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331部分阅读

    地方所有的行业都有行会,就连小偷乞丐和妓女都有自己的行会,不过达克走的是野路子,他没有加入掮客行会,而他的夫人则是家政行会的一份子。

    夏浔把欧洲人的力量想象的有些强大了,这时候的欧洲大陆四分五裂,英法有无休止的百年战争,摩洛哥在闹独立,西班牙为了统一各小公国杀得你死我活,北意大利地区和德意志在闹地方冲突,拉帮结伙的雇佣兵到处横行。

    恐怕费英伦的威尼斯之旅很难形成一种国家行为,顶多是在有钱有势的大财主的支持下,搞一支私人性质的船队,如果这样的话,在欧洲结束内部争端,开始大航海时代之前,亚欧航线完全有可能落入大明的掌握之中。

    大明将建立起伟大的新海洋时代,中国的货物将源源不断地流入到欧洲,东西方文化进一步产生交流。由于大明既是货物生产国,又是航线运输商,利润可想而知,经济上海外财富的进入,将大大刺激大明生产业的发展,进而影响政治进程,这将不以任何人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而这个时代所有的伟人,都还没有看到这一点。

    此时,夏浔正在达克的家里。

    那天,达克一直等在外面,等了许久许久才看见夏浔从房子里边出来,夏浔似乎揣了一件什么东西到怀里,神色有些凝重,达克很乖巧地没有向他询问任何问题。

    然后,达克就领着夏浔回码头,半路上就看见苏颖和唐赛儿领了一帮明火执仗的家伙迎面杀来,原来是她们听了通译回去报告,还以为夏浔遭了劫难。

    等到夏浔解说清楚之后,领着他们往回走时,迎面又碰上带着大批警察的市政长官和一些贵族,获悉是一场误会之后,这些长官大大地松了口气:小小的马赛可禁不起一支这么强大的武装洗劫。

    之后,他们就那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向夏浔询问起来,他们想知道,这么多东方人,到底是从哪儿把船开到地中海来的。

    夏浔的解释是,他们遇到了风暴,在狂风暴雨中飘泊了近一个月,当风暴停息的时候,他们就出现在直布罗陀海峡之外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回答令马赛当局大失所望,出了直布罗陀海峡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西洋,仅凭这么一点线索,他们上哪儿去寻找这群东方人的来路,难道要去海上漂泊几个月,去那不知边际在哪里的海洋中去寻找他们的航线

    夏浔胡乱应对了这些当地官员后,就想回到船上,让苏颖和唐赛儿也换上洋装试试,这时候,唐赛儿才注意到达克。

    女大十八变,唐赛儿已经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雅克达克不认得她了,可达克除了比以前稍胖了一些,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唐赛儿当然认得他。这一番巧相逢,雅克达克才知道,他和夏浔早在别失八里的时候就见过面。

    得知他心仪的让娜已经嫁给了夏浔,并且生了孩子,达克不免有些伤感。不过,他早就娶妻生子,当初心仪让娜,也只是想追求她做自己的情人,如今佳人终身有靠,达克除了些许惆怅,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之后这些天,夏浔的船队就和当地人做起了生意,来自东方的船员,充斥了马塞大大小小的酒吧集市,和一切寻花问柳的场所,而夏浔和苏颖唐赛儿则由达克做向导,每日游走于马赛的大街小巷。

    夏浔甚至想到巴黎去看一看,不过因为来回要好几天的路程,只得作罢。夏浔要留在马赛等待郑和船队,他让许浒分别带了几条船去地中海的其它国家,一个小小的马赛是吃不下他带来的那么多货物的,何况,他也需要采买许多货物回去。

    带钱回去是愚蠢的,须知奇货可居,远洋贸易为什么赚钱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交通太不便利,所以东方的货物被西方的富人视如瑰宝,西方的货物在东方同样是有价无市,你能互通有无,你就能赚大钱。

    夏浔带来的东方货物能卖大价钱,一路上他又抢劫了无数珍宝,这些钱当然不可能全换成货物,整个欧洲也提供不了他能买下的如此之多的货物,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船来装载如此之多的货物,不过他想尽量购买一些西方的珍奇,就不能局限于马赛一地。

