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18部分阅读

    处地方去看看,也就差不多了。

    你湖州府虽然受灾情况不是极重,自救也还及时,但是眼下也不是无事可做啊。疏浚河道,排泄积水,安置灾民返乡,修盖屋舍翻耕田地补种秋粮,这些都是极重要的事,只要你湖州府处置得当,本国公与夏侍郎俞御使等各位大人才好安心回京,向皇上覆旨故此,就不在这儿多叨扰了。”

    常英林听得心中暗喜,满口的应承,接着又试探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就请国公到乌程归安去看看可好”

    “乌程归安”

    夏浔沉吟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南浔,想起了小叶儿村,往事历历,突然尽现眼前。十年岁月,恍若今生前世,显得是那般遥远,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去小叶儿村看看。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他的容颜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再说,人有相似,就算小叶儿村的百姓看到他,又有哪个敢把国公认做十年前那个夏浔

    常知府见他沉吟,还以为他不熟悉这一带地理,便道:“这两处地方就在湖州以南,不远,而且属于湖州辖下较大的县,看看这两处地方的受灾救灾和灾后重建,基本上就能了解湖州全境的情形,而且”

    夏浔心中还拿不定主意,便道:“呵呵,这些事儿,明天再说吧,来,吃酒。”

    常英林忙道:“是是,国公,请酒”

    他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看着夏浔抿了一口,一双贼眼往席前一溜,忽地看见那些红裙舞女正盈盈退下,中间却有一个白衣女子正冉冉而上,一进一退间,众红拥着一点白,虽然那白衣女子不似红裙舞女们迈着舞步,身姿之优雅曼妙竟然更加殊丽,如同鹤立鸡群,不由双目一亮,欣欣然便道:“国公爷请看,这一位乃我湖州花魁习丝姑娘,歌喉最是美妙。”

    “哦”

    夏浔闪目望去,红裙舞女已然退下,红毯上娉娉婷婷,只立着那一位身着素雅白袍的姑娘,素颜不敷脂粉,周身不着彩帛,颀长的身材,清丽绝俗之处,犹如春天的一抹新绿。

    常英林眉开眼笑地道:“习丝姑娘,且慢清歌,来来来,上前来,这一位就是辅国公爷,辅国公不辞辛劳,风尘仆仆,代天子赈万民,习丝姑娘代我湖州百姓,敬国公爷一杯酒才是”

    那位习丝姑娘听了,一双眸子往夏浔身上一定,那双眼睛清明如水,整个人清雅得如同昆仑山顶一抹新雪,光艳清华之极。这是一个欢场女子,却不带一丝风尘气,淡雅恬静,清丽逼人。

    她定睛看了夏浔一眼,便迈步向夏浔走来,走到席前,常英林已笑吟吟地将一杯酒递了过去,习丝姑娘接杯在手,慢慢站直身子,一双明眸瞪着夏浔,突然道:“你们喝的是百姓的血,吃的是百姓的肉,那投河自尽的无数冤魂,正在你们的酒杯里哭泣,国公爷,这酒,你喝着香吗”

    她把手腕一抖,那一杯酒便“唰”地一下,泼到了夏浔的脸上

    第674章 不平则鸣

    一个青楼妓女,就如水中的浮萍,官绅名士们捧你时,可以把你捧成蟾宫之桂,高不可攀,若想整治你时,地位还不及一个升斗小民,不过就一贱民而已。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敢以酒泼向这么多的官员也得窥其颜色仰其鼻息的国公爷,一时间满堂皆惊

    夏浔的反应很快,习丝姑娘的手腕一动,他就察觉有异了,但他非常镇定地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他只是很迅速地闭上了眼睛,于是一滴酒也没溅到眼睛里。

    酒液泼在夏浔脸上,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整个宴客厅里,所有人全呆住了,官员士绅们自然不消说了,就连那些端酒侍菜的奴婢下人们都呆住了,两厢里的乐师们抻长了脖子拼命地往外看,其中有个拉琴的老者方才只顾低头,沉醉在自己的乐曲声中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急得他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扯着旁边那人小声问:“伙计,咋了,伙计,到底咋了”

