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坐于正殿之中,碗中的汤药刚刚饮入一半,静谧的明德宫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去——”

    “都给本王让开!”

    还没等楚洛站起身来看清楚,楚瀛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楚洛乍然惊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楚瀛紧紧攥住了衣襟,楚瀛的目中几欲喷火,恨恨地开口道,“说,你把长安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楚洛一听“长安”两个字,心下是按奈不住的明火几乎快要窜上面来,他抓住楚瀛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极大,整个龙纹图案都在他的手里扭曲开来,楚洛恼怒不已,大喝一声,“放肆!”

    紧接着,便有几个御前侍卫冲进来,三四个人齐力把楚瀛从皇帝的身边拉开。楚瀛目光中似有烈火灼灼,握紧的双拳直暴青筋,他的眼睛被怒火熬得通红,直直地盯住楚洛,愤怒出声道,“长安是不是出事了,你说!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楚洛气得胸口间剧烈地起伏,他回望着楚瀛,面色渐渐阴沉下去,“长安是朕的女人,就算她出了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过问!楚瀛,你要记得你的身份,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你混蛋!”楚瀛气极,握紧了拳头就要往楚洛的面上挥去,几个御前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上去以身体相护,口中喃喃道,“王爷,这是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楚洛的目光在楚瀛愤怒的面上一落,转首低声呵斥道,“都下去!”

    御前侍卫乍然一听皇帝这话,惊得面面相觑,王爷方才那情形分明是要伤了皇上,此时皇帝一发话,他们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楚洛深深吁一口气,转而吩咐道,“朕自有分寸,你们都下去。”

    几个侍卫一颔首,方恭敬退去了。

    楚瀛的神情这时冷静下来许多,他松了松握紧的手腕,声音却如磐石般冷硬,“我来就是为了问你一句,长安她到底怎么样了?”

    楚洛冷冷一嗤,目光凌冽地迫上他的面去,“长安这名字也是你叫的吗?以你的身份,倒是应该唤她一声贵妃娘娘。”

    “六哥!”楚瀛仰起脸来,面上有骇人的寒意渐渐蔓延开来,“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人是你!”楚洛的厉声呵斥下有着难掩的震怒与惊怒,他迫视着楚瀛,脸色铁青,“是朕一直疏忽了。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贵妃存了心思?!”

    楚瀛面不改色,望向楚洛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避让,“我一直都喜欢长安,从我第一次入宫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

    “啪——”

    话音未落,他的面上已经挨了楚洛重重的一掌。

    “朕是皇帝,你敢觊觎朕的女人,就是与朕作对!”

    楚瀛冷然一笑,眼里似浮起一层薄薄的霜华,“我曾经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她,可结果呢?你非但没有如此,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你先是从临安禾城带回了宋昭仪,接着又把她打入冷宫,现在你又把她的及笄之年的妹妹纳进了后宫,六哥,我真是不懂你,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你枉长安这么多年真心对你,你真是负了她了!”

    “朕想娶谁想废谁,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楚洛的口吻激烈,眼底忽地有一抹凛冽闪过,他逼视着楚瀛,一字一句用力道,“朕跟你说过,这后宫里的女人,你喜欢哪一个都可以,就是沈长安不可以。”

    说罢,他一顿,目光更加地冷冽,“你现在站在朕的面前,哪怕你说你喜欢沈长乐,朕都可以把她赐给你,可是朕的贵妃,自从嫁给朕的那一日起,便是朕的女人,谁也不能夺去。”

    楚瀛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他的唇色发白,心下是一阵一阵的冷然,“皇兄的沈容华与长安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但是她们却是不同的人,我不会因为得不到姐姐,而找妹妹来滥竽充数地做个替代品。”

    楚瀛这一句像是一个响亮亮的耳光直直扇在楚洛的面上,冰冷而刺痛。

    他不也是因为得不到沈长安,才找来沈长乐作为沈长安的替代品吗?

    楚洛被他的话激得失去了仅有的平和,厉声呵斥道,“长安嫁给朕十三年,胜似结发夫妻,她跟朕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如今朕把她赐给你,岂不是惹了天下人的笑话?!”话到此处,他愈加愤郁难平,“况且你娶了她,还不是要她做侧室吗?你与朕又有什么不同!”

    楚瀛淡然望着楚洛,声音沉稳而没有一刻的迟疑,“至少我宁可负了这江山,也不会负她一个!”

    楚洛气得面色铁青,额上青筋隐隐暴出,他的声音极轻,含了极大的怒意,沉重开口道,“江陵王,你以下犯上,朕治你的死罪都不为过!”

