锋

    波澜壮阔的湖水被一艘艘战舰犁来犁去,浪涛滚滚,感应到水面上产生的剧烈波动,鱼虾鳖蟹各种水中的生物都远远逃开了。

    主舰上,除了李逸风和夏浔,俞家的主要人物都来了,全部披挂整齐,站在战舰上观摩。就连金花公主和茗儿小郡主也登上了战舰,只不过小郡主似乎身体不适,强自支撑着看了一半,就脸色潮红地进入船舱歇息了。她的酒力实在太浅,一杯葡萄酒都能醉上半天,何况是俞家自制的这种陈年佳酿。

    俞正龙稳稳地站在战舰上,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与兄弟辈们指指点点,不时窃笑两声。对于李逸风搞出的许多改变,他觉得是哗众取宠,好看而已,没甚大用。他书读得不多,指挥战舰靠得是长辈的口传身授,指挥作战的本事是长辈们一点点夹磨出来的,而李逸风闲暇时间看过大量的兵书,总喜欢琢磨些新鲜道道。

    对此,其实俞正龙也有过一些好奇,所以和这位姐夫曾经尝试性的交过手,那是一种近乎于实战的演习,两次演习的结果,他都大获全胜。实际结果摆在那儿,他对李逸风华而不实的指挥战术自然不再放在眼里了。

    他暗含讥讽的谈笑和对自己两次大胜的卖弄,随着风,隐隐约约地飘进了并肩而立的夏浔和李逸风耳中,李逸风被他损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他又发作不得,只好佯装没听见。

    他与俞正龙两次尝试性的演习操练,的确一败涂地。这世上没有一生下来就是天才的人,他的第一次交战演习,是他对自己的舰队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后的第一次操演,舰船之间的磨合不够,作为整个舰队的灵魂,他的改革创新也确实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那一次是实打实的失败了,输的不冤。

    此战之后,他根据实战结果,修改了许多自己在战术设计上的缺陷,并且加强了操练,让他手下这批原本只熟悉传统作战方法的水师官兵也渐渐熟悉了他的战法,可是第二次演习,他又失败了。虽然这一次并不像上一次一样一触即溃,他们与对方旗鼓相当地对峙了许久,最后才在正面冲突中败下阵来。

    实际上这次失败,已经不是李逸风的战术不妥当了。他之所以失败,有三个原因,第一:他对舰队的改革,是假想走出巢湖,应对各种水势水情,应对各种不同敌人所创造的战术,而这里是巢湖,他们对战的地方始终是巢湖,对这里的水情,他们双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他在侦察探测方面优于对方的长处全无用武之地。

    第二,知己知彼。因为是一家人,整日在巢湖中演练,双方舰只的数目功用配备和兵员,彼此全都一清二楚,他的许多战术动作根本无法瞒过对方,自然就在对方眼中变成了华而不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演武的时候是划定了一块固定区域的。水域面积狭窄,作战空间有限,他设计的许多迂回包抄的技巧全无用武之力。而他的改革是在放弃一部分武力的基础上,加强了各舰的机动能力和专门职能,这时被迫着只能进行正面冲撞,他的优势根本无从体现。

    先进的,并不是在任何环境任何条件下,都优于传统战术的。这样的比试再比一千年,他也必输无疑。对此,一向固执的李逸风却认为,并不是自己的战术不可行,而是自己的设计还不够完美,所以他此后又针对战斗中暴露出的缺陷进行了修正,不断完善自己的战术。不过此后一直没有再进行过实战操演,所以他无法检验自己的成绩。

    实战操演,哪怕再小心,总会有所损耗的。四海升平,没有外部威胁的压力,俞家长辈们便不大赞同这种操演,李逸风是俞家的女婿,人家不提出来对练,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找上门去请求对战,而有资格也有能力提出再战一场的俞正龙,已经对他的舰队彻底失去了兴趣,懒得再跟他对战了。

