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一刻钟后。

    杜君翘着二郎腿,抖着脚悠闲自得坐在上首品着清茶。

    反观堂下,三位村长则一个个脸色难看,或如坐针毡,或沉吟不语,或怒目而斥。

    至于原因,呵呵,心虚吧,杜君猜测。

    毕竟她刚把点名册抛了出去,稍微要点脸面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村子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三姑六婆走家串户,屁大点的事转瞬就能传了个街知巷闻,何况是杜君庄子上这般令人眼热的好差事。

    做事少,时间短,供午饭,还有工钱拿。

    羡慕嫉妒恨!

    得不到的人摔盆砸晚,得到的人得意洋洋,流言或真或假早就传了个遍。

    只是这种事历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庄子都没放话出来,作为村长的他们自然是乐得清闲,装聋作哑,权当不知,但就在刚才,这层窗户纸被杜君亲手给捅破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尴尬了得。

    毕竟条约里明确说明了帮工由他们举荐,而依惯例,帮工做事是要完全听从主家安排,其中就包括时间。

    良久,还是陈绍军硬着头皮打破了这份尴尬与静谧。

    “宋娘子,恕老夫直言,这份点名册是由你们拿出来的,也是你们亲手眷写的,表面上好似很完整公正,但依在下看来,其并不足以作为指认我等小辈所谓晚到早走的凭证。”

    不愧为读书人,意简言赅,一下子就戳到了弱点。

    杜君暗暗腹诽了一句,低着头,一下一下拨弄着手中的清茶,看着茶叶在其中浮浮沉沉,心思浮动。

    她并不担心对付不了这场口水官司,上下班打卡签到制度千年以后很多公司都在用,不敢说有多完善,但肯定利大于弊,否则早就被取代了。

    况且,这是古代,权利高度集中,又没有劳动监察部门,她一私营小老板,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想用谁就用谁,想开除谁就开除谁,难不成穿过来还得受人胁迫不成?

    只是话又说回来,明远不比安县,她若在此坐镇,再大的风浪也不怕,但童悦不行,她担心的是她走后,庄子又重新回到她来之前的状态,甚至更甚。

    因此,今日她必须将这些人的气焰打压下去,最好连死灰都不留。

    主意即定,杜君迅速改变了坐姿,抬起头,瞥了陈绍军一眼,冷冷道:“有何疑点,陈老说说看吧。”

    陈绍军一愣,眼前女子虽说此前也不算恭敬,但与此刻相比却要好上许多,如今这态度,啧啧,真不知是那个人家请来的,简直就不像个女人。

    心下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微一抱拳,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我等早些年也都做过短工,但从见到过那个东家要求签到,现如今宋娘子提出此点,让我等不得不怀疑贵庄诚意,浦一初始就想到了今日局面。”

    真敢讲,就差明晃晃说她设套骗人往里面钻了。

    杜君心下鄙夷,脸上淡淡一哂,倨傲的抬起下巴,“上什么庙,烧什么香,我们自家的庄子立自家的规矩,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罢,眯起双眸,意有所指的继续讽刺道,“还是说陈老觉得我们自己立规矩必须得找您请示,您若是不赞成,我们就得老老实实,不越雷池一步,您若是赞成,我们得感激涕零,奉您为主。如果是这样,小妇人奉劝您一句,条件只有一个,您把这庄子买了,让这个庄子姓陈,到时候随便您怎么折腾,没半个人敢在您面前指手画脚,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有些诛心了,噎的陈绍军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陈绍军脊背绷紧,气喘如牛,目光如刀,恨不得将杜君千刀万剐,只是……念及杜君背后的东家和被人捏在手心的把柄,他就是有再高的气焰也不得不压下几分,狠狠地甩了甩袖子,将头偏在一边,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任村长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真是气煞他也。

    杜君呲笑一声,并无理会。

    “宋娘子伶牙俐齿,老夫自叹不如。”

    听闻动静,陈绍军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默念了几遍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才脸色稍虞,不软不硬的回刺了两句,接着说道,“依宋娘子所言,在庄子做事都得依照庄子上的规矩,但老夫有一疑问,难道就没人一时疏忽忘了签到么?届时,庄子又将如何处理?难道也是扣钱撵人?”

    “好,既然陈老问到这儿了,小妇人不才,但自信对庄子里的大小事务还是了解一二的,足以帮陈老解惑。”

    面对质疑,杜君丝毫不惧,张口就来,“庄子要求一日三餐,分别是辰时初,午时中,酉时初,各为半个时辰,然后才是上工时间。期间为确保签到完整,会延长至一刻钟前,换句话说就是会留有一刻钟的时间给大家签到,而签到不过是按个手印,一刻钟的时间,我相信足以保证所有人员签到一遍,除非他不在。”

    说到最后,杜君还挑衅的瞥了陈绍军一眼。

    “小子们做事,偶尔忘了这回事也是有的”,这时,小溪村村长朱飞羽忽然横插了进来说道。

    “没有问题,当初在设计这条规矩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情况,一个月给三次机会,由管事确认,可以补签,但超过三次,则会按照规矩扣钱或开除,因为这人根本不把这份工当回事,庄子为什么还要留他。”

    “那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也可能是......他们对规矩不熟呢”,眼看己方被杜君咄咄逼人的姿态逼入死角,张家庄村长张福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对,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对规矩不熟,毕竟这条规矩只在你们庄子上有,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就等你这句话呢!

    坏了!与此同时,陈绍军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杜君笑眯眯的从怀里又掏出一本签到簿,往书桌上一拍,杏眼圆睁,“这是上个月的签到簿,每个被辞退的帮工签到情况都比这个月的好,而且是好很多,这说明什么?”

    言毕,杜君特意顿了顿,眼神挨个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提高嗓门扬声道:“说明他们了解这则规矩,并执行过,怎么,过了一个月,反而还能忘了不成?”

    朱飞羽和张福面面相觑,气势陡然降了下去。

    唯有陈绍军还在坚持,佯装咳嗦,清了清嗓子,方抚着长须道:“依宋娘子所言,这几个后生是有错,但依老夫看来,却恰好相反。”

    看着陈绍军自得意满的样子,杜君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说她疏忽了什么被这厮抓住了,念头一闪而过,杜君想抓也没抓住,微微蹙眉,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那是因为他们老实,即便忘了签到也不敢找管事,所以才造成现在这般境况,否则,他们若没上工,各位管事岂能不知?庄头岂会不问?所以,今日这事老夫怀疑是贵庄几位管事在里面做了手脚,其目的就是将老夫的这些晚辈撵出庄子,不知宋娘子以为如何?”

    呸!杜君都想啐他一脸。

    什么玩意啊!

    不过,转念一想,才发现陈绍军给她挖了个坑。

    进,则管事密谋,村民无辜,打脸。

    退,则需解释庄头和管事为何毫无作为,同样打脸。

    这一刻,杜君无比愤恨起童悦来,瘪犊子玩意,要不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她至于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么。

    当然也可以开诚布公的将童悦推出来,吸引火力,但杜君不想那么做,毕竟人是她选的,路是她定的,走到现在更大的原因在自己身上。

    杜君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看着旁人替她待过。

    这该怎么办呢?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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