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74部分阅读

    姓的官员进行了严厉处罚,可是这一来,朝廷又是好大一笔支付。

    朱棣捉襟见肘,不得不考虑起夏浔所说的话,他的确有意让汉王去平定安南。一来,汉王朱高煦在漠北的表现可圈可点,确实是个帅才,而张辅在安南之战前,名声不显,无人知道他是名将之才,在朱棣看来,他的儿子去征安南,恐怕比张辅做的还要好。

    同时,他这么做也有安抚儿子的意思,高煦不是庸才,真就把他养在那儿,做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男儿在世,谁不想有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名载青史。皇位已经给了大儿子,就算是补偿吧,也该让二儿子闯一番功业。可是因着钱粮短缺诸多问题的暴露,他不得不考虑这里边的冒险因素。

    张辅在安南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而且熟悉当地军事地理风土人情,高煦毕竟不曾在南方打过仗,万一首战不利,拖延下去,那么

    有鉴于此,朱棣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又变成了张辅,一连几天召张辅入宫议事,讨论再度出兵安南需要用兵几何,有何具体计划和措施。陈瑛这才明白敢情以上种种,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汉王啊可怜他糊里糊涂地被人利用了一回,恼羞成怒的陈瑛立即还以颜色,上表奏陈:都指挥单政骄恣违法,擅令家人出境易马,乞请惩处。

    朱棣见了奏章,随即批示:“春秋人臣无外交,今军人胆敢为贸易事,如稍有不平,争竞启隙。此事关系重大,虽有功亦不能宽容。着即:削其官职,捕其入狱,依律严加惩处今后但有军人贸易,一应循此办理”

    这单政是镇守九边的一位将军,与陈瑛想要打击的人八杆子打不着,而且准确说起来,这人还算是丘福一系的,但是得了这道圣旨的批示,可就不是单对九边兵将而言了,陈瑛立即派出几个心腹,由佥都御使俞士吉带队直扑浙东,寻双屿卫的晦气去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太子系和汉王系为达目的,所用的手段都是迂回转折,鱼肠藏剑,就事论事的话,谁也不是为了争夺领兵权,个个都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你想弹劾都无从下手,而且不但汉王和太子不曾出面,就连他们阵营中的领军人物也优哉游哉地“置身事外”,手段可谓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纪纲也没闲着,他正绞尽脑汁地想为汉王造势,他算看明白了,如果汉王倒了,他这条走狗的利用价值就不大了,朝中风云变幻,斗得越是激烈,他的地位才越稳固。

    谨身殿里,纪纲候着与皇上奏对安南战事的张辅一走,马上找个机会溜进去,三言两语就绕到了汉王身上,对朱棣赞叹不已地道:“臣闲暇时,去龙江驿看过汉王殿下演兵,当真龙精虎猛臣曾为陛下牵马坠镫,效力军中,观今日汉王,颇有皇上当年的英武之姿。那天策卫被汉王一番调教,简直是脱胎换骨,京营精锐,莫有可敌者”

    “哦”

    朱棣一听,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近日他烦心事太多了,如今一听儿子这么出息,不免有些欢喜。

    纪纲趁机道:“皇上国事操劳,心力耗损过甚,臣看今日案头奏疏不多,皇上何不出宫散散心呢,就去龙江驿观武好了,臣知道,皇上素来喜欢行伍之气,只是九五至尊,机会难得”

    朱棣听得兴致起来,呵呵笑道:“也好,你去安排一下,莫搞太大的阵仗,朕微服往龙江驿一行,去看看汉王演武”

    纪纲大喜,连忙恭声应了,心中暗道:“汉王,机会我给你争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纪纲这边匆匆安排圣驾启行,那边就不动声色地把消息透露了出去,汉王的心腹得了消息,飞也似地赶去龙江驿报讯,朱高煦闻讯大喜,他却不知道纪纲这是有意帮忙,还以为纪纲故意进言,让父皇来寻自己岔子,当下打起精神,把他那三千精锐集中起来,飞快地做起了部署。