    常知府的脸当时就青了,他挺着一张青渗渗的脸,强忍了忍才没有跳起来,只是“啪”地一拍桌子,狞笑道:“习丝姑娘,你敢胡言乱语诋毁朝廷命官又酒泼国公,以下犯上,不知王法么”

    习丝姑娘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高傲地昂起了头,哂然道:“知府大人如此气极败坏,那吃人的人,莫非就是你么”

    常英林狼狈不堪,又气又急地吼道:“大胆刁民,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来人呐,把她给我拖出去拖出去,把她”

    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的夏浔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温文尔雅地擦了擦脸颊,就好像刚刚净过面洗过脸似的,他擦完了脸,这边常知府也刚下完了令,夏浔慢条斯理地道:“府台大人何必着急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不叫她一吐衷肠,倒像是湖州府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传扬出去,殊为不美”

    一旁俞御使一直在紧盯着夏浔的反应,一听他这样的语气,立即洞烛于心。要做官,要做个成功的官,没有这点眼力哪成,不说他们个个都是人精吧,揣摩上意这方面,也是都擅长的。俞御使立即咳嗽一声,正气凛然地道:“本官都察院御使俞士吉,奉旨巡视灾区,专查不平之事,习丝姑娘,你有冤屈,可向本官申明,但是本官丑话说在头里,以民告官,若举告不实,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告官我没有告官”

    习丝姑娘的一句话,使得满堂又是一愣,你不告官,却说这么一番话,还酒泼国公,发了失心疯么

    习丝仰起脸儿来,那脸蛋肤色如玉,嫩如蛋清,被灯光一照,映得如同透明,煞是惹人喜爱,可她的眸光里却隐隐地泛着泪光:“小女子既不是苦主,也不曾蒙冤,湖州大水,无数人破家,可习丝照样锦衣玉食出入豪门,笙歌燕舞,梦死醉生,有何冤屈可言啊”

    她忽低下头来,冷锐的目光在夏浔等朝廷大员们脸上一扫,咬着牙道:“习丝只因那所见所闻,胸中有不平之气,不鸣难安”

    夏浔仿佛方才泼的是别人一般,泰然自若地笑道:“好不平则鸣,相信对俞御使来说,这是比轻歌曼舞更加中听的。”

    习丝姑娘见惯了贪官污吏的嘴脸,心性自然有些偏激,再加上先前常知府所散播的他与辅国公府有交情的传言,先入为主之下,已然认准了夏浔是个贪官,这时听他口口声声不忘拉住俞御使,把问责之事都推给他,更认为他是预留退路,方便包庇常知府,心中更是恨极。

    她冷冷地瞟了夏浔一眼,说道:“习丝祖上,世代务农,原也是良善人家。十一年前,这里也发过一场大水,因那一场大水,我的家没了那一年我才七岁,我是被我爹噙着泪卖进青楼的,可我不恨他,他也是没法子”

    习丝姑娘说到这儿,两行清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哽咽着道:“那狗官为了政绩考评不致影响自己的前程,先是对灾情匿而不报,继而横征暴敛,务求照常完成当年的秋赋征收,天灾不曾害死那么多人,可这人为的祸呀我的父母家人熬过了洪水大劫,却没能熬过人祸这一劫,终于还是”

    习丝姑娘突然转向常英林,戟指喝道:“我恨这天,更恨那样的昏官,可你常英林这大贪官,比那昏官的心还要黑他为了政绩,媚上欺下,好歹这浸透了百姓血泪的钱,不是揣进他个人的腰包你呢你不但贪墨公粮,连城中士绅捐赠给灾民的粮食你都贪

    你封了城门,坐视百姓求告无门,离乡背井;你坐视无数孤寡走投无路投河自尽;你与那些丧尽天良的j商们勾结起来,利用这一场天灾,强迫多少童子贱卖自身,做了你的家奴强迫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含羞忍垢做了你的玩物你们这些吃人的官老爷”

    厅中鸦雀无声,夏浔沉着脸道:“常知府,这位姑娘所言可属实啊”

