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得了桃夭宫的消息,手中的茶盏即刻便拿不稳了,她的手指微微发颤,连表情都有几分扭曲,“你方才说……皇上突然晕过去了……是什么意思……”

    怡香恭谨颔首,站在一旁低声道,“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发生的事儿。皇上已经昏迷大半夜了,方才递了消息,说是才醒过来。”

    长乐的眼底带着通红的血丝,迫视着怡香,嘶哑着出声道,“你可知道,皇上是因了什么缘故才会突然昏倒?”

    怡香略略思忖,却是满心凄楚,“奴婢只是听太医说,皇上是肺部感染……”

    “什么……”长乐闻言大惊,颤颤地说不出话来。

    怡香见状,连忙温言劝道,“娘娘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太医说了,细心调理是会康复的。”

    长乐的眉心拧了又拧,忽地抿紧了唇,沉沉出声道,“肺部是大病,不容小觑。从前本宫的兄长也是肺部,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都说无事,按时服药,也仔细调理着,可惜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怡香闻言,连脸色都变了,“娘娘,这……”

    长乐的目光恍若一渊深潭,让人看不清楚她真正的神色,她沉思着,忽然出声道,“如果皇上忽然驾崩,本宫的云珩还小,要怎么继承大业?大皇子也才十二岁,又没有母家的支持,皇上没有立储,登上皇位也是难事,那么就只有……江陵王了……”

    怡香吓得整个身子都颤了一颤,立刻道,“娘娘不可以这么说啊,皇上是天子,佛祖庇护,定会安然无事的。”

    长乐不满地嗔她一眼,声色俱厉,“你喊什么?本宫只不过是提了一提,你就已经这个样子,这像什么话?!”

    怡香立刻颔首,“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

    长乐皱眉细想了片刻,方出声道,“去,到桃夭宫去,帮本宫盯着点,有什么消息即刻回来告诉本宫。”

    怡香不敢迟疑,只得恭敬答道,“是。”

    荣华殿得了成德海来传话,钟毓秀一刻也坐不住,急急忙忙地便要往明德宫中去。

    毓秀刚刚走到廊下,忽然瞥见不远处立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楚瀛只身长立,眉头紧蹙,目光直直盯着殿内,一双眼里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

    毓秀心下一动,突然放缓了脚步,她默然走上前去,故意放大了几分声音道,“唉,这皇后娘娘啊,对皇上就是情意深重……”

    说到此处,毓秀有意望了一眼楚瀛,见他的面色渐渐发白,不由得嗤笑一声道,“都说帝后情深,本宫看着,虽然心里不爽快,倒也确实如此,谁叫她是皇后呢,是皇上的正妻,本宫可是比不上的。本宫没有那份福气,只能等皇上醒了,才能眼巴巴地去看上一眼。别看皇后娘娘平常对皇上不冷不淡的,这一出事,可是比谁都心急……”

    楚瀛忍无可忍,终于冷然出声道,“皇上刚刚醒过来,淑妃娘娘还在这里说这种风凉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哎哟,原来王爷也在这儿呢。”毓秀目光倏地一落,婉言道,“本宫说的都是实话,皇后娘娘和我们都一样,不过是担心皇上罢了。”

    正说着,贺昇突然出来,向钟毓秀打了个千儿道,“淑妃娘娘,皇上召您进去呢。”

    毓秀闻言一喜,正了正鬓边的金簪,衔起一抹笑意道,“那本宫先进去看皇上了。”

    说罢,她扶过绛心,冷冷一嗤,便从楚瀛身边走开了。

    进了殿内,毓秀刚要撒着娇往皇上身边去,忽然看见沈长安从内殿走出,顿时吓了一跳,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坐吧。”长安面上有宁和之色,侧身便坐在了楚洛的身边。

    毓秀面上一怔,伫立在原地,不知道往哪里坐才是,过了半晌,她的眼角忽然闪过一丝泪光,上前去抓着皇帝的手,嘤嘤切切道,“皇上,你可吓死臣妾了,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事了?”

    “朕没事。”楚洛的口吻极淡,面上更是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毓秀闻言心头一搐,她抬起头来,正对上长安冷冷冰冰的目光,她脸上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便站起来道,“既然皇上没事,臣妾就放心了。”

    长安浅浅垂眸,口气却是极和婉,“那淑妃就先回宫去吧。”

    毓秀暗暗咬紧牙关,迸出一个字来,“是。”

    长安望着钟毓秀离去的背影,刚一回眸,便对上楚洛澹然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夜里,长安从明德宫中出来,刚走下台阶,一眼便望见了楚瀛。

    长安的心中突突直跳,本想假意无视绕过他去,却听得他身后的一声呼唤,“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她有很久没有听到楚瀛这样唤她了。在那些彼此相伴的日子里,他总是唤她的名字,长安。这样生疏的称呼,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并不熟悉的时候。那时她还不是皇后,他便唤她“贵妃娘娘”。