    等到朱棣微服赶到,报进营去,朱高煦匆忙迎出,一脸的意外,好像全不知情一般。要说这汉王治军确实有一手,今日又提前做了准备,这演武岂能出什么岔子,朱棣观其三军,动如火掠,不动如山,兵精将勇,悍不可当。他本就是军伍的大行家,哪能看不出这样的表现是银样蜡枪头还是真功夫,喜得朱棣连连点头,不免又想:“观此军伍,锐不可当,若要我儿南征,似也并无不可”

    这时候,兵部尚书金忠五军都督府徐景昌才得到信儿,知道皇上去了龙江驿,二人打马如飞地赶来,这时朱棣刚刚看完演武,下了点将台。

    见了主管天下兵马的两位重臣,朱棣笑容可掬地道:“过去勋业之臣,皆奋起行伍,身功战阵,积累勤劳,致有爵位。及其子孙,沉于安逸,忘祖父之艰难,玩贪岁月,不习骑射。一遇阅试,手足无措,至临阵对敌,畏怯疲懦,堕马弃枪,魂飞胆丧。此皆系骄肆不教之过。

    高煦虽已封王,不失武烈遗风,堪称功勋子弟之表率,我儿尚且如此,况乎他人功臣官宦子弟,大多自幼便入亲卫勋卫翊卫,承有军职,你们对他们当加强训练,今后功臣子弟演武,初试不中者,罚入卫所三年;复试不中者,谪戍边防,另选有才能技艺子弟承袭入卫”

    一旁朱高煦面有得色,金忠和徐景昌唯唯应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糟了,恐怕皇上又有用汉王之意,这事得赶紧禀报太子知会辅国公知道”

    第855章 曲直可轮辕

    朱棣欣然回宫,解缙正在那儿等着他呢。

    解缙这几天除了搜集一些关乎国计民生方面的奏章,重点呈送皇帝,就是四处搜集朱高煦的不法事,今儿个他就是来打朱高煦的小报告的。

    解缙知道朱棣今日微服出宫是去看朱高煦演武的,他还问清楚了是纪纲提起来之后,才引起了皇上的兴趣,解缙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纪纲在扯朱高煦的后腿。本来嘛,解缙等文臣虽与纪纲不合,但是大家毕竟都是太子一党,当初纪纲曾在汉王背上狠狠捅了一刀,汉王如果上位,绝对没他的好果子吃。

    在官场上,你叛变一次,就已失了一个“信”字,如果反复无常,在任何一个阵营里,都不会有你存身之地,纪纲怎么可能帮助朱高煦。他却不曾想到纪纲这是“养匪自重”,先行解决自己眼前的困境。有了这个误判,解缙便想正好趁热打铁,再给汉王上点眼药儿。

    朱棣一问他的来意,解缙便道:“皇上,汉王得封藩王,却久不就藩,一直滞留京城,实与祖制不合。这也就罢了,自扫北归来,汉王自恃战功,整日介领着一帮侍卫招摇过市,其日常用度的礼仪规格竟然与皇太子一般无二,甚至尤有过之。”

    朱棣刚去了龙江驿,正为朱高煦的勇武而高兴,听到这话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解缙见他脸色有些不愉,知道皇帝不太高兴。不过当着老子,说他儿子的坏话,他当然不高兴,解缙也没多想,继续说道:“臣还听说,汉王在军中,以天策上将自称,军中将士也以此恭维。

    皇上,汉王就是汉王,这是朝廷封赐的爵位,汉王殿下从来不曾受封过什么天策上将,以此自诩,岂不乱了朝廷规矩上下尊卑,这是维护朝廷法律的根本,汉王比之太子的礼仪规格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谁才是君谁才是臣呢君卑而臣骄,祸乱之源。”

    解缙唠唠叨叨地还要说,朱棣已老大不悦,沉声问道:“这是太子的意思吗”

    解缙忙道:“这是臣的意思,臣并不曾听太子有言,亦不曾与太子接触”

    朱棣哼了一声,怒容满面地道:“高炽高煦,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太子对此尚无异议,学士何必多言太祖在时,最恨离间皇亲者,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之流为谋一己之私,谗言构陷,离间皇亲,挑唆宗室之残,方有靖难,前车之鉴,敢不为戒吗”

    解缙碰了个硬钉子,急扯白脸地解释道:“皇上,臣拳拳赤子之心,安有私念只是太子乃国之储君,维护皇储威仪,禁绝以下凌上,这是”