    常英林慌忙起身道:“她胡说国公爷,您可别听她胡言乱语。这这一定是有人买通了这个贱婢,利用这个机会,在国公面前诬告下官,下官治理地方,不畏强权,着实是得罪过一些人的,这定是那些人的j计,国公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士绅官吏”

    厅中大部分官绅只是来陪吃饭的,眼下辅国公态度不明,谁敢乱说话,只有楚梦等一伙与常英林有所勾结的官绅连连点头,大声符合道:“是啊是啊府台大人爱民如子,赈灾抚民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不辞辛苦,这样的青天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那羽丝姑娘放声大笑,笑中带泪地道:“爱民如子好一个爱民如子他常英林哪怕是把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当成牲口,只要他吃饱了我们的血肉,心满意足地剔着金牙的时候,能想着给我们这些牲口搭一个棚子喂一点草料,我们都要给他烧高香了”

    不平之声隐泛金铁之鸣,夏浔的神色为之严肃起来,沉声道:“习丝姑娘当众控诉湖州知府贪赃枉法,贪墨公粮,面对湖州水患,身为一方父母,拒不开城,亦不接济,迫使无数难民或逃难他方或投河自尽,这其中任何一条若是属实,那都是杀头的罪过”

    常英林脸色一白,慌忙道:“国公爷”

    夏浔转而又道:“可是本国公一路而来,只见赈灾井然有序,城外灾民有宿处有衣穿有饭吃,这是本官亲眼所见,与习丝姑娘所言可是大不相同”

    常英林转惊为喜,连忙附和道:“国公英明国公英明这定是j人授计,谗言诽谤”

    习丝姑娘原本就没指望这些官儿们不会官官相护,对夏浔这番话毫不意外。只是,湖州城外那些难民的凄惨历历在目,再想到自己的伤心往事,她如何肯强颜欢笑,取媚于这些狗官虽然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色相娱人,布施肉体,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是个人尽可夫的脿子,可她亦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

    她不肯来,院子里的妈妈管事们却不答应,别看这些院子里的红姑娘在外人面前排场很大,钱花不到位你就见不着她,见了面花个十贯八贯,只陪你吃杯茶尝块点心,说几句话儿也是寻常事,真的大把银子砸下去,还得看人家姑娘高不高兴,不然,想要做个入幕之宾,人家还不答应。

    可这种架子和排场,本来就是院子里的老鸨自幼教给她们的本事,钓着你的胃口,再能让你掏更多的银子,有些男人扮冤大头,花钱如流水,人家姑娘就是不肯陪你,这才有身价,叫那能够量珠度夜的男人自觉高人一等,下次还来捧场。

    可是一旦涉及到青楼安危的重大问题,就根本轮不到你来表示意见了,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叫你扮猪扮狗,你也得去,胆敢不听,院子里有的是办法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彻底摧毁你做人尊严的法子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习丝姑娘不敢不来,可她又不愿违心地取悦于这些食民脂民膏,视民草芥不如的狗官,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她就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就算这些官儿们不当场打杀了她,她也不愿活着回去青楼,老鸨子不会饶过她,这一回去,指不定有多么歹毒的手段正等着她呢。

    听到夏浔这番话,习丝姑娘凄然一笑,已自髻间抽出了那枝碧玉簪子,她一袭白衣,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就只这一枝簪子,簪子一拔,秀发如瀑布般垂落,习丝握着簪子,凄然笑道:“习丝本不指望这一番话,就能为湖州百姓申得冤屈诸位官老爷们觥筹交错,兴致正高,小女子为各位老爷,再添点儿彩头吧”

    她把颈项一仰,那簪子便刺向自己咽喉,夏原吉俞士吉齐声惊呼:“姑娘,不可”

    夏浔屈指一弹,手边酒杯已蓦然不见,习丝姑娘手中的簪子刚刚触及咽喉,就觉抬起的肘部一麻,气力全力,哎呀一声惊呼,钗子便失手跌落

    第675章 一片苦心

    “想死哪那么容易”