    所以李逸风只好一直背着常败将军的称号,整个舰队在家族其它两支舰队面前一直都不大抬得起头来,这就是金花公主和李逸风主动的甚至是十分迫切地想要抢到领兵出战机会的原因,他们已经到了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必须用战功和实力来赢得家族的尊重。

    只凭一个与生俱来的长房身份,他们在家族里的话语权将越来越小,长此下去,恐怕唯一的特权就只有祭祀祖先时由长房主祭这么一点荣耀了。茗儿通过以前在宫里和金花公主的接触,以及偶然从兄长们那里听过的一些议论,知道俞家长房的这些苦恼。

    只不过,她的兄长们知道的也有限,议论的时候也不是十分详细,所以茗儿事先的判断,是俞家长房是一支最可争取的力量。却没料到这几年下来,俞家长房的境况更加不堪,已经到了必须主动证明自己的时候。

    当然,这种窘迫不堪,并不是说俞家二房三房为了窃据家主的地位,对长房如何的使手段下绊子,用阴谋手段进行压制。一个传承许多代的大家族,固然会有一些纨绔会有一些败类,可是更多的人却是有一种家族责任感的,用这些手段来竞争的话,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消耗的是整个家族的实力,弄得内部离心离德,不可取。他们靠的是无可争议的实力,你无法对家族的履行义务,自然就没有底气。

    夏浔看得很认真,在他本来的打算中,就是准备选择俞家长房这支舰队的。内部竞争的压力,会发挥他们全部的动力为自己所用,它们就算不是俞家最好的舰队,却一定是最适合自己指挥的舰队。所以他在登船之前就打定主意,不管演习结果如何,他都要不吝赞美,大加褒扬。

    一支在家族内部饱受排挤和轻视的势力,先是有机会出人头地,以功勋稳固自己应有的地位,再受到他这位主将在整个家族面前不遗余力的欣赏和赞美,他相信可以得到这支军队的忠诚服从信任和拥戴。这是一种手段,一种领导技巧。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李逸风的操演之后,夏浔震惊了。这位将军不是一个因循守旧只知道继承的水师将领,他的作战理念和指挥风格,很有一点近现代更趋完善的指挥风格。杨旭没当过海军,也没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是这方面的见识还是有的,他直觉地感到,自己捡到宝了

    本来,他之所以要选择俞家,只是因为俞家的水师和浙东水师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他此次出战,不但外面有敌人,内部也有敌人,他实在不能再分一部分精力来时刻与自己麾下的舰队较劲了。而之所以选择俞家长房,也不是因为俞家长房的水师最强,而恰恰是以为他们最弱,他们需要战功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在大明放弃海洋三十年之久的今天,再也没有一支舰队比眼前这支舰队更适合走出去了。

    只要让他们适应适应海船的操控,熟悉熟悉海上的风浪,他们就是一支合格的海军舰队。而这些方面,是很容易克服的,他们就像同一领域同一系统下的一群高级工程师,只不过一直在固定地负责某一方面的东西,但是知识和基础都在,调换到另一个部门,很快就能适应。

    随着最后一条将令,各条战船缓缓驶回了原处,重新组成了待战的舰队编组阵形,前方的湖水渐渐平静下来,汹涌翻滚的浪涛被风抚平了,重新化为一片湛蓝的波澜,俞家的人都把目光投在夏浔的身上,金花公主和李逸风眼中尤其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如果代表朝廷而来的这位辅国公对他们的舰队也表现出失望,那么对已经不再得到家族内部承认的他们,无疑将是雪上加霜的结果。尤其是李逸风,天长日久,他对自己也有了动摇,现在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如果不能得到辅国公的赏识,争取到这次机会,不只俞家长房丧失了一次崛起的机会,恐怕从此他也要一蹶不振了。

    李逸风舔了舔嘴唇,强自压抑紧张的心情,向夏浔问道:“呵呵,辅国公,你看末将这支舰队,可还入得了国公的法眼么”