    朱棣把袖子一甩,拂然道:“不必再说了,退下”

    “是”

    解缙无可奈何,悄悄抬眼一看,皇上满面阴霾,已是十分的不耐烦,只好拱揖退下。

    朱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沉声道:“大绅主持内阁,俨然国相,天长日久,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时吏部尚书蹇义又来了,朱棣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蹇义吓了一跳,见皇上神色不悦,没敢多问,忙道:“皇上,您要臣草拟的诏书臣已拟好,请皇上审阅”

    朱棣余怒未熄地自蹇义手中接过草诏,按照惯例,洋洋洒洒的,开篇就天花乱坠地讲了许多,实质内容其实就一句话:将内阁大学士从正五品提到正二品。

    内阁自成立以来,已渐渐发挥了作用,成了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权力机构,但是因为朱元璋时期的内阁只相当于皇帝的一个私人秘书班子,所以最初给内阁大学士定的品级是正五品。

    现在这品级与他们的权力已然太不相称,徒然把他们的品级限制在五品,改变不了他们高于六部的事实,对阁老们来说也不公平,因此朱棣有意把内阁大学士的品级提上来,做到名符其实。

    朱棣将那些虚话套词飞快地看过,看到最后时,正是七位阁老的名字,朱棣略一沉吟,提起朱笔,将解缙的名字从上边愤愤地划了下去,心中暗想:“皇考当年嫌他少年轻狂恃才傲物,叫他回家十年磨励,现在看来还嫌不足,得给他点教训才是”

    蹇义接过草诏,匆匆一扫,只见内阁大学士的名字中独独划去了内阁首辅解缙的名字,不禁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大学士们全都提为二品,单单把首辅留在五品,莫非解大学士这首辅的位子不稳了”

    蹇义正在胡思乱想,朱棣已然道:“照此,明诏颁发吧”

    梓祺与几位权臣贵妇游览栖霞山回来,立即便问:“老爷呢”

    丫环替她解下披风,笑答道:“老爷带着小小姐和小少爷,在后花园里钓蛤蟆呢。”

    梓祺忍俊不禁地道:“瞧他领着孩子玩的这玩意儿”

    脚下一转,梓祺便拐向后花园。

    “娘”

    思祺一见娘亲来了,立即丢下钓杆向她扑来,杨怀远很喜欢这个能高来高去的姨娘,他亲娘可不会飞,看见祺姨娘来了,就想让姨娘抱着他再飞飞看,却被巧云拉住,拿手绢给他擦鼻涕,把个杨大少爷惹得好不耐烦。

    夏浔扭头见她来,笑着拍拍身旁一方光滑的石头,道:“梓祺回来了,坐玩的好么”

    思祺抱着女儿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栖霞红叶年年看,看多了也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同那些夫人们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聊的也不过是那些无聊的闲话,闷死人了”

    夏浔听了哈哈一笑,思祺便压低声音道:“今日见到了习丝夫人,她说思州思南两地宣尉司首领因隙互相仇杀,打得贵州一团乱,薛都督已把此事迅速呈报上去了,今日刚到通政司,明儿早上就能摆到皇上案头”

    夏浔轻轻点点头,微微叹息道:“不去关注时还不知道,国家需要巩固整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自己碗里的饭这顿都还吃不下了,还惦记着别人碗里的,想要一口吃个胖子,哪儿成啊”

    原来,当时贵州一带虽已在大明治下,不过朝廷在那里没有三司,而是把当地少数民族的首领分别封为宣慰司,依旧统管他们原来的地盘和子民,以逐步渗透的方式加强中央管理,所以目前那里地方自治的程度相当高。

    其实大明不是现在才出现各种问题,问题每天都有,但是有些问题下边直接就处理了,不需要报给皇帝决断,有些报上去的,各级官吏修饰一番,大事化小,到了皇帝那儿也就不显山不露水了。如今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专捡这方面的消息上报,甚至还有夸大,自然就显得问题集中了。

