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即使是亲自册封天时为西少林方丈的万历,也没想到天时和尚会用战争的方式向西传教。
    皇帝觉得应该更,更温和有礼些。
    不过这在皇帝眼中显然也并非那么重要,事实上这在万历看来也是好事,但讽刺的是这个好事与莫卧儿,包括莫卧儿或印度次大陆在内的土地、百姓都无关,反倒跟大明的本土寺庙以及缅甸、朝鲜、日本有关。
    为这件事,万历与张居正连着聊了三日。
    第一件事就是给天下寺庙和天时和尚定规矩,首先是寺庙不得擅组僧兵,各庙宇武僧数量进一步限制并加以管理。
    目的就两个,一要精、二要简。
    规定数量自然就要加以登记、区分,在僧籍中单分出武僧类别,并定下等级,由各寺方丈加以比武考校,如同科举。
    一切登记在册的武僧为丁等,各寺庙每三年由比武选出一定数量的丙等武僧,各省三司每六年组织丙等武僧考校出乙等,每九年各省乙等武僧汇聚京师考校出甲等武僧,各级享有不同的寺中权力,甲乙两等武僧由朝廷发给七品、八品武官服,给予俸禄,职责为入都指挥佥事麾下从官,编铳刺、枪矛、拳脚书籍,并担任武术教头。
    而对天时的约束,则为一切调集僧兵的请求必须先发至朝廷,只有在朝廷准许、兵部方可发派各地宝刹。
    朝廷一样还是不管辎重、俸禄,但可提供其他适当援助,比方说这一次皇帝给天时的赏赐:火药五千斤。
    闽广合兴盛商贾想要趁此时机在火药上大捞一笔的愿望落空了,内阁专门就火药一事上议定,不论商贾、僧兵、义军还是归附诸部或宗藩属国,只有四洋大臣在战争时期有酌情买卖与赏赐的权力。
    而对于此次应募的僧人,不论皇帝还是张居正,都未想到关于赏格的万全之策。
    赏格很重要,没有赏就无法罚,但紫禁城的一大一小、一师一徒就此事多次辩论。
    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日本的武士与僧兵送到西南战场上,让他们去实现个人价值……陈八智给朝廷写信写的比他爹勤,前些时候万历就有把陈九经调到辽东的想法,因此去信问了陈八智的想法。
    陈八智自是欣然接受,但他同样将自己观察出日本的问题送还给朝廷,希望朝廷能在他离任后想办法解决,结果朝廷发现这些问题解决不了,最后决定还让他在日本呆着辅佐足利王安定国家。
    没别的问题,就是无所事事的武士太多了,这些人未必是贵族,也有些是在战争中成长的一代,奋死拼搏让自己脱离平民阶级……他们不事生产,除了刀剑几乎啥也不会。
    陈八智的解决办法非常简单粗暴,他把各地武士整编出六支军队,跟着麾下三个卫当副军,但这支部队只有他在这儿才能掌控。
    因为定的薪水普遍偏低,只有他和王如龙能震慑这帮人,让他们能老老实实的,换了别人来弄不好没几天足利义昭就让他们弄死了。
    还别说,这些人对把他们揍得贼惨的陈八智那几乎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是不分阶级的尊敬,从贫民农夫、到武家公家,都极为尊敬,而且还不是那种先给你磕一个趁你放松下一刻抬头拔刀斩你的假尊敬,是真的很尊敬。
    老八自己都怀疑这帮人究竟什么毛病。
    就好像……被揍服气了。
    陈八智对天时和尚面西开战的决断大加赞赏,公文也写的继承他爹的风格,简单直白,就差明说要往西边扔垃圾了。
    这反倒又提醒了皇帝,万历爷小算盘噼啪一打,小手在名单上画了几个圈儿,山西晋藩辅国将军朱敏淳,代藩太平王朱鼐铉、新宁王朱鼐钧,及山西诸藩六个辅国将军、二十个奉国将军与三百多个辅国奉国中尉干干脆脆地‘被信了佛’。
    这让神中年察觉到一丝阴谋的味道:“陛下为何只盯着山西勾画?”
    “山西,山西是个好地方。”
    皇帝怀着小伎俩被看穿的尴尬,铁着头道:“宗室在那太能繁衍,过去那一省之地都没法给朝廷缴上赋税,把山西的宗藩清一清,方便日后大军出关就地征发补给。”
    说罢万历爷就在心里头长出了一口大气:幸亏朕机智聪慧,朕能告诉你瞧上山西的煤了?
    他盯着山西晋藩、代藩、沈藩不是一天两天了。
    即便如此,张居正盯着那圈着人名儿的小册子依旧面露狐疑,看着皇帝道:“陛下这不妥,削藩削得也太,太明显了。”
    看看皇帝挑的人吧,晋藩的辅国将军朱敏淳,上个月张居正刚领着朝臣给他爹拟了谥号,晋惠王,这才下葬多长时间,就要把人家独子封出去,这不摆明了要把藩国丢给堂兄弟?
    代藩的太平王朱鼐铉,他爹是老代王,嘉靖三十年为了资助道君皇帝跟俺答干仗,老代王首倡为朝廷献银,鼓动了汝王、徽王等人一道向朝廷献上白银,单他代王便献了五千两,万历元年过世的,朝廷一直拖着到现在也没给太平王袭代王爵,关键他也没儿子。
    新宁王朱鼐钧也是代藩这支,是太平王的弟弟,太平王老大他老三,他们家老二早夭了,现在皇帝要把这弟兄俩都弄出去,代藩就算没了。
    山西的三大亲王,这会儿也就沈藩亲王朱恬烄在位,这是个好学的,专攻古文学与音律,以孝为人称道,皇帝唯独没动这个……可把人家六个儿子画了四个圈,另外一个辅国将军两年前被派到大东洋读大学去了,只给人家留一个独苗苗。
    论起拿自家人开刀的血性,往上数十代皇帝,张居正都没见过比自己这弟子心还狠的,这是要一锄头下去把山西三藩全刨了,只给沈藩留个根儿。
    张居正考虑的是风闻,皇帝要真下了这决意,朝野要怎么说皇帝?
    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是最知晓何为人言可畏,哪舍得叫弟子再经历一番责难。
    可皇帝似乎压根没从那个方向想过,乐呵呵道:“老师放心,出不了乱子,两个卫北洋军都在山西呢。”
    张居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傻徒弟脑子里头想啥呢?都万历年了,还有藩国能反了不成?就算你这皇帝说要造反,你试试,宫外头电报线一刨你诏令都出不去紫禁城。
    当然,这只是神中年第一反应,他细想一下,觉得在紫禁城里驻扎的那四千多武宦官估计能放翻好几倍的五成兵马司,再拿神机箭往天上一嘣,清华园子里另外五千緹骑拖着炮冲进城来……神中年看向弟子的目光就满是欣慰。
    这可是武宗后头一个能造反的皇帝呀!
    皇帝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说:“周易有言: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朕也革命,祖宗的封国革在朕的手里,总比拖累着帝国叫别人革了去强,革了旧大明,就有纵贯东西的新大明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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