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所有人又都不愿意说这件事。

    小侄子受了惊吓,男孩子到底胆子大,过后就又欢快起来,还觉得这次经历可以成为传奇,自己有可能是小超人。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我几次去那栋院子看过,有一次还是和哥哥一同前去,但都没有收获。

    院子里不再电闪雷鸣,可枯树断枝残留在原地,地面的石板被劈裂,露出了潮湿的泥土,泥土中好像还有蚯蚓一类的东西蠕动。那种阴暗潮湿的味道在院子里蔓延,让人心生恐惧。

    我试着翻墙进入院落内,可每次骑在墙头,就觉得下面的土地不是纯粹的土地,而是吃人的沼泽。

    我试着扔点东西到地上,就看到那一块碎砖仿佛落入了湖水中,几秒钟的功夫就被吞没,不见踪影。

    院落内的屋子也变得古怪。原本是古色古香,现在则破败了。窗户纸好像腐烂了,露出了一个个窟窿。

    我找了望远镜来看,就看到屋子里面灰蒙蒙的,还附着了不少蜘蛛网,没见到什么家具。

    我不敢进入那处院子。

    我也再没看到那个外国人。

    我心里很着急,想要做点什么,却没有头绪。

    可我心里面还有一种逃避的情绪。我想要逃跑,离那个院子越远越好。

    小侄子说起班里的同学转学走了。他很伤心。可我的心却跳动起来。

    没有商量,我们一家就决定离开居住了多年的城市。

    何小姐不理解,我也无法对她解释。

    我们的感情无疾而终。

    我心里有点遗憾失落,又觉得这样正好。如果当年那个外国人所说都是真的,我就是早死的命,不应该耽误人家好姑娘。

    我还有一种矛盾的情绪。

    我不想离开这里。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能让我如意。

    等我回过神,我就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中。

    我搭乘公交、地铁,自如地换乘,非常熟悉这一线路。周围的风景也是我熟悉的。

    我在水果摊前停下,挑了两个苹果,买了戴砂糖橘。

    这样的事情也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依照往常的习惯,付了钱就要走,就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我在这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的身体僵硬着,不敢彻底转身,也不敢动弹。

    熟悉我的店老板就叫了我一声。

    我挤出一个笑容,眼睛看着旁边,转身出去。

    我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那股视线盯了我一会儿,这才消失。

    我感到松了口气,可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挥之不去。

    我想要扭头去看,身体不受控制,还在一个劲地往前。垂下的眼睛,低着的头一直没抬起来。

    嘭的一下,我的肩膀撞到了人,手中的塑料袋落地。

    砂糖橘被网袋包着,只是摔在地上,袋子里的两个苹果滚了出来,骨碌碌地滚远了。

    我下意识道歉,先去追了那只苹果,等我回头,身体就在那刹那僵住了。

    蓝眼睛、留了胡子的外国人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赵先生,好久不见了。”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

    我背脊挺直,心里发虚,想要逃跑。

    不应该跑。应该抓住他!这是个机会!

    我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好像有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呐喊。

    我有些迷糊。

    那个人笑容变浅了,“赵先生好像不高兴见到我?我们之前还相处愉快,我还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你做了……什么……”我声音发干,想起了那天医院走廊里的奇怪氛围。

    我们家都搬离了首都,侄子涂子扬前两年还找到了外地大公司的工作,现在也不生活在这座城市。

    我没有再恋爱,更没结婚。我们叔侄感情很好。我们一家人也相亲相爱。就是我们几个长辈都默契地瞒着涂子扬当年的事情。

    这些记忆从我脑海中划过。

    “我救了涂子扬啊。你忘了吗?”那个人惊奇道,“虽然是交易,但应该也能当得起一句感谢吧?”

    我没说话。

    路人已经好奇看了过来。

    我更觉得紧张了,可我在这时候想到这里是街上,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对方应该不敢做什么。

    我的心情复杂起来。

    “你不用害怕我。我只是个商人。我来这里,是有其他的生意要谈。不过,既然碰到了……”那个人话锋一转,让我的心情几个起落。

    “一起吃顿饭,如何?”那个人顿了顿,才这么笑道,“故人相逢,一起吃顿饭,总可以吧?”

    我感到害怕,但对上那双蓝眼睛,想到那个奇怪的院子,我硬着头皮,点了一下头。

    吃饭的地点约在了附近热门的餐厅。时间则是在第二天。

    餐厅生意很好,一家三口、三五朋友在这边聚餐得很多。

    我们两个坐在了大堂正中的位置,周围都有人,也非常热闹。

    这种热闹的环境让我再次感到放松。

    我和对方分别点了两道菜,叫了啤酒,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小聚。

    我喝了点啤酒,没敢多喝,和对方的谈话也只限于一问一答。他问我的近况,可口气不像是刻意打探,只是随口闲聊。他也说起了自己的近况,说现在的人不比当时,乐于牺牲的人少了,他的生意并不好做。

    说到最后,他还笑着问我:“怎么搬家了?是不是想要躲开我?”

    他的语气没有变化,这个问题很尖锐。

    我心里有对他惧怕的情绪在。

    我不敢看他。

    这让我焦躁不耐。

    “就是正好……首都生活成本太高了……这里挺好的。”我胡乱回答。

    “其实,躲是躲不开的。”那个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到了时间,我自然会找到你收账。”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早就放下了筷子,这时候将杯中还剩的一点酒喝干净,问道:“你吃好了吗?”

    我点了头,心中恐惧的情绪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发酵起来。

    他叫了服务员来结账,自顾自付了钱,还是用手机支付软件付款,用了一张团购的折扣券。

    一切看起来非常生活化,非常自然。

    他起身,我也跟着起身,一前一后走到门口,他就和我道别。

    我看着他走到了路口,等红绿灯,过马路,走向了斜对面的公交车站。

    我站了好一会儿,看到他和周围人一样等公交车,上了一辆车,这才彻底消失不见。

    我没有感到轻松。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

    我梦到了首都的那个院落,梦到了里面的季节变幻,梦到自己被倒下的树压在底下,沉入了地面沼泽之中。

    等我惊醒过来,发现天还没亮。

    我明明害怕得厉害,可闭上眼睛,转眼又睡着了。

    我又梦到了那个院子,这一次,院子里火红一片。不是灯笼的红色,也不是晚霞的漂亮色彩,而是诡异的红色。整个天空、大地都是这种颜色。

    那个人抓着我,像是对待一块腊肉,将我挂在了那棵树上。

    我感觉到自己逐渐腐烂,身上有蛆虫爬来钻去。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来,落在地上。身上的肉也一滩滩滑落。最后,我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风一吹,我就仿佛挂在树上的风铃,嘎啦嘎啦地飘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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