    夏浔微笑道:“这件头疼事报上去,皇上一定得派兵去解决。嗯,有这件事牵扯着,对安南,皇上更得慎重行事了。不过,我觉得贵州闹一闹倒也不是坏事,皇上正好把握时机,将朝廷的力量进一步渗透进去,一步步加强对贵州的控制。你看着吧,皇上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这时候,杨怀远总算擦干净了小脸,跌跌撞撞地跑去抓起他那宝贝小竹篓,巧云在后边揪着他的背心防他摔倒,杨怀远献宝似的把小竹篓递到彭梓祺面前,笑嘻嘻地炫耀:“姨娘你看,我们抓了好多蛤蟆,呵呵呵”

    彭梓祺幼习刀枪,艺高胆大,但是到底是个女儿家,看到那青蛙花花绿绿的样子就害怕,赶紧摆手道:“快拿开快拿开,你这个臭小子,吓姨娘呀,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杨怀远不服气地道:“多好玩呀四姐,咱们玩蛤蟆,不带姨娘”把个彭梓祺听得又好气又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闪现廊下,远远停住,向夏浔躬身一礼,夏浔扫了一眼,见是左丹,便丢下笑闹做一团的彭梓祺和一双儿女,举步向他走去。

    左丹自辽东返回以后,一直负责潜龙在京中的事务,夏浔的潜龙中有固定的两支力量,一支负责海外贸易和对异域他国的渗透和情报搜集,一支就留在京师,专门察探京中大小事务,此外才是机动力量。

    见了夏浔,左丹又一躬身,说道:“国公,刚刚收到的消息,皇上巡阅龙江驿的天策卫,对天策卫大加表彰,还敕令兵部五军都督府予以效仿,加强对功臣子弟的训练。”

    夏浔听了神色一紧,沉声道:“皇上此举莫非是要用汉王了”

    他在藤萝架下脚步沉重地踱着,过了半晌,脚步渐渐慢下来,终至稳定,他抬起头,望着头顶青翠的藤萝,缓缓说道:“谁来领兵,关键在皇上;我们要阻止汉王,关键是要弄明白皇上到底有没有易储的念头。有易储之念,亦或是疼爱儿子,不同的想法就得用不同的手段,理解错了,就要弄巧成拙了。”

    “咭咭咭”耳边传来儿子逗弄青蛙的笑声,一惊一乍的,夏浔转眼望去,看见儿子已把青蛙倒出了竹篓,用小棍儿去逗弄,青蛙一跳,吓得他返身便逃,嘎嘎笑着扑向巧云,其形其状引人发噱。

    夏浔看着儿子,一丝了悟渐渐浮上心头,他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道,:“左丹,你速去查明几件事情,第一件”

    第856章 给你挖坑儿

    夏浔详细地调查了皇帝对东宫平素的各种礼遇和交流。

    自从朱高炽成为太子之后,虽然朱棣在几个儿子里面,最不喜欢这个大儿子,但是既然立为了储君,他还是尽心培养的,他不在京城的时候,概由太子监国,他在京的时候,许多奏章也都批转太子,由太子批阅,藉此培养他治国秉政的能力。

    木恩虽然成了东厂厂公,但是他管理内书房这么多年,在内书房岂能没有几个心腹,更何况皇上身边还有他的义子沐丝,很快就调查到了这方面的资料,根据内书房的记载统计,一直以来皇帝批转东宫处理的奏章虽略有增减,但是其数量是大致稳定的,没有什么变化。

    另外,太子在东宫,每日都是向父皇请安,父子二人见了面,除了唠唠家常,就是皇帝向太子询问些学业太子向皇帝请教些治理国家的政策,在这一点上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连父子俩每天碰面聊天的次数和时间也没有变化。

    夏浔调查的非常仔细,甚至连皇帝见了太子的时候,神情语气头一句话,乃至赐座赐茶的细微之处也不放过,仅仅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资料,最后呈送到他面前的竟然厚达一尺。

    夏浔对所有资料都反复比对揣摩,最后吩咐人把这些材料拿去销毁的时候,他终于确定:皇上并没有要易储的意思,他倾向于朱高煦挂帅,很可能是因为朱高煦在讨伐鞑靼时的卓越表现,并且那段时间父子俩朝夕相处并肩作战,感情有所回暖,所以才又有了宠爱之意,对儿子有所纵容。

    对皇帝来说,想满足儿子挂帅出征的要求只是对儿子的一种关心和宠溺,但是表现在朝堂上,众臣子如何解读,那就不好说了。天策卫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敏感了,当初弑兄篡位的李世民就是天策上将,这是对亲王和国公还要高上一级,仅次于皇帝和太子的至高职位。

