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伯俙带着侍卫在干涸的田地里走着,初春的寒风刮进他的后领中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贼老天是要活生生的把人折磨死啊!”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脚下龟裂的土地砰的一声被踩穿,小胖子的一只脚陷了下去。

    侍卫们赶紧把他拉扯起来,领头的吴中开口道:“蔡小子留心脚下,这些原本都是上好的水田,干涸了便形成空洞,要是遇到大一点的,说不定你就掉下去了!”

    蔡伯俙听了他的话赶紧向一旁的阡陌上移动,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个差事把命送了……

    一群人在邓州之地穿行,已经遇到好几个绝户村了,一个村子的人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能看见的唯一活物就是盘旋在天上的乌鸦。

    “吴大哥前面有个村子咱们去看看吧?”

    蔡伯俙的话引起吴中的注意,远眺一下便摇了摇头:“前面的村子怕是去不成,你看那树上是什么。”

    稍稍的向前走了几步蔡伯俙猛然惊得倒退,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根本就是错觉,无数的乌鸦蹲在枝头让人觉得茂盛。

    想想也是,干旱这么久,一路上的树木皆是稀稀拉拉的不见树叶,怎么可能还有这样茂盛的。

    “诶!没想到百姓在天灾面前如此的凄惨,也不知晏殊所去的汝州怎样。”

    吴中抓起地上一把泥土,轻轻一搓就变成沙土从指缝漏下,“汝州怕是也好不到那去。这地已经干透了,一点水也没有,除非下一场大雨把地淋得透透的,否则即使有雨水也无济于事啊!”

    几人叹了一口气就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他们都知道在乡间村落之中已经不可能找到活人,还是前往附近的城镇看看。

    所谓皇权不下县,毕竟县以下就是乡,里两级自治。

    乡长,里长也都是由宗族长辈或是有德望的乡绅担任,他们只负责配合朝廷用管理各乡事物,而且多使用伦理这种自然法律,但凡决定不了的事情才往县上送,当然税赋和劳役还是要靠他们征收。

    蔡伯俙天真的以为朝廷的赈灾救济粮会送到附近的城镇中,可吴中等人却不这么看,他们都是农家子弟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如果粮食到了附近的城镇,乡里的百姓怎么会有这么多被饿死?

    马车在土路上奔驰,路面的尘土被高高的扬起在车后形成风沙使得本就灰蒙蒙的空气变得更加肮脏。

    “蔡小子南阳城到了。”侍卫在马上对车中的蔡伯俙说道,这么久没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一路上他可是不断的说话,直到看见那些路边饿死的灾民才缩了回去。

    蔡伯俙从车上跳下来望着吴中等人道:“你们说当年诸葛武侯有没有算到他的草庐之下会饿死那么多的人?”

    侍卫们对视一眼无言以对,蔡伯俙叹了一口气便向城门走去,不远处便是卧牛山,山上的诸葛庐依稀可见。

    蔡伯俙已经对着城门交了许久,可却没有人来开门。

    吴中无奈的上前拉住气急败坏不断踹门的蔡伯俙道:“蔡小子不太对……”

    “怎么不对?我是身负皇命的,这些人居然敢关闭城门不然我等进入这还了得?!”

    “人家大白天的关城门你就不觉得奇怪?”

    蔡伯俙摸了摸下巴:“是挺奇怪的,附近又没有战事,连饥民也没有,这偌大的南阳城为啥城门紧闭呢?”

    “你们快些走吧!进城就是送死,是大老爷下令封城落锁的!”

    虚弱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把蔡伯俙等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脚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嘞!

    蔡伯俙蹲下问道:“这位乡党,南阳城出了什么事情?”

    “闹瘟疫嘞!快些走……哇……”地上的人还没说完就开始呕吐。

    蔡伯俙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什么时候开始的?”吴中丢下一个水袋在那人的旁边开口问到。

    那人并不拿水袋,而是挥了挥手,“我是将死之人,这水袋你们留着吧,半个月前城里开始有人饿死,刚开始衙门还能把尸体往外抬,可后来灾民越来越多,很快就挤满了南阳城,饿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蔡伯俙不信的说道:“难道朝廷的赈灾粮没到吗?均州距离南阳也不过两天的脚程!”

    地上的人发出渗人的惨笑,“哈哈,均州?均州都快自身难保,上哪有粮食运给南阳百姓!”

    “均州又没受灾,怎么会自身难保?”

    “各地粮商待价而沽啊!”

    蔡伯俙涨红了小脸怒道:“难道南阳城的粮商也是如此?”

    “是啊,可你没瞧见城墙下的尸体吗?他们就是南阳城的粮商,被饥民从城墙上活生生推下来摔死的……可那又如何?城中的灾民实在太多,粮食根本就不够分的,老的小的先被饿死,年轻力壮的开始杀人越货,糟蹋良家子女,这南阳城依然是一片修罗地狱啊!”

    “难道就没了王法不成!?”

    吴中等人愤怒的捏着拳头问到。

    地上的人嗤笑一声:“王法?这时候谁还顾及那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嘞,不过报应来的也快,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暴露在外面开始腐烂便开始出现瘟疫了,大老爷便带人封死城门让这些杂碎都死在城中!”

    蔡伯俙敏锐的发现地上的人身穿的是一件公服,虽然被脏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可他腰间的借牙绯却躲不过去,一把抓起小小的绯红色布袋,蔡伯俙扔给吴中道:“打开看看,是金还是银!”

    吴中揭开布袋脸色一僵道:“银的。”

    倒在地上的中年人猛地抬头道:“你们是什么人!”

    “陛下的人!”蔡伯俙看他快死了也就不怕告诉他实情。

    “陛下!臣……有付圣望……”

    吴中打断他的话道:“城中的情况到底如何?”

    “我已经放良善百姓和官员走了,剩下的就是些暴民,不过瘟疫之下也该死了不少。这城算是毁了,你们走快些走,这位壮士给我来个痛快的!”

    吴中看了看蔡伯俙,见他微微点头便答应下来。

    “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小子办的吗?”蔡伯俙轻声问到。

    “帮老夫把这火油点上,要想这南阳城破而后立,非得欲火重生啊!让大火烧尽死去的冤魂,烧光城中的罪孽!”

    南阳城就这样在大火中熊熊燃烧起来,死去的中年人名叫蔚思源,本是吏部侍郎,被贬至南阳城知县事,所以腰间才有借牙绯的银鱼袋。

    南阳城没了,没有保住南阳城的他,也死了……

    蔡伯俙回到车内便开始铺纸研磨,他不想写奏章,索性把所见所闻全画在纸上,这比文字更加真实,也能让官家好好看看民间的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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