    长安目光一滞,她望向他,楚瀛的眉目间清净内敛,唇角的弧度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长安心下一软,不由得出声道,“王爷。”

    楚瀛浅浅一笑,眼底闪着幽暗的光芒,语气之中陡然生了几分寥落之情,“我去看看皇兄。”

    “好。”她温然应对,余光所及之处却是他哀伤而倦意沉沉的面容。

    终于,再不复一语,他从她的身边缓缓离去。

    在这一瞬间,长安忽然觉得是自己辜负了楚瀛。

    可是她也没做错什么,自始至终,她爱的人,不一直都是楚洛吗。

    长安此时此刻,目视着楚瀛的背影,眼角旋然有泪水滑落。

    这么多年了,她和楚洛,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守着那份沉重的回忆,企图从过去的美好中摸索出一条前进的路来。

    他们都忽视了一点。

    沈长乐从不是沈长安,楚瀛也从不是楚洛。

    花开自有时,人无再少年。

    楚洛的身体完全复原是在永昌十五年的十二月,临近开年,宫里的事情也格外多些。在这些日子里,长安和楚洛的关系也稍稍和缓了些,相处之下,倒真有一种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感觉。相宜殿的沈昭容刚刚生产不能侍寝,又加之皇帝生病的缘故,渐渐也被冷落了下来。后宫之中,暂时恢复了一片平静。

    除夕过后,宫里又传出了一桩好消息——德妃周若华有喜了。

    德妃再度有喜,长安也并不感到稀奇。她性子一向平淡,不争不抢,与后宫中这些哗众取宠、明争暗斗的女人尽不相同,因此恩宠也比旁人多些。

    比之宫里那些年轻娇艳的女子,周若华已经三十一岁,到底也是不再年轻。她再次有孕,无意中也提起了宫中老一辈嫔妃争宠的念头。寒烟和晚香也常常在长安耳边提起,让她仔细调理着身子,预备着再有子嗣。每当听起这些,长安只是微微一笑,只作不觉。

    她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好,如今已经三十四岁了,也不易再有孕了。况且,自从云璟离世后,她的心境忽然平淡了下来,只守着云珂,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学着骑马弄剑,仿佛人生也该知足。

    在这些事情里,如今的沈长安倒是像极了赵南烟。南烟半辈子都无宠,倒是也对这些看淡了许多。在长安刚刚认识赵南烟的时候,她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因为出身卑微,她忍辱负重,但凡事也有争抢之心。可自从子涵出生以后,她便改变了许多。前几年的时候,长安还常常见她在宫中走动,可这些年过去了,子涵身为皇帝的长女,今年已经满十六岁了,按理说,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可南烟只有子涵这么一个女儿,皇帝难免也顾着旧情,便把子涵留在了南烟的身边。

    然而这样的安稳,在这人心浮动的后宫之中,终究只是一时的。

    开了春,长萱便随了朱政进宫来拜见长安。

    长安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长萱了,她的面色更加红润,身形也更丰腴了些,长安还未来得及开口,长萱便已盈盈福身下去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安笑色宛然,赶忙让晚香去扶起她来,温言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须多礼了。”

    长萱笑得和婉,轻轻走上前去,握住了长安的手,温声道,“长姐,我今日来,是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的。”

    长安浅浅微笑,“什么?”

    长萱轻轻击了两下掌,紧接着便有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拱手跪下道,“下官许致远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安微微一怔,含了笑道,“这是……”

    “这是为长姐身边的寒烟姑姑挑选的夫家。”长萱笑吟吟道,“今日我给长姐把人带了过来,长姐看看如何?”

    说着,长萱轻轻靠近长安身侧,放低了几分声音道,“长姐,这位是洛阳瀍河区的许县尉,也是贫寒出身,但攻于苦读,一朝中举。其品行在城内有口皆碑,是难得的清官。况且家中无妻室,许给寒烟姑姑再合适不过。长姐意下如何?”

    长安目光一瞬,轻轻笑着,“本宫看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叫寒烟自己来看看?”说着,她转首唤了晚香来,“去把寒烟叫来。”

    不过多时,寒烟便一脸喜气洋洋地来了。她方一进殿,见有外人在内,立刻红了脸,也明白了方才晚香的语下所指,便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长安笑叹了一声,转而道,“来见过许大人。”

    寒烟缓缓走上前,温然颔首道,“许大人。”

    许致远立刻拱手,“见过寒烟姑娘。”

    长安看着二人一来一往,不觉温婉浅笑。

    她信得过长萱,也信得过她找来的人。寒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整整十七年,亲如姐妹,如若再不给她找个归宿,连长安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如今尘世落定,风波平静,她才更要为自己身边的人好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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