    大明当然没有天策上将这一职称,但是天策卫恰巧与天策府用了同一个名字,皇帝把天策卫赐予汉王,是否是易储的讯号,文武百官们早就在暗中揣测了。如果让朱高煦夺了兵权,到安南立一份大大的功劳回来,那时朱高煦必然再度成为朝堂上最亮的一颗政治明星,必然会有人以为皇帝要易储,从而投奔汉王,为他摇旗呐喊。

    到后来,本无废太子再立新储的皇帝也未必就不会产生这种心思。所以夏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并没有懈怠,他以一个父亲的心态,分析了朱棣的想法,然后就开始着手进行反扑了。

    为了说服太子以进为退,夏浔私下里很费了一番唇舌。因为太子和解缙都担心皇上有易储之意,如果这样的话,再发动自己的隐蔽力量实施“捧杀”,恐怕会弄巧成拙,万一皇帝顺水推舟,那就不可挽回了。

    夏浔当然不敢保证自己的分析绝对正确,但是这种僵局不可能持久,对安南必须尽快做出反应,而现在汉王明显已经占了上风,不出险招很可能全线溃败。结合他掌握的详尽的资料,夏浔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有相当大的可能的,权衡再三,朱高炽终于同意了夏浔的计划。

    朝堂上赞成汉王领兵出征的声音多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人提出,藩王应有三卫,汉王虽未就藩,但是皇上既然赐了天策卫给汉王,那就应该把另外两卫也补给汉王,对于这个建议,皇帝沉吟再三,便去询问朱高煦本人的意见,朱高煦当然求之不得,朱棣便也应允了。

    推动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表面上是中立派,实则是太子派的隐藏力量功成身退,不再冲在第一线了,那些自作聪明的墙头草兴高采烈地接过了这最后一棒,开始迫不及待地加入支持汉王的阵营,为他摇旗呐喊鼓吹忽悠。

    夏浔的捧杀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却还没有引起朱棣的足够重视,夏浔见势已造成,正想巧妙布置,在舆论上把朱高煦宣扬成燕王第二,从而引起朱棣的戒心。不想另一剂更好的猛药自己送上门来了。鞑靼平章脱忽歹到京了,夏浔是善于捕捉一切机会的人,岂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如果由脱忽歹入手,显然手段更加隐蔽,夏浔马上改弦更张,看看有无可以利用脱忽歹的可能。

    脱忽歹带来了阿鲁台的奏表,进贡骏马三百匹,并且向大明正式上缴了元朝中书省授予阿鲁台的官印,以表示与旧朝彻底划清界线,归顺大明之诚意。

    朱棣很高兴,赐之以彩币袭衣,并下诏说:“朕奉天命,为天下君,万国王,惟欲万方之人咸得其所,凡有来者,皆厚抚之。尔阿鲁台,元之遗臣,能顺天道,幡然来归,奉表纳印,愿同内属,爰加恩数,用锡褒扬。特封尔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统为本处军民,世守厥土。”

    脱忽歹叩头谢恩后,又献鞑靼所部大小头目共计两千九百六十二人的花名册,这些人一概弃去了元朝所授的官职,请大明皇帝重授职事,朱棣让吏部按照他们本来的官职大小,分别授予都督都指挥指挥千户百户镇抚等职。

    随后,来使住进会同馆,并着鸿胪寺设宴款待。

    脱忽歹此番到金陵,可是负有秘密使命的,当然不会就此返回。所以他入住鸿胪寺后,马上就向大明礼官提出还要再觐见天子,这次当然不能在金殿上公开接见,因为他有要事密奏。大明礼官层层上报,报到尚书吕震那儿,吕震又亲自召见他们询问详细。

    脱忽歹所谓的密议之事主要有两桩,第一桩是:给瓦剌上眼药儿。说本雅失里西走瓦剌时,随身带着元朝的国玺,本雅失里死了,玉玺必定落到瓦剌手中,挑唆大明向瓦剌催讨玉玺,并且信誓旦旦,说如果瓦剌不交玉玺,大明决定发兵的话,鞑靼一定出兵,追随天子,讨伐瓦剌。