    夏浔沉着脸道:“若容你就这样死了,朝廷体面何在俞御使,这件事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了,这青楼歌姬所言种种,你要逐一查明,辨明真伪,还府台大人一个公道。”

    夏浔说话的当口儿,老喷领着两个侍卫已经扑上去,将习丝姑娘擒住。

    常英林一呆,又是惶恐又是懊恼,慌忙道:“这个国公厚爱,下官感激涕零,只是一介青楼女子,荒诞不经之言,何必大动干戈呢,把她轰出去,叫她院中妈妈好生调教也就是了,哪能因此扰了国公爷的兴致。”

    夏浔正色道:“府台有意宽赦,本国公却不赞同。一个青楼女子,岂敢谗垢当地的父母官正如府台所言,背后必定有人主使,一俟查明她所言是假,本国公是要追究这幕后主使之人责任的浙东水患成灾,正是官民合力,抗灾自救的时候,有人不识大体,谗毁朝廷命官,败坏朝廷令誉,这是小事么,要查,一定要一查到底,查它个水落石出”

    常英林欲哭无泪,这好心好过了头,还真他娘的要命啊

    他吱吱唔唔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国公爷如此维护,还是让他宽心许多,想必那俞御使真的查出了甚么,国公爷也能予以维护的吧

    人群中,楚梦却非常不安,他比常知府可精明多了,已经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心好过了头,那就是别有用心了,这位国公爷是真心维护常知府的清誉,还是

    楚梦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有心提醒,可这么多人在场,他哪能对常英林说些甚么。

    俞士吉趁机道:“国公所言甚是,来人啊”

    都察院的两个旗牌忙也上前拱手候命,俞士吉道:“这习丝姑娘是重要的人证和嫌犯,你们带几个人,与国公爷的侍卫一起,将这习丝姑娘押回青楼,独置一处予以看管,候本官查明真情真相,再予处置”

    “卑职遵命”

    那旗牌不容习丝姑娘再怒声叫骂,对老喷使个眼色,两伙人便押着习丝姑娘出去了。

    这也是俞士吉缜慎之处,非死刑与j罪,牢里是不准关押女犯的,而若把这习丝姑娘留在知府衙门也不妥当,这是常英林的地盘,若是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不免就要为人所乘,再者双方还没撕破脸,若是看押在这里,又如临大敌的不准知府衙门任何人靠近,也不妥当。

    毕竟这位姑娘所言,他虽信了八九成,可是没抓到真凭实据之前,就不宜和常知府彻底翻脸,且不说一方知府,也是有权将奏章直达御前的,何况他背后还有个可以随时跟皇上打小报告的纪大人,掌握有力证据之前,如果反叫人揪住了自己的小辫子,那就被动了。

    习丝姑娘被带走,酒筵也不欢而散。

    常知府强作欢颜,把夏浔和夏原吉等几位大人送回居处,刚刚出来,等在那儿一直没走的楚梦等几个j绅就凑了上来。楚梦急道:“府台大人,这事儿有点古怪啊,我看那位国公爷,不像是要帮咱们的样子,他跟笑面虎儿似的往那一坐,总有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派头,我瞧着都没牛 br >

    常英林迟疑道:“我觉得也不大对劲儿”

    楚梦顿足道:“哎呀我的府台大人,你还真是身在局中而自迷,哪是有点不对劲儿,分明就是别有用心。这些京官儿常在皇上跟前行走,练就的心机本事,别看他们不言不语喜怒不形于色的,那手段狠着呢,要么不动你,动手就往死里整,我看这事儿真的悬”

    常英林本来就心里不安,一听这话更是慌了神儿,赶紧道:“走走走,到书房商量个对策”

    夏浔那边也没闲着,等他一走,夏浔就把夏原吉和俞士吉叫到了自己房中。

    夏原吉笑道:“国公爷这招缓兵计用得好,今已至夜,难察真相,先稳住了他,明日再细细查来。”

    夏浔微微一笑,凝视着他道:“你真这样想么”

