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骤然盯住长安,眸色有一丝的伤怀,更灼灼燃起暗红的愤怒。

    他忽然走近她,面上寒意逼人,但更多的,却是无限的感伤,“长安,朕一直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真心对朕的,难道事到如今,竟是朕错了吗?”

    长安冷冷失笑,眼波却如同碎冰一般迫视着他,“臣妾与江陵王并无私情,如果皇上执意不信,那臣妾也无话可辩。”

    “并无私情?”楚洛的唇角有冰冷的弧度,声线陡然凌厉起来,“起初她们跟朕说的时候,朕也不信。就算那日在你的寝殿里遇到了九弟,朕也选择相信你。可如今,你居然藏有他的信物,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又从何解释?!”

    楚洛的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刃,生生刮进长安的耳膜。她几欲泫然,可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没有什么话说了,早就已经没有话说了。

    她与楚洛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为了他,几乎可以放弃一切。可事到如今,他却不能信她。

    “臣妾再说一次,臣妾与江陵王之间并无私情。”

    语毕,有长久的沉默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狠狠攥拳,良久,又微微松动。

    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顺然,她听得他缓步离去的声音,夹杂着窗外树叶的窸窣声,一齐入耳。

    长安看到寒烟和晚香跪在楚洛的身边,哭着哀求他,却被成德海一把推开。

    殿门在她的身后沉沉关上了,与之一同关闭的,还有两人之间的所有情分。

    原来事已至此,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十年了。

    她所期待的一切,所有的天长地久,所有的浓情蜜意,到头来,都只是她的痴惘罢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长安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只任泪水肆意而流。

    明德宫内香气袅袅,皇上近日来情绪不佳,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晚上更是不翻任何的妃子的牌子,只允许皇后与钟昭媛进御前侍奉。连一向亲近如成德海的大太监,也不由得为求自保而避之三尺。

    成德海站在殿内,眯了眼睛,凝神远眺,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对身影,心中陡然一跳。

    皇帝端坐在上首,执了御笔,却半天也没有落下一个字。成德海不由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求救似的望向皇后,轻声开口道,“皇上,娘娘,江陵王和王妃来了。”

    楚洛闻言,手中笔墨忽然一滞,大滴大滴的墨珠全然落到了纸上,他的面色越来越冷,最后竟是骇人得可怕。皇后见状,连忙从他手中夺下笔墨,温言向外吩咐道,“请他们进来吧。”

    楚瀛与苏宛滢相伴入内,彼此神色却是极为疏远。皇后看在眼里,心下却已是骇然。她望了一眼皇帝,见他依旧面色沉沉,不动声色,便先开口道,“王爷与王妃路上也来得辛苦。成德海,去给王爷和王妃上一壶好茶。”

    说罢,她转而望向苏宛滢,莞尔道,“王妃是第一次进宫吧,等下本宫与你一同去转转。”

    苏宛滢闻言,不禁惶恐抬首道,“何必劳烦皇后娘娘如此大驾,宛滢自己去看看便是。”

    皇后微微一笑,“正好本宫坐着也有些乏了,出去一同游园正好,王妃就当是陪本宫一同,可好?”

    宛滢面上一红,低首下去,“如果皇后娘娘有兴致,那真是再好不过。”

    皇后笑意盈盈,起身时,忽然听得皇帝温言一句,“皇后有心了。”

    皇后心中一暖,不觉抿唇笑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责任。”

    皇帝的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他握一握她的手,沉重而缓声道,“淑慎,辛苦你了。”

    这一句辛苦,差点要把皇后的眼泪逼了出来。她已经三十岁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再听到皇帝这一句,却还是忍不住动容。

    只要是为了他,做什么都不算多的。

    她温婉起身,携了苏宛滢一同出门去了,临走时,还刻意屏退了四下的宫人。

    彼时大殿之中,只剩下楚洛与楚瀛兄弟二人。

    很多年里,两人都没有这样同处一室了。

    父皇去世的那一年,楚瀛还只有九岁。十六岁的楚洛就这样握着他的手,跟着皇亲国戚的队伍走在棺木后,送葬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兄弟二人默默无言,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相依为命的共存感。

    他是楚洛最小的弟弟,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弟。

    可汉霄苍茫,繁华过往,纵有一世的功名,在此时此刻,也抵不过红颜的相伴。

    “皇兄……”

    楚瀛沉沉出声,话音未落,一枚白玉盈然滚落到他的脚下,楚洛的声音确实淡漠而又冰冷,“捡起来。”

    楚瀛弯下腰的一刻,看清了那枚白玉佩的样子,心头忽然剧烈一跳。

    “你把这个送给贵妃,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楚洛的语气冷冽如冰,眉眼之间露出森冷的寒光,与他温润的面庞毫无一丝相称之处。

    “臣弟前些日子将此玉佩遗失了,或许是……”

    “她已经承认了。”

    “什么?”楚瀛的声音微微有些哑然。

    “你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她全都对朕说了。”

    楚瀛微一凝神,唇边忽然挑起冷冷的笑意,“臣弟与贵妃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兄从何谈起?”