    第二桩是:如果可能的话,把阿鲁台的大哥和小妹接回鞑靼。当年元朝撤回塞北的时候,匆匆忙忙,被徐达追在屁股后面,逃得不亦乐乎,许多王公贵族都掉队被俘了,其中就有阿鲁台的哥哥和妹妹,这两位在中原生活了四十多年,现如今已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

    朱棣听了脱忽歹的呈报,只是打个哈哈,不以为然地道:“朕未尝重此宝也”便把他打发了回去。至于他提出来的要求归还阿鲁台的兄长和妹妹,倒是表示可以考虑研究。

    其实朱棣听说玉玺落在瓦剌手中后,未尝没有动心,但他更清楚鞑靼这么做的用意,眼下他是不可能对瓦剌大动干戈的,自然要表现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脱忽歹来自草原,对中国政客的含蓄和内敛显然了解的还不透彻,他不明白这所谓的“不以为然”,到底是如何的“不以为然”,也不大摸得透这可以“考虑”“研究”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所以心中很是急切。脱忽歹整日坐在会同馆里猜哑谜,猜得头昏脑胀,这时候,一位高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位高人就是张熙童。

    张熙童原是鸿胪寺署丞,以前在鸿胪寺做事的时候,这位仁兄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如今升任了礼部员外郎,与鸿胪寺老同事的关系却陡然升了温,彼此间经常走动。这一天张熙童又到鸿胪寺走动了一圈,还去会同馆坐了坐,“意外”地见到了脱忽歹,两人还礼貌性地聊了几句。

    第二天脱忽歹就开了窍,备了一份厚礼,去觐见汉王。汉王朱高煦作为朱棣的先锋,一同征讨过鞑靼,在鞑靼人耳中,那也是如雷贯耳的人物,因此脱忽歹对张熙童“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汉王对皇帝对大明朝廷影响甚大,是个可以左右政局的关键人物的口风深信不疑。

    朱棣允文允武,可他这长子和次子,似乎只分别继承了他一方面的能力,长子文治出众,次子勇武过人。汉王在战场上乃是一位帅才,一到了政场上就成了白痴,听说鞑靼使节脱忽歹拜见,居然得意洋洋地把他迎进府去,大马金刀受他跪拜,收下了他的礼物,亲切会晤友好交谈了一番。

    等陈瑛听说以后再想赶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把个陈瑛气得捶胸顿足,一部胡须根根竖起,如刺猬一般

    东厂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御前,揣着秘奏看动静的纪纲一见瞒不住了,赶紧亡羊补牢,把自己的报告也送到了通政司。只是他的报告要经过通政司,再经过内书房,注定了要比东厂晚一大截。

    朱棣看了东厂直呈御前的报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辅国公府,夏浔听了消息,拍掌大笑道:“南征帅权之争,就此定矣”

    第857章 狗咬狗

    果不其然,朱高煦在京里诸般胡闹朱棣都能容忍,但是僭越规矩,擅自接见外臣,这就超出了朱棣这种强势皇帝所能容忍的底限。

    接见外使是宣示主权,太子未奉诏尚且不敢逾雷池一步,汉王竟然擅自接见外臣,这叫天下臣民怎么看这会让四方属国对大明产生一个什么印象

    朱棣立即派中官赴汉王府,严厉训斥了一番。南征帅权之争,也因此事迅速做出了决定,在朱棣收到汉王擅自接见外臣报告的第二天,明诏就颁布下来:命张辅再挂征虏将军印,平定安南。

    为了不大动干戈,这一次皇帝从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广西各抽一卫兵马,加上京营一卫兵马,共计四万七千人,由张辅统领,兵发交趾,会同仍在那里四处平叛手忙脚乱的沐晟,协力征剿叛军。张辅立即拜将受印,点兵出发。

    此时,安南局势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简定手下大将陈季扩自称是陈氏后裔,突然发动兵变,接掌了简定的兵马,为了安抚简定旧部,他又拜简定为义父,然后弃了日南王的称号,自称大越国皇帝,尊简定为太上皇,号召各路反军归顺,安南局势进一步恶化。