    夏原吉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哈,俞士吉已迫不及待地道:“国公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夏浔不再难为夏原吉,招呼他们坐了,冷静地道:“那习丝所言,十有八九,应是真的”

    俞士吉试探着道:“然则那常知府背后还有一位纪大人,这事儿下官在席间,自然公事公办,可这私下里,不免要问国公一声,您看咱该怎么处置处置到什么程度才好”

    夏浔瞟了他一眼,心中暗哼一声:“你是都察院的干将,陈瑛手下的红人,陈瑛跟纪纲正掐得你死我活,你恨不得帮纪纲结一万个仇家才好,更希望太子派斗个天翻地覆,当然巴不得把我拉进来”

    夏浔吸了口气,神态凝重地道:“两位大人,你我三人赈灾以来,灾民之惨,你们都看到了,但凡有点人心,谁不心生恻隐如果那些灾民真的被常英林这个父母官拒之门外,府库存粮官绅捐赠的粮食,俱都被他贪墨进了个人的口袋,这可是天怒人怨神憎鬼恶的滔天罪行”

    俞士吉忙不迭点头:“国公爷说的是,国公爷说的是”

    夏浔话风一转,又道:“可是,受人指使,污陷官员,虽然可能性甚小,但是真相察明以前,却也不能排除。你我三人出京之际,皇上谆谆教诲,本国公一刻不敢或忘。夏侍郎主持赈粮事宜,俞御使主持司法公正,而本国公总揽全局,为你们撑腰仗胆那习丝姑娘当着朝廷钦差湖州官绅两百多号人,说出这番话来,谁敢罔视回去如何向皇上交待”

    俞士吉更是喜悦,连声道:“国公英明国公英明”

    夏浔神情一肃,对俞士吉道:“俞御使,是非黑白,如今就看你的了若是常知府光明磊落,无甚恶行,今夜必坦然入睡,无所作为;若他心中有鬼,今夜里必定有所行动,这就是你俞御使的大好机会了,你若拿得到真凭实据,不要说本国公,就算他那好妹婿,又如何包庇得了这等欺君害民的大罪”

    俞士吉一呆,怔怔地道:“唔这”

    夏浔关切地道:“俞大人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若是你的人手不敷使用,那么事急从权,只要你提出来,本国公那三千护兵,尽可由你调用”

    俞士吉没把夏浔拉进来心有不甘,可这样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只好顺着夏浔的意思道:“是,下官正觉得在常知府的地头上,手中这点人不够用,还请国公把三千护兵的调遣之权,暂借于下官”

    夏浔马上从怀里掏出了兵符,慨然道:“你我都是为国办事,报效君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俞士吉苦笑一声,接过兵符,向夏浔拱拱手道:“事情紧急,国公爷,下官这就去安排了”

    夏浔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本国公等着你的好消息”

    书房里,常英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那二管家不识趣,还追进来请示:“老爷,给国公爷和几位大人准备的侍寝的丫头,要不要现在送过去”

    常英林飞起一脚,连官靴都飞出去,把二管事吓得一溜烟逃掉了。常英林光着一只脚,颓然坐倒在椅上,仔细想想,突然念起了他那楼师爷的好来,后悔不迭地道:“哎,当初我若听了楼师爷的话,怎么会有今天怎么会有今天纵然有那不怕死的告本官的状,国公也奈何不了我啊,如今如今”

    楚梦急道:“我的知府老爷,您就别后悔啦,现在得想想怎么办才好”

    常英林咬着指甲神经兮兮地道:“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楚梦想了想,咬牙道:“诸位,咱们可都是靠着常大人才发了大财的,眼下这当口儿,帮了常大人,就是帮了咱们自己。我的意思是这样,先把府库的窟窿堵上,咱们几家把存粮连夜运去府库,六十万担的缺口,怎么也得堵上一大半才行,剩下的只好藉口说是赈灾了,他想查个清楚,就得费些功夫

    然后呢,发动乡绅里长,动员各处巡检地方县府,弹压百姓,那些愚民无知的很,恐吓一些,敢说话作证的就没几人了,国公总是要走的,他们还得在这儿生活呢,谁敢肆无忌惮”

