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蔡富国见诸玉良母女已没什么大风险,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可以慢慢恢复,那么刘月兰和徐庆培就不宜再在湄池医院逗留下去,而且自己也要赶紧脱身。因为这出“高干延医救妹”的戏再演下去,到时候穿帮了对大家都不好。

    于是,他找来徐庆培小声地吩咐道:“你先去给小诸缴一下费,再回文家烧一大保温瓶红糖桂圆鸡蛋来,赶紧给小诸补充补充能量。另外,刘医师昨晚一宿没睡,今天又超强度地忙到现在,肯定累坏了,你她要先去文家休息一会。等她休息好了,我们碰头商量下一步方案,我现在留在病房里陪小诸挂水。你们俩等下来医院找我。”

    徐庆培应声去了。

    诸玉良之所以问蔡富国曾给婧婧喂过什么,无非想证明一下自己在产后昏迷状态中所见的是否为梦境;蔡富国的回答证明她不是在做梦,而是经历了一次灵魂出体。

    灵魂出体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因为她小时候生病发高烧时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只不过孩提时不太分得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灵魂出体。

    母亲许桂英常说:人体极度虚弱时,灵魂就会相当活跃;人死了,就是说这具躯壳报废了,灵魂就会逃离躯壳,再找新的躯壳寄生。那些没有找到新躯壳的灵魂,就会变成了鬼。

    “在想什么呢?饿了吧?”蔡富国回到病房,见诸玉良出神,就把她扶起来,让她半躺着,然后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盒桃酥递给她。

    “我说我看到你在给婧婧喂黄连水。你信吗?”诸玉良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开始对“蔡局”说话把“您”变成了“你”。

    她用右手拿了一块桃酥,叫蔡富国也吃。

    “不信!你肯定是根据蛛丝马迹分析判断再加上瞎蒙的。”蔡富国撇撇嘴说道,也拿了一块桃酥吃起来。

    诸玉良本来还想说“我看到你为我献了500毫升的血”,但又怕他认为是刘医师告诉她的。“既然他们暂时都不想告诉我实情,我何必去道破呢?”她这么一想,就把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她笑眯眯地换了个话题:“为什么给婧婧喂黄连水呢?”

    “刘医师说婧婧有轻微黄疸,喝第一口奶水前稍微给她喂点黄连水可预防黄疸病,还可以促使新生婴儿肠道蠕动,把胎粪排出,胎毒排掉,以后就不太会长湿疹、青春痘之类的。”蔡富国有点儿讨好地回答。

    “哈哈!想得够长远的……那你为什么叫‘诸志国’呢?”诸玉良斜睨着问他。

    “我第一次带你去浣沙经营部上班时,你就在浣纱江边告诉我:你们兄弟姐妹六个,男的叫礼智信,女的叫良善贞,这是父母对你们的要求和期望。那我只好叫‘诸志国’咯!我看你身上是礼智信良善贞都具足,堪称女中大丈夫!”

    “哈哈!你记性这么好?我有那么好吗?你说得这么夸张!”诸玉良此时虽身体极度疼痛,但心情却出奇地安定、踏实和愉悦。

    “那当然!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哦!你现在不能大笑,否则会把伤口撕开的。你看婧婧睡得多香啊!”蔡富国看看诸玉良的点滴瓶滴液速度,又起身往里床瞅了瞅,俨然是一位丈夫和父亲。

    (二)

    蔡富国正要去叫护士来换点滴瓶时,徐庆培拎着保温瓶一阵风地走进病房。

    徐庆培干脆利落地给诸玉良倒了一大碗热气腾腾地糖水桂圆鸡蛋,又给蔡富国倒了大半碗,说道:“这是刘医师煮的。她说首长也要补充一下营养,否则人要虚脱的。”

    蔡富国挤挤眼叫他不要再说,诸玉良看在心里,以为徐庆培喊“首长”是一种戏谑的称呼,便觉得他俩挺有趣。

    “来!你坐在这里给我妹妹端着碗,她一只手怎么吃?要不你喂她?”蔡富国逗着徐庆培。

    “好好好!我来端着。”徐庆培便笑着坐近诸玉良,帮她端着碗。

    诸玉良以前对徐庆培没啥好感,总觉得这种男人骨子里油腻腻的,不太正经,还是远离一点比较好。

    但通过整整四年的观察,诸玉良认为:他肯定不属于君子,甚至属于那种道貌岸然、不太光明磊落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为人准则。譬如:他看在蔡富国的面子上,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和文远方冒险付出……如果不是出于一种义气,又是出于什么呢?