    张辅气势汹汹杀到安南,还未与沐晟汇合,陈季扩的兵马就杀到了,张辅派仪真徐政两位将军出战,一战即大败安南兵,不过徐政将军也在战场上中了安南兵投掷的飞枪,壮烈捐躯。

    紧接着,张辅转战咸子关,安南大将阮世海率众二万列船六百余艘来战,张辅调兵遣将,乘船齐进,炮矢并发,一战下来斩首三千余级,溺死者不计其数,生擒者仅二百余人,俘获战船四百余艘。这一仗,死者的数目十数倍于被生擒者,可见战事之惨烈。

    张辅乘胜进击,接连平定了交州北江谅江新安建昌镇蛮等府,紧跟着又兵至太平海口,大败安南大将邓景异。陈季扩被张辅凌厉的攻势吓坏了,连忙派了一个亲信叫段自始的,摇着白旗赴张辅军中,再次声明自己确实是陈氏后人,愿意放弃皇帝尊号,臣服大明,请封王爵。

    张辅冷笑,斥之曰:“某奉命讨贼,不知其他”

    自古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张辅并不将安南视为一国,遂斩了段自始,下令以朱荣蔡福两员大将统步骑先行,自己率领舟师紧随其后,自黄江至神投海,会师于清化,分道再入磊江,一路杀将下去。这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真如摧枯拉朽一般,在安南人心中彻底奠定了张辅战神一般的威名。

    眼见不可力敌,安南军开始逐步放弃正面战场的抵抗,将大军撤入丛林,并派小股军队迂回到明军后方展开游击战,占领区的百姓也是阳奉阴违,暗中与安南军勾结,通风报信掩护行踪,接下来将很难产生大的战役,但是也很难平静下来。

    以力败之易,以心降之难,伴随着张辅的每一步前进,明军明将的伤亡也是不可避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更有钱粮消耗,如流水一般,眼下战场上的节节胜利,是否能换来之后的长治久安,还须观以后效。

    但是京城里面,接到的却是捷报频频,朱棣大喜,适逢元宵佳节,朱棣晓谕礼部,官民一体,同乐太平。自正月十一日起,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有急事具本封进处分,许军民张灯饮酒为乐,五城兵马司在此十天放开夜禁。

    此时,脱忽歹还没有走,因为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他去了一趟汉王府,本想着先巴结巴结,多多走动,然后再提出自己的目的,争取汉王帮忙。谁知道头一回去,汉王大开中门,盛大欢迎,第二回去,却吃了闭门羹,竟是连大门也不让他进了。把个脱忽歹郁闷得不行:这汉王也太不厚道了吧那么厚的礼都收了,收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却不知,得知上当的汉王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忌他是外臣,而且不敢再与他接触,早就冲出来打他个半死,只叫他吃碗闭门羹实在是便宜了他。脱忽歹达不到目的就不肯走,整天在京里赖着,时常缠着礼部尚书吕震要求见皇帝。

    汉王这边坐失良机,陈瑛别无良策,只能希望赴浙东公干的俞士吉能查出点杨旭的把柄,向太子派还以颜色。同时,汉王得到了解缙向皇上进谏,告他逾礼于太子的事情,暗自怀恨在心,便授意自己的人利用一切机会破坏解缙在父皇心中的形象。

    解缙虽然才名闻达于天下,情商却实在差些,同僚跟他关系好的寥寥无几,不相干的人纵然不会说他坏话,也不会冒着得罪汉王的危险替他说好话,而解缙还不自知,因为内阁大学士尽皆提为二品,唯独把他扔在外面,解缙颇为不平。

    解缙的功利心是比较大的,位至内阁首辅,是他政治生涯的巅峰。而今位居其下的次辅三辅一应人等俱都提为二品,唯独把他留在原地踏步,这是皇上对他不满的一个很明显的讯号,聪明点的作法,他就该夹起尾巴,本分一段日子。

    这种把戏,夏浔玩过纪纲玩过,就连汉王都玩过。隐忍,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官场上,能够忍得住寂寞的人,才是生命力最顽强的人,但是解缙不是这样,他经不起这样的心理落差,他闹情绪,他不但在一些同僚乃至听差办事的小太监们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而且还把这种情绪表现在了工作上:称病摞挑子。

    这种表现,其实从古到今,我们可以在太多太多的官员身上见到,而且这法子也不能说就一定是错的,因为在历史上的确有一些强势的阁老权臣,一旦摞了挑子皇帝就会吃不消,不得不向他服软。