    所以,在此期间,夏浔只留了一条船在马赛,其他的船分别赶赴地中海的其它国家,以采买各国货物。夏浔滞留在马赛,大街小巷都逛遍了,无聊之下便常到达克家里去做客。

    达克当初在东方赚了一些钱,本打算回故乡后买块地,做个农民,结果路上钱被强盗劫走了,无奈之下,回家之后只好带着妻儿到马赛来赚钱,因为他出外的这些年,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他留在村子里是永远也不可能还上这笔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的巨款。

    夏浔送给他三套瓷器,达克拿着这来自东方的精美瓷器分别兜售给了主教大人市政长官大人和住在城郊城堡里的一个老牌贵族,换回来的钱不但足够他还清债务,而且还可以让他在乡下买一块地,买一头牛,做一个本本份份的农民。

    他打算等夏浔一行人离开之后,就带着妻儿回乡下去,现在依旧留在这儿,只是为了给夏浔做翻译。

    达克家是租来的一栋小房子,被勤奋的夫妻俩收拾得非常干净。虽然家里已经有了足以还清债务的钱,可是勤劳的女主人还没有辞工,她打算做足这个月,赚到这个月的工钱以后再辞去工作。

    达克因为是夏浔的向导,夏浔在哪里,他自然在哪里。夏浔此时正在达克家的院子喝茶,茶是他船上自己带来的,现在达克也迷上了这种饮品的味道,不过他只能跟着夏浔沾沾光,他自己是喝不起的。

    唐赛儿跟达克最小的女儿让娜达克正在一起玩。让娜是达克最小的女儿,她的名字正是取自夏浔的妾室让娜,看来这达克还真是个多情种子,把法国人的浪漫因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达克有好几个儿女,这里的孩子年满七岁就要送去学习谋生之道。贫民家的孩子是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富人家的孩子学习金融商业和法律,中等阶层人家的孩子学习识字和数学,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就只能跟着皮匠铁匠裁缝匠学习各类工作技能。

    除了这个最小的女儿让娜,达克其他的子女都已超过七岁,被送去城里各处店铺做学徒了,让娜今年六岁半,是留在家里的唯一一个女孩子。因为父母忙于生计,从小没人管她,放任她跟男孩子们一块摸爬滚打,小让娜跟个男孩子似的活泼好动。

    这样的性格正合唐赛儿的胃口,所以两人很能玩得到一块儿去。

    “你瞧,这样,这样,不就行了”

    “师傅,你这个不是魔法或者巫术吧”

    让娜正在换牙,她张着漏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胆怯地问唐赛儿。让娜已经拜了唐赛儿为师傅,唐赛儿正在教她戏法儿,让娜说不好汉话,除了师傅这两个字,她说的都是法语,坐在旁边的雅克达克负责替这对师徒翻译。

    “当然不是我这可是来自东方的神术我告诉你,可别小瞧了它,我们那儿有个白莲教,白莲教里有个韩山童,他就会神术,那些只会干活老实巴交的泥腿子,见了他的神术,个个都变得像猛虎一样厉害他们奉韩山童为明王,起兵反抗元朝,哼要不是他死的早,那就是他做皇帝呢”

    让娜摇头:“可是,你变的这莲花,在我们这里并不是圣物啊”

    “哎呀,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笨徒弟你们这儿的人信啥,你就换成啥呗,重要的不是你展示了什么神迹,而在于你所展示的神迹,能叫别人无条件地相信你,知道吗”

    “哦”

    “真是个笨徒弟”

    夏浔捧着茶杯笑道:“赛儿,你是在这个地方闲得没事干是么教小让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你还想在法兰克王国教出一个小白莲教徒么”

    唐赛儿笑嘻嘻地道:“闲着也是闲着,我挺喜欢让娜的。”

    夏浔听了只是一笑置之,虽然白莲教是个忌讳,但是唐赛儿的所谓神术,却是中国古彩戏法里神乎其神的绝技,这东西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倒不必对技艺本身抱有偏见。