    常英林立即冲上去道:“对对对,先把你们的粮食拿来挡挡差事,回头儿就发还你们等到今秋来年秋天吧,本府再多征几成粮赋,算是补给你们的好处”

    几个粮绅一听要自己往外拿粮食,虽说事了就还,还是面有难色,很是担心的样子,楚梦急道:“各位仁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真要是常大人垮了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个粮绅犹豫道:“这样就没有破绽了吗”

    楚梦道:“随时发现破绽随时补,这毕竟是咱们的地盘再者说,民不与官斗,有几个像习丝那贱人一般胆大包天的青楼那边让老鸨子好好整治着她,这边只要拖延着,再请京里纪大人帮忙斡旋一下,这个坎儿,十有八九咱们能迈得过去”

    常英林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对对对,说的对”

    几个粮绅互相看看,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立即匆匆准备起来。

    夏原吉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夏浔和俞士吉二人做戏,等那俞士吉拿了兵符匆匆出去,他才倾身朝向夏浔,关心地道:“国公,这俞士吉做事靠谱么”

    夏浔道:“你放心,本国公插手,他反而要袖手,如今这样,他必全力以赴。他是都察院里的干吏,查案子他是行家里手,一应安排,必定比本国公亲自出面还要做得周全,要我去做,未必有他这般明察秋毫。”

    夏原吉听了心才宽下来,继而轻轻一叹,说道:“那常知府也是饱读诗书幼承圣人教诲的人,真能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么”

    夏浔冷静地道:“一个人若黑了良心,读没读过书,又有什么相干维喆兄,我把你也唤来,是另有要事嘱咐你”

    夏原吉听他唤自己表字,连忙离座整衣,躬身道:“下官不敢,国公请吩咐”

    夏浔肃然道:“俞士吉今晚纵无斩获,要查真相也容易,那府库的账目流落四方的灾民湖州城里有良知的士绅只要有心查,如何查不到他何况常英林若确有歹行,俞士吉今晚必有所获待那时,本国公请出王命旗牌,杀他一个痛快,容易上,我无愧于君,下,我搏清名于民,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夏原吉一怔,忙问道:“国公之意”

    夏浔道:“图我一人快意,获我一人清誉,与湖州百姓有何帮助呢回头我拍拍屁股走了,湖州百姓顶多念着京里有个清官儿,给他们杀过贪官,湖州地方,却是官民互视如仇,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我们要真正的帮到他们,而不是仅仅帮他们泄了愤便了事。

    洪水无情,浙东一片泽国,多少人家田地房产俱没于大水,只存一身逃得性命,可他们辛辛苦苦,纳粮服役,供养着朝廷,这个时候却被官府拒之门,由其自生自灭维喆兄,身上要是割一刀,好了也就好了,心上要是割一刀,那就太难痊愈了。

    你听到那习丝姑娘所言了么十一年前被官府伤了一刀,到如今犹自视天下为官者如寇仇一个弱女子,她心中再恨,也就屈从了命运,可是万千百姓若都同此心,这天下还能安定么”

    夏浔道:“所以,一旦俞士吉查获实据,我们在湖州,就得多待些时日了,杀贪官是一桩,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为苦难深重的百姓做些事,安置好他们的生活,同时还要重树百姓对朝廷的信心,皇上是爱惜他的子民的,朝廷的官员,也不是个个都是常英林之流。若是就此搞得官民对立,对朝廷不是好事,对百姓们同样不是好事。

    俞士吉抓到了常英林的罪证,也不能急着杀,我们要发动湖州士绅和百姓,一起揭发他的罪行,叫士绅们知道,朝廷的官,不是为了官护官才做官,叫百姓们知道,衣食无忧的士绅老爷们,并不乏正义善良之辈

    我们要从四方召回流散的灾民,安顿好他们的生活;要发动湖州士绅走出去,同官府一道儿下乡赈济灾民;唯其如此,我们才能把湖州百姓们的心重新凝聚起来,叫他们知道,那些城里的老爷们,并不是个个黑了心肠,朝廷的官员们,并不都是以百姓为鱼肉的常英林”