    但是你也得看看自己的老板是什么人呐,朱棣这个大老板永远是满血满魔战斗值无限的主儿,跟开了挂似的,你跟他闹情绪解缙闹情绪,直接的结果,就是让朱棣对他的厌恶感越来越重。

    解缙想扮怨妇,结果弄巧成拙,实在出乎预料,此时想再挽回已经有些晚了。解缙这种消极抵抗,不可能做得显山露水,这种心中不平的想法也不可能对人明言,他跟朱棣之间的这种不愉快的互动也只有两人感受最为明显。

    朱高炽和夏浔对此少有耳闻,反倒是汉王派的人常在皇帝跟前儿说解缙的坏话,叫两人打听到了,两人也曾私下提点解缙,解缙当时正跟皇上闹情绪,压根儿没听进去。这时解缙渐失圣宠,夏浔却没注意到,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放在瓦剌使者身上了。

    鞑靼在瓦剌那边有j细,瓦剌在鞑靼这边当然也有j细,阿鲁台秘密遣使赴大明告瓦剌黑状的事儿,很快就被瓦剌知道了,瓦剌不敢怠慢,立即也派了知院答海儿赶赴金陵,进贡方物,诚惶诚恐,实际目的却是挑拨明廷与鞑靼的关系。

    朱棣对鞑靼的用心早已洞烛,对瓦剌的用心也不例外,不过他对塞北的看法是:“分则易制,合则难图”,相应的政策是:“安抚弱者,打击强者,来者不拒,逆命必歼”因此他乐得装糊涂,叫鞑靼和瓦剌在自己这个“昏君”面前互相告黑状,打擂台,激化双方的矛盾。

    他在鞑靼和瓦剌两国来使间大打太极推手,挑动两边狗咬狗,这两条狗一直咬到元宵结束,鞑靼突然抛出了一件大杀器。这件大杀器就是:瓦剌密立大汗

    本来,鞑靼不想这么早抛出这个秘密的,但是他们遣使赴明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皇帝虽然把阿鲁台的兄长和妹妹放了,叫人把他们送回鞑靼,却没有中鞑靼的计,向瓦剌发难。反而挑得瓦剌和鞑靼之间关系日益紧张,金陵这边两国使节大打嘴仗,草原那边瓦剌在鞑靼边境频频挑衅,摩擦不断,阿鲁台快吃不消了。

    这个时候,安南战局已经明朗,张辅兵发安南,势如破竹一般,竟把大越国太上皇简定给生擒活捉了。实际上,这却是大越国皇帝陈季扩的借刀之计,虽然他拜了简定为义父,兼并了简定的兵马,但是留他在那儿当太上皇,终究是个威胁,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来个复辟。

    所以陈季扩退兵入丛林的时候,暗中使了手段,叫那太上皇简定撤退不及,被张辅抓个正着,陈季扩逃进山去之后,便说称帝是简定所迫,然后匆匆取消了他所谓的皇帝称号,逊位称王。

    如此一来,双方就大有商榷余地了,张辅也察觉接下来的仗越来越难打,陈季扩在丛林中跟他捉迷藏,光是这消耗就十分惊人,久了朝廷负担不起,于是顺势接受了陈季扩乞降议和的要求,把简定押赴京师。

    安南暂时进入了平稳期,而鞑靼这边却频频受到瓦剌侵掠,阿鲁台估计大明这时已有余力对瓦剌施压,便派人急赴金陵,授意脱忽歹抛出了他们的秘密武器,即:瓦剌秘密迎立脱脱不花为蒙古大汗

    瓦剌三王纵然阳奉阴违,也是大明属臣,但是瓦剌三王迎立大汗,这性质就截然不同了,如果消息属实,那就是反叛,大明势必要做出明确反应。

    更令夏浔感兴趣的是:这个脱脱不花,到底是何许人也

    夏浔正全神贯注于此事,解缙那怨妇失宠般的小动作,自然被他忽略了。

    第858章 牵线木偶的线

    华盖殿里,鞑靼平章脱忽歹和瓦剌知院答海儿剑拔弩张,仿佛一对斗架的公鸡。

    辅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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