    楚洛闻言,眉心重重皱起,“你说没有,贵妃也说没有,可有人却是亲眼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朕怎么能信?”

    楚瀛目光瞬间失去了温和的温度,陡然失笑道,“皇兄的身边人存了别的心思,刻意栽赃陷害,皇兄若是轻易听信他言,自然也是落了旁人的圈套。”

    此话一出,楚洛的心头倏然一怔。

    他微微讶然,却仍是不肯轻易信服,“你若说与贵妃毫无瓜葛,这玉佩之事,你又怎样解释?”

    “臣弟方才说过了,前月在宫里时不小心将玉佩遗失了,让贵妃捡到了也未可知。如今,臣弟倒是要感谢皇兄,让物归原主了。”楚瀛略一沉吟,心念一动,忽然笑道,“况且臣弟是已经有了家室的人,皇兄如此误会臣弟与贵妃,也当真是委屈了宛滢。”

    说罢,他微微颔首,恍若无事般要从楚洛的身前退去,却听得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楚瀛,谁都可以,独独是沈长安,你不可以对她动半分的心思。”

    楚瀛面上清冷,不置一言,阔步离去。

    刚出门去,却见苏宛滢站在廊下,眉目盈盈地望着他。

    楚瀛眼角余光扫到身后投下的颀长身影,心下已经了然。他快步走到宛滢的身边,用身体替她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温声道,“怎么站在这里?”

    “王爷去了这样久,妾身担心王爷……”宛滢微微低下头,眼神错乱地不知道该往何处看去。

    楚瀛轻笑,怜惜地替她拢一拢垂落下来的碎发,眸中情意温存,“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我们回王府去。”

    宛滢用力地点一点头,她执过楚瀛的手,靠在他的身侧,相伴而去了。

    楚洛立在当下,看着两人相偎离去的背影,心中竟蒙了一层荫蔽的伤感。

    楚洛,长安。

    仿佛也是这样的时候,他执着她的手,她满面皆是春色笑影,他望着她,温润含笑。

    那曾经一点一滴的回忆在此刻忽然一齐涌上楚洛的心头。一桩桩,一件件,竟是清晰无比。

    他曾经难以想起,却从来不曾忘怀。

    一瞬间,他的心底竟涌起难言的愧疚。

    当楚洛来到重华殿的时候,门口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宫人。

    他再往里走去,看到了寒烟。

    寒烟却是微微一怔,即刻俯身下去,“皇上万福。”

    他轻轻点头,语意温存,“长安在里面吗?”

    寒烟心中一震,忽然想起那年刚入宫的时候,皇上每日都来重华殿,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可是想来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样想着,寒烟温静颔首,沉声道,“主子在里面。”

    殿内,长安一人在独自下棋。

    自从那日楚洛离开重华殿后,她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此时突然听见动静,她蓦然回首过去,看到的却不是希望之人。

    她情愿不是他,情愿不是。

    “长安。”他低沉了声音,温声唤她。

    她却只是又转回身去,独自落下一枚黑子,“你走吧。”

    “你还在怪朕吗?今日朕见了九弟,他都向朕说清楚了……”楚洛俯下身去,轻轻吻着她的面颊,长安转身避开,眸中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说了,你走吧。”

    “长安……”

    “我不想看见你。”

    她果然没有抬头,一刻也没有。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棋盘上,却似是要将棋盘看透一般,生冷的语气更是令他心中沉沉一颤。

    “长安!”

    楚洛的这一声不复平常,是夹杂了些许愠怒在其中。长安听得明明白白。

    恍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在围绕着他转。从进宫之日起,她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过。就算是睡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一刻是安心过的。她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他下一秒就会去别人那里。他有太多种选择了,而她却只有唯一一个。

    这种日子,过得太累了。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终于没有任何言语,长安站起身来,缓步离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她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可事实没有。原来心痛到极处,是流不出一滴眼泪的。

    她静静地立在当下,看着曾经的一切,看着年少时的长安和楚洛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某一个尽头。

    曾经怎么会想到,原来如此痴狂的爱恋,也会有归于平静的一天。

    那一日,她不知道楚洛是怎么离开重华殿的,她只知道他离开的那一刻,带走了重华殿所有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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