    再说,这个一头红头发,尖尖的小鼻子,一笑就露出两个小豁牙,被她的父亲亲昵地称为“我的小卷心菜”的小女孩,不过是个乡下人的小女儿,将来的出路不过就是种地种菜纺羊毛,学学戏法儿又能怎么样

    夏浔可不知道眼前这个小让娜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圣女贞德。或许冥冥中自有宿命的安排,生于同一时代,分别成名于东西方战场,一个号称圣母,一个受封圣女的两个女孩儿,会有这般渊源。

    至于,这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小女孩,十二岁时就自称受到神的启示,之后顺利取得农民士兵将军贵族和王太子的信任,从而统领军队,创造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奇迹,她所走的路像极了本来历史上的唐赛儿徐鸿儒等白莲教徒,却不知是否有唐赛儿的教化之功。

    第1034章 天涯咫尺

    又是一天下午,夏浔依旧坐在达克家的院里喝茶。

    庭院一角,一棵椴树下,唐赛儿和让娜不知在搞些什么,达克这个宠溺女儿的父亲,只能无奈地站在一边,看她们玩游戏。

    唐赛儿叫让娜把她绑在那棵椴树上,在唐赛儿提示下,小让娜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她绑得紧紧的,唐赛儿根本不可能挣脱,这才点了点头。

    唐赛儿嘻嘻一笑道:“好,你转过去,数三个数,然后再转过来达克大叔,你也一样”

    “这两个孩子”

    达克无奈地笑着和女儿一块转过身去,数着:“一二三”

    一齐转身,然后他们就惊讶地发现,唐赛儿正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背后,绳索依旧套在树上,垂落在地上。

    “上帝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达克惊讶地跑过去,反复检查那条绳子,让娜也惊奇地拉住唐赛儿,连声追问。

    唐赛儿得意地道:“这脱缚术算不了什么,一会儿我考考你的口技,要是已经练好了我就教你,我师傅还教过我火遁术呢,那可是本门的最高法门,我从六岁开始学,十二岁才练成,只要你好好学,回头我也一并传给你”

    “嗯嗯嗯”

    让娜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唐赛儿拨乱了她火红的头发,两个人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通译江旭气喘喘地跑进达克家的院子,对夏浔眉飞色舞地道:“大人,郑公公来了郑公公的船队到了”

    夏浔霍地一下站起来,兴奋地道:“他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他是不会叫我失望的”

    郑和舰队的到来震惊了整个地中海,这些东方人驾驶着不可想象的巨舰,舰船上载着相当于一个城市那么多的人口,这巨舰根本就是一座浮动的城市。

    郑和舰队刚刚驶入直布罗陀海峡,各个国家的商船就像发了疯似的赶回去,向他们的国家当局报告这个惊人的消息。马赛港也是一样,江旭赶来报的信是一个法国水手带回来的消息,这时郑和的舰队刚刚赶到西班牙的港口。

    十二天后,郑和庞大的舰队才如同沿地中海巡演一般,来到马赛,法王已闻讯派特使赶到马赛,同马赛的地方官员一同迎接这位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神秘使者。

    马赛所有的权贵和平民全都涌到码头去,因为他们都想亲眼见识见识那据说如同海上浮城一样的巨大舰只。

    为了给这支东方舰队腾地方,港口所有的船只都被清理一空,海面上空空荡荡,远远的,遮天蔽日的帆樯已跃入眼帘。

    码头上的欢迎队伍五花八门,港口一座高高的圆形石台上,艺人套着各种动物造型的衣服在表演,野猪吹喇叭山羊唱赞美诗大灰狼吹奏长笛,四头驴子把蹄子捧在胸前,正准备放声高歌。

    码头一角的一块平地上,则有一些一丝不挂头发蓬松身上涂着一道道油彩的女人扭动着身子翩翩起舞,丰孚仭椒释危拚谘冢灾滦矶嗄腥说哪抗獯幽亲彻鄣慕6由鲜辈皇钡厥栈乩匆幌拢谒怯杖说牟课回嗌狭窖邸br >