    随着阅历的增加和自身经历的丰富,诸玉良越来越觉得那种从头到尾都伟光正的人本来就不存在,越来越觉得人性的多面性、矛盾性构成了人格的复杂性,同时也构成了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和世间万象的扑朔迷离。

    现在,诸玉良要修改婆母楼香福的话:真正的好人是少数,真正的坏人也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像徐庆培那样不好不坏的人。

    也许以好人和坏人来定义和划分人类,本来就是很幼稚可笑的。

    “就拿文远方和孙蕾来说,他们肯定都是好人。但文远方曾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和孙蕾已经一刀两断,不会再有暧昧来往了。但现在他和孙蕾及她的儿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俨然是三口之家,这算不算是一种暧昧来往呢?

    古人说发乎情止乎礼。说明古人也知道感情是最复杂、最微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存在。那千丝万缕的情愫一旦‘发’开来,会把自己的小心脏纠缠着疲累不堪甚至痛不欲生。所以,当‘情’发作的时候,当事人很难控制自己,最后只能用‘礼’来控制,就像洪水泛滥时需要用大坝来挡着一样。

    因此,一个人‘发’情很正常,如果把‘发’情的人都说成是坏人,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但关键是如何‘止’乎礼?难道大禹成功治水都是把水流截断、蒸发干净吗?显然不是!

    所以,我不必耿耿于怀文远方和孙蕾之间的情缘,他们之间怎么去‘止’和‘治’,其实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也许,我也有自己的情缘要去‘止’和‘治’,直至彻底了断。”

    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能接触到的人都是和我有缘的,无论善缘还是恶缘,我都应当珍惜。当灵魂出体的时候,要不是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恩未报、债未还,我是不想再回来的。‘有恩报恩,有债还债,当世了断,来世不欠’也许应该成为我这一世的座右铭吧!”

    诸玉良没想到自己经历了一次濒死体验和灵魂出游后,竟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人生启悟。想通后,她感觉轻松、坦然了许多。

    “怎么吃着吃着又出神了?你今天好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躺下来睡一会儿吧!你还很虚弱呢!”蔡富国说道。

    诸玉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吃完桂圆鸡蛋,徐庆培已经把碗收了洗了。她躺下去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大哥!你也回家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她们。”徐庆培小声地说道,并把保温瓶递给蔡富国,示意他离开病房。

    蔡富国见状,就来到文家紧挨着另一处平房,找了一张床赶紧躺下,因为献血太多,加上夜睡不安,他实在太疲倦了。

    (三)

    蔡富国、刘月兰下午睡了会儿后,两人都新鲜了许多。傍晚,三人趁诸玉良母女还睡着时,便在医院大门外碰头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刘月兰说:“按小诸现在的伤势,在医院里不躺个十天八天出不来。她外甥囡估计还要过几天才能到,文远方也不知道在哪里。即使他在暨阳,他也不敢露面来伺候月子。”

    蔡富国说:“小诸母女既然没大风险,刘医师就先回吧,李局在家里肯定等得很焦急了。等下徐庆培陪刘医师回去,但要替我做两件事:一是跟陈美娟通报一下这里的情况;二是去一趟牌头区越山乡塘枫村和西坑村,叫伺候小诸月子的人立即赶到湄池来。我要等到伺候月子的人到了才能脱身。”

    徐庆培说:“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牌头。”

    刘月兰说:“让李凡去塘枫村和西坑村吧!徐主任何必跑一趟呢?”

    蔡富国说:“对啊!我都忘了这茬了!”

