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重重,烛光摇曳。

    长安的一袭红衣在暗香阁幽暗的烛火下流动着微光绰影。她轻轻推门,惊起手腕上的赤金镯子玎玲一响,楚瀛应声回首,在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她分明地看到他红了眼眶。

    她走到他的身前蹲下,他执着地别过脸去,语气生冷道,“你怎么会来?”

    长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我来看看你。”

    “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长安眼中一酸,隐约有泪光簌簌,“我来带你回去。”

    “回去?”楚瀛的声音有些低迷,他轻笑一声,沉重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能再上战场,回去还有什么用?”

    “可是你是楚国的大将军。”长安沉缓了气息,语意温和道,“如今楚国安定,你功不可没。”

    有微冷的空气灌入心间,楚瀛闻言忽然冷笑,“安定?用一个公主换来的安定,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长安怔怔地望着他,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许是因为她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能说的。她就这样望着他,默然寂静。

    这两年里,他好像变了很多。

    曾经长安也想过,如果有一天找到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今见到了,他就在眼前,是真真切切的楚瀛。

    她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除了心痛便是哀凉。

    她望着他,眼泪忽然簌簌而下。

    他本是别过脸去,眸中的余光一瞥,恍然瞥到她眼角的泪痕。他心底沉沉一颤,有无数种心疼与不忍涌上心间,他沉吟良久,一颗心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她是沈长安,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要再哭了。”楚瀛微微凝眉,唇边忽然生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我死了才准哭,我没死之前,沈长安不准在我面前哭。”

    长安听着他的语气渐渐温和下来,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望着他,沉声道,“楚瀛,这两年来,你还好吗?”

    楚瀛疲倦地笑一笑,“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还好吗?”

    长安自知失言,见他如此,立刻红了眼眶,“对不起……回去之后,我一定请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用的。”楚瀛恻然转首,声音却是沉沉的愁绪,“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的腿好不了了。”

    “怎么会?是你不肯好好医治,回宫……不,等下我回去,就让朱政过来……”

    “长安。”他忽然唤她一声,唇角浮起一个温暖而轻微的笑容,“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长安默然低下头去,心底哀凉如斯。

    楚瀛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淡然微笑着,“我记得有一回,是我刚从岭南回洛阳的时候,你从宫里偷偷跑出来看我,是不是也怕我突然死了?”

    被楚瀛不着边际地问了这么一句,长安陡然抬起头来,“那时他们都说你得了瘟疫……”

    “所以你担心我。”楚瀛轻轻一笑,替她拢了一拢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我福大命大,当年没有死,现在也不会有事。”

    “可是……”长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都嘴边,却只剩下哽咽。她深深望着楚瀛,望着他温然的面容下那沉沉的忧伤与哀戚。又忽然想起他从前跃然马上,英俊潇洒的样子,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难过。

    他一个人的时候,经历了那样多的变故,该是怎样的无助与绝望啊……

    而此时此刻,她在这里遇到他,或许,是天意的安排,又或许,她是命中注定要来解救他的。

    长安思忖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楚瀛……你为什么会在临安?”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良久,空气中只剩下一片静默。

    长安在心底微微叹一口气,她觉得,或许是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合时宜了。于是,她便也不再期待他的回答,只静静望着窗外的一轮白月光,任思绪辗转流长。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长安的脸上,她听到楚瀛轻然一笑,缓缓出声道,“这里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不能守在你身边,便守在这里,我在这里,就觉得离你更近一些。”

    长安微微睁眸,恍然抬首,“你知道我会来临安?”