    剃着光头的或者裹着头巾的水手在码头上不停地徘徊,等着接住从船上抛下的绳子,拴系在码头上。还有一些壮汉只在羞处搭了一条毛巾,身上涂着金色或银色的粉,一动不动地在欢迎队伍前面摆着造型,仿佛一座座雕塑。

    市长大人紧张地询问他的秘书,市政厅里的大型宴会和舞会是否已准备妥当。主教大人全副盛装,戴着十字架,持着法仗神情庄重地站在他左边,法官大人则在他的右边整理着被海风吹歪的白色假发。

    一群贵族戴着三角帽,帽子上插着羽毛,一个个挺胸腆肚,贵妇和小姐们则长裙曳地,头上戴着垂了轻纱的帽子,前端的垂纱已经掀起,手中小扇子摇得飞快,看她们的腰肢一个个全都好像要勒断了似的。

    戴着圆筒帽的仪仗队拿着鼓号等各色乐器,在被警察推搡着围观的市民硬挤出的一块空间里走着队形,演奏着乐器。

    人群里面的小丑也不甘寂寞,他们戴着高帽满脸涂满油彩,在人群中费劲地钻来钻去,大声地喊着:“看好钱包,小心小偷”

    人群则像潮水似的涌来涌去,看着越来越近的巨大舰队,发出一声声惊呼,夏浔也站在码头的欢迎人群里,看到欧洲国家对大明舰队的尊重和敬畏,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自豪的感觉。

    可是眼见如此欢迎场面,他又不禁惊叹:“上帝啊这些法国人是要把欢迎仪式办成狂欢节么”

    郑和船队的到来,就像一块陨石从天而降,正落在地中海的中间,在周边各国中掀起了一股比海啸更强大的冲击波。

    他在马赛停留期间,还未等应法王之邀去他们的都城访问,其他各国就已纷纷派出特使,赶来同这个东方国度的来使进行会晤,盛情邀请他去自己的国家访问。

    就连不在地中海沿岸的匈牙利,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都派来了使节,而教皇马丁五世更是派了一位红衣大主教亲自赶来。

    大明帝国一连串的访问活动就此在欧洲各国展开,郑和谈外交,随船商队谈生意,在了解了这个东方的神秘国度之后,各国纷纷答应派遣使节随郑和船队返回,拜访那位东方的伟大皇帝。

    访问持续了大约六个月的时间,直到季候风来临,一支前所未有的巨大舰队才开始集结,准备沿新航路到东方去。船只的数目超过一千艘已经成为必然。

    这时候,威尼斯已经先行一步,抢在各国前头出海了,不过他们发现,要完全占领一个咽喉之地,卡住整个欧洲的喉咙的确非常困难。

    他们在地中海之内,他们要卡欧洲各国的脖子,占据地理优势的葡萄牙就可以在直布罗陀海峡卡他们的脖子。

    外海上,葡萄牙有优势,地中海上,威尼斯人有优势,为了决定好望角这种关卡要地的归属,在大明舰队离开之后,一场场大海战就在他们之间展开了,本就战乱不休的欧洲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达克一家人站在码头上,看着驶离码头的夏浔的船队,他们的船队已渐渐远去。小小的马赛港是停不下那么多船只的,各国的舰队都在直布罗陀海峡集合,然后随郑和船队一同下东洋,夏浔的船队也是到那里去汇合的。

    达克一家人拿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他们已经退租了这里的房子,马上他们就要回到乡下去了。小让娜眼泪汪汪地看着远去的船队,她舍不得那个大姐姐样的师傅,舍不得那个每次到家里来都给她带好吃的的那位夏叔叔。

    在她耳边还萦绕着夏浔临行时留下的话:“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

    “如果夏叔叔不遵守诺言带赛儿师傅来见我,等我长大了,就自己去找她”小让娜攥着粉拳暗暗发誓。

    海边送行的人群陆续散去,达克一家人也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可是海边的沙滩上依旧站着两个人。海风徐徐吹来,拂动着他们的衣衫,他们的衣袂在风中微微地抖动。

