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时节。他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筐,登上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蹲在了几寸长的草丛中。

    修长莹润的手,在泥土中翻来翻去。瞅准了一个目标,就迅速地将它拔掉。

    他捏着嫩绿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味道。有时候还要把草药,放在嘴巴里嚼一嚼。直到确认无虞,才将合他心意的草药,扔进身后半人高的竹篓子里。他一边甄别草药,一边随口念叨。

    “这棵是,”

    “这棵不是,”

    “这棵叶嫩了,”

    “这棵色泽刚好,”

    “这颗年份有点儿老,”

    “这棵勉勉强强能做药,”

    “这棵根下有虫卵,”

    “这棵品质优良,”

    “这棵劣等品,”

    ……

    他摘起药来细致又认真,就像彩线穿过绣花针。

    再也没有,比他还专注的眼神,再也没有,比他还出色的采药人。

    他的动作并不慢,很快竹筐就要堆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回头一望,身后已经摘出了半公里远。

    “差不多了,”他以手遮目道。

    “够五天的量了,”他心情大好,

    哼着自编的小调,他悠悠地下了山。

    “今日辛苦了大半天,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他掂了掂手中,绳串的三百文钱。转身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一家香气四溢的包记牛肉汤面店。

    现在,时辰还早,吃午饭的人还很少。往日里,排起两条长龙的大锅前,这会还是空空荡荡的。一个黄皮的店伙计,正不慌不忙的和着面。一个黑髯的店伙计,正有条不紊的剁着馅。

    他走了进去。

    一个年纪小的店小二,急忙迎了上来。小二店把白布巾往身后一搭,笑容堆满脸颊:“客官要点什么,喝汤还是吃面?若是喝汤,一碗鲜浓的胡儿辣,配上四方绞心盒子,最巴适不过的啦。若要吃面,本店有拉面、削面、担面、烫油面、酱拌面、干拌面,配上几碟爽口小菜,神仙也羡慕不来,”

    “一碗牛肉胡儿辣,一壶黄梁一梦,再来一笼,嗯……豆皮素菇四方绞心盒吧,”

    他找了个位置,就近坐了下来。

    “好嘞,一碗牛肉胡儿辣,一壶黄梁一梦,一笼豆皮素菇,”小二朝大堂里面,高喊了一声。又回过头来道:“客官,请稍后,饭菜马上就好,”

    他垂下眸子,朝小二挥了挥手。便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等候。

    很快,一大碗香浓的胡儿辣,端到了他的桌子上面。他闭上眼睛吸了吸气,一脸惬意:“果然,很香呢,”

    长木桌上,黑陶制成的碗中,飘着浓白的牛髓汤。汤汁略有一点儿稠,呈现出半流质状。十几片牛肉,堆得尖尖的。豆皮卷丝儿,半沉半浮的。蛋花云朵儿,时舒时展的。

    层层叠叠的汤面,盖起了一座饭塔。因此,这胡儿辣,又有一个诨名,叫做宝塔儿汤。

    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顿时感觉,通体舒畅毛孔微张。用筷子轻轻地夹起,一个四方绞心盒子。他小心的咬了一口,馅儿真是又香又烫。

    酒足饭饱以后,他走到柜台旁结了账。

    刚刚走到大街上,突然觉得,袍子下方扯得慌。他冷下眸子,回头看去,身后跟了个姑娘。

    “放手,”他的身上凝结出一层寒气。

    “不……不放……”那姑娘有一点儿怯,又有一点儿害羞。她绞了绞裙带,“你,我认得你,卖药的,”

    咬了咬唇:“我们见过的,你……你忘了吗?三年前,落峰山上,”

    她的头更低了,整个人有些不安,脸上的红霞映了一片。

    卖药郎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三年前,落峰山。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终于记起了,那个不愉快的一天。

    那是个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他爬上落峰山,只为取下崖壁上的冰蕊花。

    雪下的很大,他手脚并爬着。在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带回了一株冰蕊花。他温柔地看着冰蕊花,眉毛已经冻成了冰碴碴。

    必须回去了,落峰山实在太冷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跌落悬崖的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救人的他,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救了素未谋面的她。

    他把这一切,全部归结为:取得冰蕊花,太过高兴,导致的头脑抽疯。

    “亏死了,亏死了,亏出棺材本了,”他将冰蕊花熬成了汤药,喂给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一边喂药,一边心痛,眉头跳个不停。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等她醒来,就让她签下卖身契,端茶倒水伺候自己!

    然而,还没等他实施计划。这小丫头片子,就已经悄悄地跑掉了。

    他看了看,她留在桌上的一封书信。又看了看,她压在信上的几两碎银。他面色异常的铁青,将东西全扔了出去。

    真是个亏本的生意。

    卖药郎侧着头,他想起了她。

    想起了,那个冬天不告而别的她。和那朵,极难采摘又亏出血本的冰蕊花。

    于是,他上前一步。面色平静地,动了动两片薄唇:“姑娘,你认错人了,”

    她惊讶地张开嘴巴:“不,不可能的,”

    卖药郎大步走开,不再管身后的她。

    “哎,等等我,等我呀,”

    她提着裙子,赶紧追了过来。

    是谁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她提着裙子,一直追着他,跑过了十街八巷,三个城隍,五个绣工坊。

    上气不接下气地,她在街角停了下来。

    她擦了擦脸,终于明白了,那卖药郎,是在故意带着她绕圈圈。

    “怎么可以那么坏,”她跺了跺脚,裙子飘摇,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以后。

    卖药郎从她背后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笨,真笨,”他说。

    调转了头,他往家里面走。他想,这下子她该放弃了。

    第二日的早晨,他换好衣裳下了床。正准备背着药箱,去东街路口换点儿粮。却见她端了一碗汤,站在了小院后的灶台上。

    白瓷碗,红酥手。

    姑娘面上含笑,轻移着莲步,款款朝他走来。

    卖药郎拉下一张脸:“你来做什么!谁允许你进来的!”

    “出去,”他伸出了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我来给你做饭,”姑娘有些受伤,却还是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卖药郎扫了她一眼,又扫了盛着汤的碗一眼。

    良久,他打翻了去。

    “你、想毒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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