    ……

    商定后,刘月兰、徐庆培告别诸玉良后,坐上了回城关的火车。

    车上,刘、徐两人心照不宣地回避着一些敏感话题,他们的身份确实不适合面对面地闲聊。于是,他们都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此时,两人的心理活动却相当频繁。

    刘月兰想:“这个徐庆培和蔡富国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怪不得老李在物资局的权力会被架空,因为他手下根本就没一个差得动的人。李凡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尽管我现在对蔡和徐仍然没好感,但我得承认他们至少对小诸是讲义气的。”

    徐庆培想:“我以前只知道李局长夫人是副县长的女儿、妇科专家医生,我等小兵癞子连与之聊天都不配。没想到李凡夫妇为了诸玉良母女,竟然可以放下自己的单位和家庭,冒着巨大的风险来配合我们救小诸的计划。李凡对小诸仗义是情理中事,但没想到女人也可以做到这么仗义!”

    刘月兰想:“我确实没有兴趣再去传播任何男女私情了,我自己有一大堆麻烦事还处理不过来呢。我为小诸冒险走这一趟,并不想让文远方夫妇来感激我,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医生的天职;况且蔡富国、徐庆培这次确实也感动到我了。”

    徐庆培想:“我以后还是跟着大哥多做点积德行善的事,少做点害人害己的事吧!像这次小诸母女被我们救过来后,我们作为施救者感到多么自豪啊!文远方夫妇会不会感谢我们已经不重要了。

    我现在有点理解大哥为何要这么呵护小诸了,也许他觉得保全小诸是自己的天职,看到小诸平安无事他就有成就感、有存在感吧!我今后还是要劝他该放下的要放下,一味的执着只会让自己受苦,让别人痛苦!大哥这个人就是太痴情,太固执,太放不下恩仇了!有时,我真的是看在他用心良苦的份上才帮他的;别人还以为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就数蔡富国了!其实,我说他对小诸执着,我何尝对他不执着?或许这就是前世的冤孽吧!”

    ……

    (四)

    刘月兰和徐庆培回去的第二天傍晚,娄翠英兜着峰峰和文武威一起,带着鸡啊蛋啊红糖啊赶到了湄池。

    当他们走进诸玉良的病房时,蔡富国正在给婧婧喂奶瓶。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太辛苦了!先歇歇脚!这下好了,我哥可以走了。”诸玉良笑道。

    娄翠英咋咋呼呼地说道:“小舅母!怎么提早这么多天生啊?幸亏李局长中午来给我们报信。我听他说你是难产,肯定吃不少苦头了!毛头佬到现在还没奶奶吃吗?蔡局长,给我吧!我来给她喂奶。”

    文武威说道:“婶婶!阿嬷、姆妈一听都急得不得了,叫我立即赶过来。我带来三只老母鸡,回头杀了给你炖汤喝;你喝了鸡汤,很快就会有奶水了。”

    蔡富国小声地对娄翠英说:“不要叫我蔡局长,我是以你小舅母哥哥的身份在这里陪护的,这样方便些。接下来我把她交给你们了!我来这里有几天了,怕局里有事情,我得马上回城关。”蔡富国说着就把婧婧连同奶瓶递给娄翠英。

    婧婧昨晚因为吮不到妈妈的奶水哭了几回,今天只好给她先喂奶粉,刚才她在蔡富国的怀里吮奶瓶吮得正起劲呢。

    娄翠英把奶瓶一放说:“来!婧婧喝大姐的奶水!”

    蔡富国吃惊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奶水足着呢!我儿子都吃不完。我的奶水没问题,不用担心!”娄翠英说着就用粗糙的手撩起衣服,给婧婧喂起奶来。

    “要不要用点酒精棉清洁一下啊?”蔡富国还在婆婆妈妈地问道。

    “用什么酒精棉啊?哈哈!蔡局真逗!哦!婧婧他……你放心走吧!”娄翠英笑着赶蔡富国走。突然,她觉得哪儿不对劲。“哎,他为何对小舅母和小表妹这么关心呢?是我小娘舅要他来伺候我小舅母的吗?我小娘舅出差还没回来吗?我怎么觉得他和我小舅母关系不一般呢?”

    蔡富国走了没多久,诸玉良心里就开始空落落起来,总感觉他把她的什么东西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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