    “先生,我们回去吧”

    站在前边那人身后一步之远的老人踏前半步,习惯性地佝偻着身子说着,这个老人正是那个柯洲。

    前边的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柯洲退后半步,垂手欠身,不再语言了。

    朱允炆才三十多岁,那容貌却似五旬的老人,眼角有了浅浅的雏纹,头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那天,他跪倒在夏浔的面前,恳求道:“这一次,我不逃,也不躲,你可以割下我的人头向四叔覆命,我只求你饶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不能跪啊皇上您是皇上啊”

    忠心耿耿的老柯抱住了他的身子,撕心裂肺地哭着。

    他的一双儿女虽然还不大明白他与夏浔的对答,却知道这个人要对他们的父亲不利,他们敌视地瞪着夏浔,那个小一点的蓝眼睛的男孩子跑到夏浔身边,攥起小拳头在他大腿上捶打着,用法语嚷着:“恶魔强盗,滚出我的家”

    朱允炆闭上了眼睛,伸长脖子,等着那雪亮的钢刀落下,他等了许久许久,却只等来了夏浔的一句话:“太祖开国,以金玉为质,制十六宝玺以行国事,建文三年,皇上您又制凝命神宝印一方,至此我大明宝玺共十七方。

    后来,当今皇上入宫,检点宝印,缺了皇帝奉天之宝皇帝亲亲之宝皇帝敕命之宝三枚宝印,臣请问皇上,这三枚宝印何在”

    装着三枚宝印的匣子被满脸是泪的柯洲递到了夏浔的手里,夏浔打开匣子认真地检查过三枚宝印后,将匣子扣好,对朱允炆道:“很快,还有一支更庞大的陛下的舰队会来这里,我建议您近期去乡下散散心,希望你在法国,生活的愉快里贝里先生”

    朱允炆缓缓抬起头,愕然望着夏浔离去的背影

    朱允炆轻轻地吁了口气,思绪收回,放眼望去,舰队在海平面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黑影了。朱允炆长叹一声,背转身,只留给大海一个落寞的背影

    第1035章 伴驾乘舆图

    泉州港,船只进进出出,帆樯如林,城里城外商贾云集,番夷胡人,处处可见。

    下西洋的船队已经离开两年多了,不过,从那以后民间船队陆续出洋,与南洋诸国的贸易越来越是频繁。

    随着郑和船队所经之处,更多的国家得到大明开放贸易的消息,纷纷远洋来到大明做生意,如今最远的船队是来自红海地区的国家。

    听说,郑和船队已经经过那里驶向更遥远的地方,而再往前去的路,连红海周围的那些国家也不曾去过,那里是天边

    这一天,港口依旧如往常一般繁忙,波斯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南洋诸国的商船进进出出,忽然,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远处驶来的一只前所未见的船队,很快消息就像风一样地传开了。

    码头上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船上的水手爬上了高高的桅杆,商人们站在高处手搭凉蓬向远处观望。

    船只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

    行在最前边的,是一艘巨大无匹的宝船,船头高高悬挂着一幅团龙金旗,虽然旗帜已经有些破旧,可那团龙依旧金光灿灿。

    码头上,一个市舶司的官员翘首看着,眼看着那由无数只各种各样规格不一的船只组成的舰队越来越近,突然反应过来,他怪叫一声道:“船队回来啦咱大明的远洋船队回来快快禀报知府大人,咱们大明的船队回来啦”

    这声音就像北京城里的永乐大钟,一声振响,便在苍茫大地上久久荡漾开来,飘向三山五岳,飘向五湖四海。

    海上,快马船疾行如箭;