    夏浔慢慢向前两步,扶着高大的战舰俯瞰着整支舰队,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背影上,过了片刻,夏浔慢慢转过身来,望着俞家老少,神情严肃地道:“公主殿下,说句失礼的话,今日之前,杨某一直以为,在俞氏水师之中,李将军所统率的这只舰队,最强的当然算不上,但是勉强也可居于中游,可是今日一见”

    一听他这么说,李逸风的脸当时就白了,也许辅国公接下来的话,要让人羞惭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吧,可是夏浔接着就张开双臂,非常庄严地来了一句:“毫无疑问李将军的舰队将是我大明最强的舰队。”

    茗儿迷迷糊糊地躺在船舱里,有点恶心,酒是她永远不能征服的东西。本来睡了一宿觉,已经好多了,可是一登船,风吹浪涌的,又难受了,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小手被人握住了,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茗儿,茗儿,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啊”

    “啊”茗儿迷迷茫茫的睁开眼,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好半天才对准焦距,看清夏浔的脸庞,用鼻音回答了一句:“怎么了啊”

    夏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已然开心得语无伦次:“啊不对,你真是我的福星不对,你真是我的福娃”

    第508章 妾心君已知

    巢湖之南,银屏山上。

    夏浔和茗儿站在色白如银形似花瓶的一方巨石下,眺望着碧波万顷的巢湖水。

    碧波远涵,极目水天无际。一脉青山,云缠雾绕,宛若仙境。围绕银屏峰的九座山峰,形状如狮子,九狮抱银瓶,风景美到了极致,夏浔身边的美人儿也美到了极致。今天就是游览风景来的,一身公子袍服的夏浔和一身仕女装的茗儿,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山下,湖水边,一支队伍整装完毕,已经高举着李字大旗登船开拔了,他们按照夏浔的吩咐,将由此东去,由长江抵达浙东,接管浙东观海卫太仓卫的战舰,同时朝廷紧急赶造出来的战舰也要一并拨付给他们,由双屿卫配合,先在近海熟悉海战。

    茗儿笑叹道:“这下子,李逸风算是把命卖给你了”

    夏浔嘿嘿笑道:“也不算吧,最多是互相欣赏罢了。这一次,我可不是言不由衷,对李逸风和他的舰队,我是真的十分欣赏,打磨一番,我相信他的舰队真的可以成为我大明最强的舰队。这个李逸风,不简单”

    “你更不简单”

    茗儿笑眼盈盈,柔声道:“他能将兵,你却能将人,能三言两语,把这员大将笼到麾下,难道不是了不起么”

    夏浔道:“这是俞家给了我机会,如果不是二房三房的强势给了俞家长房太大的压力”

    说到这儿,他突然醒悟回来,望着茗儿笑道:“这算是自吹自擂么”

    茗儿张大眼睛道:“赞你的是我,又不是你自己,怎么算是自吹自擂呢”

    夏浔笑道:“自己娘子赞自己相公,这还不算是自吹自擂么”

    茗儿的俏脸登时红了,轻轻啐他一口,羞涩地道:“臭美,谁是你的娘子呀”

    夏浔的笑容愈加促狭:“早晚会是的。”

    茗儿吃不消了,转身逃开,撇嘴道:“切,等你打打赢了倭人再说吧”跑开两步,终究不放心,又扭头叮嘱道:“丘福很能打仗,可他还是吃了败仗,你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夏浔笑道:“你放心,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敌人”

    当茗儿转身攀向更高处时,夏浔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了,他扭头看了一眼那已扬帆远航的舰队,举步向茗儿追去。

    他从来没有小瞧自己的敌人,只是,当别人对他指挥作战的能力都抱以怀疑态度的时候,他不得不用极为乐观和自信的态度来保护自己。李逸风死心踏地为他所用,是想证明自己,是想捍卫俞家长房的尊贵和荣耀。那么他呢他何尝没有想证明的想捍卫的

    这里是项羽谋臣范增的故乡,也有周瑜和小乔的墓葬。紫薇洞同心树四绝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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