    楚瀛冷静抬眸,面上并无一丝退却之意,“那臣弟恳请皇上治罪。”

    楚洛闻言怒视着他,目中有熊熊烈火灼烧。

    他竟是为了她要甘愿一死?这是成心要给他这个皇帝难堪,让他被天下人所耻笑!他偏偏不能如他的愿!!

    想到此处,楚洛更是添了几分憎恨与厌恶,立刻向外扬声道,“来人!”

    闻声进来的是成德海和方才那几个御前侍卫。

    楚洛淡淡瞥到楚瀛的面上,心中顿时燃起怒意,粗戾道,“传朕的口谕,江陵王以下犯上,欺君之罪,最不可赦!念在往日的兄弟情分上,朕免其死罪,即刻起,免除其镇远大将军之职,收回军权,迁出江陵王府,发配边疆,此生永不得再回洛阳!”

    这道圣旨一下,彻彻底底地把楚瀛打入了永无回身之地的处境。

    他曾是笑傲沙场的镇远大将军,从此之后,他便只是一个身处边疆,陷入囹圄的王爷了。

    楚瀛的心中像有千斤巨石沉沉而下,他镇定下心绪,毅然叩首下去,“多谢皇上恩典。”

    语毕,他忽然抬首,他的声音极轻,在自由穿梭的风声里竟有些模糊难辨,“臣弟还有一事相求,贵妃之事,都是臣弟一厢情愿,贵妃并不知情,还望皇兄不要迁怒贵妃。只是臣弟还想再问一句,贵妃现在到底如何了?”

    楚洛疲惫地闭上眼睛,舌底涩然,轻轻开口道,“她很好。”

    楚洛的话音沉沉而落,只这短短三个字,楚瀛的心里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去看楚洛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心愿已经了了,为了她如此,他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楚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明德宫的大门的,只是在他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恍然觉得,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至少放下了沈长安,他的心里也好过些。

    还没等楚瀛走到江陵王府,皇帝已经提前派人来查封了。

    大门紧闭,富丽堂皇的江陵王府在楚瀛的面前一点一点的化为一座空旷的静寂府邸。他还没踏足进去,就听见府内的丫鬟们一阵阵悲戚的哭泣声。

    府里乱作了一团,几个身着御前侍卫服的人跟在成德海的身后将江陵王府的一扇扇屋子全部封了起来。

    成德海见了楚瀛,抬抬手示意几个人停下手中动作,微微向楚瀛颔首道,“王爷,对不住了,皇上的旨意,让奴才亲自来看着。”

    楚瀛轻轻一嗤,默不作声。

    成德海在御前的地位楚瀛是知道的,皇兄居然亲自派他来监察,可谓是疏而不漏,不留一分一毫的余地了。

    楚瀛忽然想起大婚之日,他亲眼见证了江陵王府的繁华,然而不过三年的工夫,这一切又在他的面前生生地毁掉了。

    楚洛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们这些生活在天子脚下的蝼蚁,成也归之于皇帝,败也归之于皇帝,早就没有自主的权利了。

    可此时此刻,楚瀛看着这江陵王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居然没有一点的留恋之情。

    这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吧。如果他的贬谪能换来长安的安好,他也是别无所求了。

    思忖间,楚瀛的目光向四周一转。忽然间的,他看到廊下坐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用锦缎打起来的包裹,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保持着她大家闺秀的良好仪态,眉宇之间,并无一丝愁容。

    苏宛滢见了楚瀛来,盈盈起身,笑意慢慢浮起在嘴角,“你回来了。”

    楚瀛的神色微微一动,见她已经打包好了一切,不免慨然道,“你都已经准备好了……”

    宛滢轻轻一笑,温柔的笑意如芙蓉新开,她上前挽住楚瀛的手,温切道,“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妾身帮王爷打点好了几样东西,只要……”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们要离开洛阳?”

    宛滢莞尔一笑,“王爷做的事情,总是有王爷的道理。”

    过了半晌,楚瀛深深叹一口气,眼底浮上了一层泪意,“宛滢,是我对不住你。”

    宛滢紧紧抿着唇线,泪水却已盈然,“是为了贵妃娘娘,对不对?”

    楚瀛淡然望了她一眼,不可辩驳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一听到重华殿失火的消息,便发了疯一样的冲了出去。”宛滢微微叹息,心下一阵冷然,口角却是微笑,“也是因为贵妃娘娘,所以你惹怒了皇上,才被贬谪边疆的是吗?”

    楚瀛重重一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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