    陆上,八百里快骑行走如飞。

    历时两年零三个月,大明的舰队,从天边回来了

    这消息,随着快马船和八百里驿马,一路撒播了开去。

    北京城,大明新的帝都。

    船队归来的消息让已显出苍老之态的朱棣放声大笑,笑声在金銮殿上久久回荡。

    他的舰队回来了。

    他的舰队带来了英格兰法兰克葡萄牙西班牙匈牙利德意志威尼斯神圣罗马帝国等欧洲非洲阿拉伯世界印度洋世界的五六十个国家的使节,还有西方最高统治者教皇的使者。

    他的舰队回来了,带了非洲象非洲狮金钱豹骆驼鸟鹦鹉孔雀等无数的珍禽异兽,居然还有一头麒麟,那拥有鹿的身体牛的尾巴狼的前额马的蹄子的祥瑞

    两千年前,这祥瑞出现在一个叫颜征在的女子面前,后来这个女子生下了圣中之圣的至圣先师,两千年后,它又出现了

    他永乐大帝的舰队回来了,带回了如山的宝石珍珠黄金白银,带回了檀香坚木香料锡和小豆蔻,带回了改良瓷器所需的颜料,带回了许多大明所没有的花草植物,还有西方独有的谷物与蔬菜的种子。

    朱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礼部,立即开始接待各国使节的准备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朕正式迁都北京后的第一个新年,朕要与天下万邦,天下臣民,过一个不一样的春节”

    杭州港,郑和舰上。

    夏浔对郑和道:“我的奏章已获圣上批准,陛下答应我先回金陵,带上家眷再赴北京。我与公公就在这里别过吧。”

    郑和笑道:“在泉州时我就听官员们说,皇上迁都北京之后,正在任上的官员及其家眷是第一批迁走的,第二批就是皇亲国戚王公勋卿。道衍大师已经圆寂,国公是靖难六国公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当朝功臣勋戚中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再加上,尊夫人乃是先皇后的妻妹,与皇家沾亲带故,在皇亲中也是名列前茅,本该早早迁往北京的,只因等你归来,夫人一直延至今日。贤伉俪情深恩重,令人羡叹呀”

    夏浔微微一笑,拱手道:“公公一路顺风。”

    郑和亦拱手道:“国公保重。”

    一辆轻车急急行驶在小路上,数十骑骏马随行在左右,马行轻快,马上坐着一个个武士。车上,费贺炜向夏浔轻声禀报着:“潜龙里意志不坚不愿远行者,因恐其察觉机密,大多都被调到西北公干去了,实在调离不开的都已清除”

    夏浔点点头,问道:“双屿卫的事情怎么样”

    另一侧,辛雷咧嘴一笑:“咱们几乎没怎么插手,浙东水师就替咱们把事儿都给干了。双屿卫主力一被调走,剩下些老弱残兵全不济事,双屿卫被浙东水师全面接手后,就断了双屿卫官兵及其家眷的财路,这两年他们过的很苦,这些远洋归来的官兵回去之后一定气炸了肺。”

    费贺炜道:“听说远洋回来的官兵都发了大财嘿嘿,那又如何,他们的家人受的欺负,可不是钱就解决的。再说,浙东水师已经占了双屿卫,绝不肯吐出这块肥肉,如今他们已经通过军方运作,将双屿卫全部调往天津卫戍守定居,他们全家老少都要离开,更是怨声载道,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辛雷阴恻恻地道:“真就有人出幺蛾子也不要紧,咱们的骊龙”

    夏浔轻轻一摆手,辛雷立即绝口不谈。

    飞龙之后有潜龙,潜龙之后还有骊龙,骊龙是什么龙

    宋词有云:“曾归车共载,非虎非熊。急流勇退,渊底卧骊龙。”

    卧于渊底,应该是最难得一见的龙了。

    夏浔沉默片刻,将面前一口匣子轻轻推过去,吩咐道:“这匣中,就是那遗失的三枚玉玺,叫戴裕彬妥善安排,藏入无主孤坟,再透露于胡濙知道,仔细些,莫出纰漏”

    “遵命”

    两条人影飞快地闪离轻车,须臾功夫,几匹轻骑离开这支队伍,消失在山脚下林木中。

    日已西斜,一地金辉。

    金陵,锦衣卫南镇抚司。

    “大哥”

    刘玉珏泪光盈盈地看着夏浔:“两年多不见,大哥瘦了。”

    夏浔微笑道:“还好,风浪锤炼了一下,我觉得更结实了。你要在南京留守到什么时候”