    夏浔吉肃然起敬,发自内心地道:“国公才是真正的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夏浔摇摇头,喟然道:“这种赞誉,愧不敢当我们既然是官,那么,黑心官对百姓们做的孽,就该由我们尽心尽意地补偿”

    第676章 陈瑛的风格

    习丝姑娘被押回“环采阁”时,老鸨子已经从先行赶回送信的人那儿知道经过了,听说习丝得罪了知府老爷,还往国公爷脸上泼了酒,把那老鸨子吓的嘴唇都紫了。

    等习丝姑娘回来,慢说旁边还有国公府和都察院的人跟着,就算没人跟着,那老鸨子也不敢上前去了,现在就算要收拾习丝姑娘也轮不到她了,她得琢磨着怎么送份厚礼,再送几个没开封的姑娘给知府老爷去尝尝鲜,哄得知府老爷开心,不要为难她的“环采阁”才好。

    老喷叫她单独准备一栋小楼,老鸨子麻溜儿地照办,安顿好了习丝和一众官爷,老鸨子马上跑去找内外管事商议对策去了。青楼里一般都有内外两个管事,内管事负责采办饮食器物,看管院里的姑娘,同时还要负责应付一些恶客。而外管事则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专门负责打点各方势力,结交权贵。

    谁想这三个人焦头烂额的还没商量出个对策,官府又来人了,老鸨子一听还以为是知府老爷派人找她晦气来了,壮着胆子迎出去一问,来的却还是都察院的人,是来提那习丝姑娘去问案的。

    这回是俞士吉亲自来的,他一身官衣,不能出入青楼烟花之地,是以就在“环采阁”外候着,叫手下一个旗牌进去提人。老喷倒是警醒,在那小楼四周都部署了侍卫,来人一说,他亲自赶出来一看,果然是御使大人到了,这才一溜烟回去提人。

    习丝姑娘被押回“环采阁”,定下神来一想,也有些摸不清那位国公爷的态度了,莫非他真肯为百姓们主持公道,查那贪官罪证可转念一想,又不禁暗暗摇头,那位国公的态度实在是太暧昧了些,似乎是要查办此案,又似乎是维护常英林。

    官场中的人物,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似是而非的,你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恐怕这位国公还是故作公正,随意查上一查,应付了事的可能大些,到那时候,恐怕自己还是难逃一死。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习丝姑娘左思右想得不出个结论,便合衣躺到了床上。她今晚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结果人没死掉,却变得囚犯不像囚犯人证不像人证,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怔忡了半晌,才微微有了些睡意,可她刚刚合眼,房门便急促地叩响了:“习丝姑娘,起身,快快起身”

    习丝一惊,霍地坐了起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老喷在外边道:“御使俞大人到了,要提你问案”

    习丝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半夜提审问案”

    老喷在外边砰砰地敲门:“习丝姑娘,你快着点儿,御使大人还在院子外边等着呢”

    习丝明白了几分,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她坦然坐起,挑亮了灯,整整衣燧,便姗姗走去打开房门,粲然一笑,道:“走吧”

    俞士吉正在“环采阁”前踱来踱去等的不耐烦,院中灯笼高挑,老喷等侍卫护着习丝姑娘走了出来,习丝姑娘还是晚间那一身打扮,见了俞士吉拜也不拜,凛然说道:“民女所知,只有晚间所言,大人若要查证,当去查那常英林的账问那颠沛流离的灾民,还需向民女问些甚么”

    俞士吉一见她来,不由大喜,说道:“不然不然,姑娘所知断不止于此,本官有些事情要问,一时却不知本地何人可以信得过,求教于姑娘你是最好不过的了,事情紧急,姑娘请上车,咱们车上谈”

    俞士吉说着,身子一侧,已摆手指向后边的一辆马车,习丝姑娘心中一紧,情知自己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攥紧粉拳,向车上走去,那架势,就像英勇就义的一个烈士。