    他黯然一笑,笑意温然闪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可是你若不来,我便一直等。”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楚瀛深深闭目,将自己无声的痛苦默默掩饰在平静之下,沉声道,“我想见你,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

    有一阵微风不经意地钻入眼底,吹起长安眼前的朦胧一片,她轻轻拽了拽楚瀛的衣袖,他低眸望她,她转瞬间便泪眼朦胧,“对不起……”

    他恍然失笑,“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长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泪水簌簌的余光里,她看着他那张与楚洛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房轰然决堤,“你的真心,终究是被我给辜负了,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都是我拖累了你……”

    楚瀛眼底朦胧一片,笑容却愈发明澈,“我本来就是个废人了,除了能守着你,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心中的痛楚翻涌不止,长安从泪水中望出来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她握着楚瀛的手,几乎是恳求般的语气,嘤嘤切切道,“楚瀛,我不能把你扔下,你跟我回宫去吧,好不好……”

    她以为他会拒绝。

    他一定会拒绝。

    他隐姓埋名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她这般无理的要求,想来他定然不会同意。可是她想抱着一丝希望,求他回去。

    “好。”

    听到他坚定的一声,她恍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光,楚瀛微微一笑,盈然望她,“我跟你回去。”

    长安微微启了启唇,欲语,泪水却先落了下来。

    楚瀛淡淡而笑,语气里满是心疼与不忍,“你让我做的事,我有哪一件不允的。”

    长安立在当下许久,心中一丝一丝的抽痛逐渐蔓延上来,她隐隐约约的觉得,她欠楚瀛的,这一辈子都再也还不清了。

    盈袖站在门口,看着长安朱红一抹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思忖片刻,抹去眼角一点泪痕,悄声进了屋内。

    “盈袖?”

    她听到他唤她一声,微微一笑,靠近楚瀛坐下,“恭喜你啊,王爷,终于要回宫去了。”

    楚瀛不觉失笑,语气里有半分感激半分惆怅,“是你把她找来的吧?”

    “是啊,看我多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见她。”盈袖按奈着心底的酸楚,语气微凉道,“只可惜啊,阿瀛,你回了宫,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楚瀛微微蹙眉,口气便有些松动,“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一起回宫。”

    盈袖闻言眉心一动,很快又转过头去嬉笑道,“跟你回去干什么?做你的小妾吗?”

    楚瀛有片刻的怔怔,恍然开口道,“不是……是让皇兄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我才不要!”盈袖霍然站起身来,一脸的无畏,“我不要皇上指婚,他会给我指什么?官宦子弟?富家少爷?我才看不上他们呢。”

    楚瀛眉头微蹙,淡然一笑道,“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盈袖的目光在楚瀛身上一落,随即别过脸去,不屑地嗤道,“本姑娘谁也看不上,也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才不要跟你回宫去。”

    “那我回宫去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怎么办?”盈袖用手指着自己,不觉嗤笑道,“我的王爷啊,要不是你拖累了我,我早就逍遥快活去了,就凭我这医术,行走江湖,救济百姓,干什么不行啊?还用得着你担心我吗?”

    楚瀛微微叹一口气,心中有无限的感叹与唏嘘,最终只化作一句,“盈袖,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盈袖紧紧咬着唇,心下几乎要痛得沁出血来,她死死忍住了,背过身去道,“哎呀,不早了,不早了,我累了,要回去睡了,你也快睡吧。”

    楚瀛心下黯然,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那我走了!”盈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楚瀛的房间。

    在关上房门的一瞬,她大睁着双眸,泪水抑制不住地沉沉而落。她伏在门框边,透过那一条窄窄的缝隙向内看去,只那一眼,盈袖便知道,这辈子,便是她最后一次再见他了。

    长安回到行宫,已经是二更天了。

    她老远便看到晚香站在门口,不停地踱来踱去。

    晚香见了长安,立刻跑上前去道,“主子,你可回来了!”

    长安握一握她的手,语气沉沉道,“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晚香摇摇头,一脸担忧道,“倒没有,就是海公公来找了主子一次,我推说主子出去散心了,他也就没再问什么了。”

    “成德海?”长安心下隐隐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没说是来找本宫做什么的吗?”

    晚香惘然摆首,“这倒没有。”

    长安微微叹了口气,按捺住心底的瑟瑟之意,转眼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便倏然开口道,“先别多说了,你去找长平来,我要让他递个话给皇上。”

    晚香点点头,刚出了门外一步,忽然见得成德海慌慌张张地跑里面跑来。

    长安心中不禁漫起一阵惶恐,脸色渐渐发白,“出什么事了?”

    成德海一连叩了三首,他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启唇道,“皇后娘娘,皇上……皇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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