    刘玉珏道:“塞哈智大人一直留在北京,这边只好交给我善后了。等最后一批官员迁徙完毕,我才会过去。”

    夏浔点点了头,目光闪烁着,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嗯我要先走一步了,那咱们兄弟,就此分别了。”

    刘玉珏笑道:“相信也就三两个月功夫,等来年开春,我就会过去的,也分不了多少时候。大哥回来,本该我去看你,却劳你先来看我,还送了这么多东西,兄弟好生过意不去。”

    夏浔笑了笑道:“应该的,你成亲的时候我没有去嘛。不送你,还要送弟妹不是”

    刘玉珏神情黯了一下,忙又展颜道:“那我就代她谢过大哥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夏浔笑了一下,略一沉吟,返身自那一堆礼盒上面缓缓抽出一卷画轴,双手托着,对刘玉珏轻轻道:“兄弟,这副画,是罗大人交给我的,就是罗大人自尽的那一天,你还记得么”

    刘玉珏神思恍惚了一下,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夜晚。

    那一晚,罗大人自尽了

    那一晚,萧千月自尽了

    那一晚,金陵城改天换地

    虽然,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过一个男人,可是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占有过他身体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传承了这副画给这个男人,两个男人,一个是夺去了他身体的男人,一个是夺去了他心的男人,通过这样的传承,托着这副画时,他有种身与心灵与肉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他没有打开,他知道这副画就是锦衣伴驾乘舆图,当年他曾不只一次在罗大人的房间里见过它,他还曾代罗大人小心地拂过上面的灰尘,那时候人人都知道这是罗大人的宝贝,除了他没有人敢去触碰,画面上的一切,他最熟悉。

    他望着夏浔,讷讷地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因为”

    夏浔脸上绽开一个奇怪的笑容:“你应该知道,大哥如今功成名就,靖难六大国公,我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我没少忙活,这次回来,怕是要就此封刀,安心享乐了。

    罗大人传这副画给我,是希望我能继承锦衣卫,并把它发扬光大。可是很惭愧,我并没有做到,锦衣卫被纪纲弄得乌烟瘴气。他终于是伏诛了,塞哈智性情直爽憨厚,掌管锦衣卫,还得靠你这样心细如发的人

    我把这副画送给你,也是把罗大人的遗愿交给你。虽然跟罗大人作对那么久,可他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

    刘玉珏点点头,握紧了那副画,深深地望着夏浔的眼睛,低声道:“我明白大哥把这使命托付给我,我就一定努力把它做好”

    夏浔微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意味深长

    第1036章 将欲行

    辅国公府要搬到北京去了。

    此一去就要长住北京,南京这幢宅院只能留几个家人看管,以后只能南来巡游的时候才会在此小住,所以国公府里的丫环奴婢俱都要跟随北上。

    原本雇佣于本地的仆役有不舍离开故土的,就遣散离去了,到了北京另行招募就是。像那些犯官家眷贬成的官奴或者签过卖身契的,就得跟着一起走了。

    这辅国公府上上下下千余口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老小,足足五六千人,这些人俱有行囊,队伍浩浩荡荡,足足装了八条大船。

    燕子矶,夏浔携一家老小正欲登舰,南京的皇亲国戚权贵功臣都迁都南京去了,还没来得及迁的官员跟人家辅国公的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连送行的资格都没有,是以送行的只有刘玉珏一人。

    “兄弟,保重”

    夏浔向刘玉珏拱拱手,刘玉珏拱手还礼,有些失落地道:“大哥一去两年,此番回来,与小弟真的是生份了呢,忒多的礼节。”

    夏浔大笑:“哈哈,人说礼多人不怪,你倒嫌我多礼,好好好,那大哥就不多说了,我这就离去了,你”

    他刚说到这儿,一骑飞来,老远便叫:“辅国公爷辅国公爷”

    夏浔和刘玉珏诧然望去,就见一个豪门家丁打扮的人骑着一匹黑马飞驰过来,因为夏浔穿着便装,不敢就认,忙下马施礼道:“不知哪位是辅国公爷”