    在习丝姑娘心中,只道是那辅国公假仁假义,人前故作公正,此刻却是叫人来取她性命了。要让一条性命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一位国公来说太容易了,把她弄出去干掉,尸体随便一埋,明日一早只说她心虚胆怯溜之大吉,谁知其中真伪

    “环采阁”的老鸨管事大茶壶,亦或是那些苦命的姑娘们,谁敢说不是动手的人都是那位国公爷的心腹,常英林又是湖州城的土皇帝,这一手就能遮天呐

    纵是遮不住,苍天又怎会在乎她这蒲草一般低贱的性命像她这样的女子,生如夏花,逝如冬雪,人世间,有谁在乎过她们的存亡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人轻贱的女子,却在别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时候,当堂向一位国公发难,为无数冤死的孤魂发出了愤怒的呐喊

    轿帘儿一掀,习丝姑娘就怔住了,她本以为车中必定早就藏了一个杀手,自己探头进去,立即就会被人捂住嘴,像杀鸡一般割断她的喉咙,孰料车中空空,竟然没人。稍稍一怔间,俞士吉也钻了进来,急急吩咐道:“开车”

    随即又对习丝姑娘道:“姑娘请坐,我要打听几个地方的所在,这湖州城里,现在我谁也不敢用,只有习丝姑娘你,才能叫我放心得下”

    “快着快着他娘的,你就趴在娘们肚皮上时有劲儿,快着点搬”

    楚梦拎着皮鞭,喝骂着他的家奴和打手,那一百斤一袋的粮食,扛上一袋两袋还成,扛久了真是受不了啊。可是黑灯瞎火的,他上哪儿去雇那么多苦力,说不得全家齐上阵,所有的家丁仆役和打手恶奴,全都派上用场了。

    “老爷,一夜之间,这仓里有二十多万担呐,我们真的是累的”

    话没说完,楚梦的鞭子就到了:“有说话的功夫,你孙子又能扛一袋粮了给老子闭嘴,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今晚这事办成了,老子每人多发一个月的饷钱,放你们三天大假,咱们家开的窑子里,随便你们快活,不要钱”

    “好嘞”

    那些家奴打手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本来渐趋缓慢的搬运速度又快了许多。

    灯笼火把,从粮仓到粮车,照成了一条长长的光路,远处,俞士吉带着几个人静悄悄地看着。

    习丝姑娘道:“大人,这是最后一家了,这家员外姓楚,叫楚梦,是常英林最忠心的爪牙,跟着他沆瀣一气,干了不少坏事儿。”

    另一边,一个都察院的旗牌问道:“大人,这几家都在连夜运粮,看来府库里边真的是被他们给掏空了,咱们要不要马上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俞士吉撮了撮牙花子,嘿嘿笑道:“不忙等他们赶到府库去自投罗网,岂不省了力气咱们走,免得走漏风声,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他一摆手,几个人影便悄悄消失在夜色当中。

    府库所在地为了防火与民居隔得甚远,在城中极偏僻处,此时,府库前面火把照得大地一片通明,几路粮车络绎不绝地从城中各个方向运来。

    赈粮只能济一时之需,由于水患,今年一年,这些地区的粮价都会居高不下的,这些粮绅屯积这么多的粮食,就是想着稳稳地大赚一笔。可现在常英林有难,常英林做的许多恶事,都是由他们来具体经办的,常知府要是倒了,他们也要跟着倒霉,不能不予搭救,只好肉痛地把粮运来了府库。

    俞士吉隐在暗处,笑微微地看着。

    也真难为了他,为了不惊动常英林,他讨了夏浔的兵符之后,并不敢从府中走开,而是唤来几个心腹,悄悄地爬墙回去的。这湖州城里他不熟,可是夏浔那三千护卫屯扎之地并不远,道路他是认识的,便先赶到兵营,亮出兵符得了军士帮助,带了一队人一辆车,抓了个路人带着,赶到了习丝姑娘所在的“环采阁”。

    他留了人把整个环采阁封锁起来,再由习丝姑娘这个当地土生土长的女孩儿指路,摸清了那几个与常知府有所勾结的j商住处。只是为了避免惊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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