    刘玉珏道:“这位就是辅国公,你是谁府上的,有什么事”

    那家丁听了连忙上前给夏浔跪倒,说道:“国公爷,小的是曹国公府上家丁,曹国公马上就到,请国公爷稍候片刻。”

    “哦李景隆”

    夏浔有些意外,他跟李景隆好久不打交道了,想不到这位一直赋闲在家的国公爷会来送他。夏浔向刘玉珏悄声问道:“曹国公还没迁去北京么”

    刘玉珏留在南京善后,所谓善后,其实就是督促所有该迁往北京的权贵豪卿文武大臣不要不情不愿拖拖拉拉,所以李景隆虽早就淡出政坛,他的动向刘玉珏却是一清二楚,便道:“曹国公前些日子生了病,所以没有及时北迁”

    这话是说给曹国公那家丁听的,刘玉珏说完这句,马上压低声音,小声道:“据我所知,生病是假,是不舍得他那些田地庄院众多店铺在此荒废了,除了保留了几处由他的心腹打理,其它的田地宅院店铺,他都亲手处理,一一变卖,换成了金银。”

    夏浔听了不由哑然失笑。

    当初,李景隆被陈瑛等人告发“在家坐受阁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其弟增枝多立庄田,蓄童仆成千,意叵测”,被永乐皇帝问罪,景隆惊恐万状,绝食萌志,十日不死,后来走了夏浔的关系,向他讨了个主意,这才保全了自己。

    在本来的历史上,李景隆会因这一劫而削爵,曹国公一脉三世而终,因为夏浔这一插手,他的爵位居然保住了,只是经此一劫,李景隆那轻浮的性子便改了许多,时常约束家人子弟,安分度日,渐渐地便淡出了官场和勋戚圈子。从那以后,李景隆不再热衷权力,对钱却兴趣大增了。

    既然李景隆要来送他,夏浔和刘玉珏只好在码头等待,等了大约一刻钟光景,远远现出一队人马,夏浔和刘玉珏见了都不觉有些吃惊,那车队迤逦不断,怕不有上百辆车子,车队左右还有大批的随从,这是送人么怎么跟搬家似的。

    正吃惊间,几匹马当先驰来,到了夏浔面前纷纷翻身下马,当下一人穿锦袍系披风,快步上前,向夏浔抱拳道:“文轩,久违久违啦惭愧惭愧,为兄忙于家事,直到文轩要走,这才听闻消息,幸好还来得及。”

    这人正是李景隆,夏浔本以为他在家里养尊处优,应该比当年胖了许多,不想这一眼望去,面目清瞿,倒是比当年还瘦一些。

    这李景隆本就仪表堂堂,此刻气质比年轻时候少了些轻浮怠懒,更加的一表人才了,而且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精神劲儿,看来离开官场之后,李景隆修身养性的功力大增。

    夏浔忙拱手笑道:“九江兄,久违,久违。你这是”

    夏浔指指他后面长长的车队,李景隆恍然大笑:“哈哈,怪我,怪我,我知道讯儿晚了,生怕文轩就此走了,追赶不上,所以使人来追国公,不曾说明缘由。”

    李景隆道:“为兄不是来送你的,是要随你一起北上”

    夏浔一怔,似乎有些怔忡,眨了眨眼睛,才道:“你你跟我一起北上”

    李景隆笑道:“是啊,前番王公大臣们北迁,我没赶上,要再拖下去,就赶不上给皇上拜年了。可是我拖家带口的这么多人,走陆路太困难了,走水路呢,那海路风浪重重,偶尔还有小股海盗出没,你说靠我这几个家丁护院能护得周全么”

    李景隆一边说,一边用马鞘轻敲着自己的靴筒,悠闲的很:“我听说文轩要北上,好得很,咱们正好搭个伴儿。”

    “呃呃呃”

    “嗯”

    李景隆有些不乐意了:“文轩,莫非不愿与我李景隆一起赶路”

    “不不不,九江兄这是哪里话来,我是说哦,我的船,人都满了,九江兄这拖家带口男女老少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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