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三公子伤势渐渐痊愈,他与青松两个早成好友,不需青松贴身伺候,但青松也不曾搬走,索性长住沐王府,方便两人一起捣蛋。

    此次沐三被长平带进宫,偌大沐王府就青松一个客居,他自然不惯,百合提前与青松说,叫他去信王府,等宫宴回来姐弟团聚。

    信王府阖府入宫,府上也没个能招呼青松的人,平日里还好,这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未免有几分凄凉。

    好在陈彬早早就说:“我想着两家王府都没空,不如你与徐彩文都去我家过节。”

    青松一掂掇,他在信王府等着大姐,反使大姐在宫里也牵挂着他,倒不如去陈大人家里,几个人也热闹些,遂与百合说他去陈彬家中过节。

    回京后身份所限,陈彬见宋好年统共没几回,但宋好年心中还当他是兄弟,因此叫青松带上节礼,去陈彬家。

    陈彬叫上青松和文娃,还有几分犹豫,似有未竟之事,青松这些日子跟着沐三增长许多见识,比原先更添眼色,悄声对文娃道:“咱们大人这是在想雪娘哩。”

    文娃吐舌道:“雪娘在女学里做先生,只怕不愿来罢。”

    雪娘原是陈彬手下,后头做了他的妾,昭仁郡主又把人带去女学,如今算起来,雪娘与陈彬并无干系,偏她也没个家小,孤身一人在京城,难怪陈彬犹豫。

    青松小声说:“雪娘怎样且不论,咱们大人要是带雪娘回家,陈娘子咋想?这大过节的,岂不是给娘子添堵?”

    他声音虽小,陈彬却是个耳朵极灵敏的锦衣卫,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不禁暗暗叹气:陈彬啊陈彬,你一把子年纪,还不如这半大孩子看得透。

    雪娘再做过他的妾,如今也不是他的人,还回陈家作甚?

    倒是青松从昭仁郡主那里听来些内情,女学里也有家族不容的寡妇、背井离乡的姑娘,她们与雪娘一道过节,簪花斗草,流觞蹴踘,热闹非凡,自不会寂寞。

    雪娘原还想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送节礼与陈家,又恐陈娘子刺心,致使陈彬家宅不宁,到底按下这想头。

    不如相忘于江湖。

    陈彬因寻回宋好年,简在帝心,后再地动中颇有建树,如今已是锦衣卫中十分能干的千户。宫中颁赏自有他的份,新鲜花样的月饼几枚,全家都能分得一块。

    再有青松从沐三那处得来不少鲜果月饼,陈家几个孩子雀跃得很,陈娘子不住道:“原是请你来过节,不想竟让你这般破费。”

    青松笑嘻嘻地说:“咱们自己人,不值什么。”

    算起来他们离家也有半年时间,青松还好,好歹有亲姐、姐夫在京里,文娃背井离乡,独青松一个朋友,青松还给绊在沐王府,这段日子文娃便有些想家。

    满月清晖遍洒人间,文娃吃几杯酒,有些上头,红着眼圈儿道:“也不晓得我爹娘咋样哩。”

    青松愣了愣,跟着道:“我爹娘……也不晓得过得咋样。”

    他们根基都在太平县,跟着宋好年和陈彬来京城,虽日子过得比从前好百倍,又有个官身,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吃的穿的用的流水样花出去,还是会想家。

    文娃醉得在那里嘟嘟囔囔:“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陈彬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立业为要,待过上一两年,接你们爹娘来京城享福,岂不是好?”

    陈娘子也连忙宽慰他们两个:“你们日子过得好,爹娘晓得才心里高兴哩,若是你们不高兴,他们如何过得好?”

    那两个着才打起精神,又吃喝起来,最后跟陈彬一道喝得烂醉如泥,只得在陈家歇下。

    那厢百合在宫宴上,有长平公主在身边,倒不曾遇见有人折辱为难她宋好年的荣宠在那里放着,哪个不开眼的愿意招惹她?

    顺顺利利结束宫宴,皇孙们难舍难分地告别,和均、和墨几个尤其舍不得,含一包泪望着自家爹娘问,还能不能似在田庄上一般,他们兄弟一个被窝里打滚?

    皇帝笑道:“夜已深,且各自回家,过两日许你们一道玩。”

    天子金口玉言,孩子们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各自跟着爹娘回家。倒是含芷、如真几个年纪小的,早早撑不住睡着,反一声没哭。

    当晚跟着青松的人就来报,说青松在陈家大醉,已歇在陈宅,百合一边给如真洗脸,一边对宋好年道:“你瞧,我还说叫他别吃酒,这如何管得住?”

    “他年纪不小,总要在外应酬,”宋好年道,“我看他如今有分寸哩,你也别管得太紧。”

    夫妻两个说笑几句便歇下。

    次日晌午,青松回信王府,众人一见他模样都晓得他前一晚喝醉,周王妃还说他:“不管你吃酒,你也得顾惜自个儿身体,这样吃酒还能得了?”

    青松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昨儿一不当心就吃多,往后我晓得哩,再不敢这样。”

    周王妃又跟百合说笑话:“清汲那孩子,昨儿眼错不见便撺掇宜宁吃酒,听说宜宁这会子还没醒,清和正拿马鞭抽清汲呢。”

    青松吓一跳:“他可没啥事吧?”

    一想周王妃还拿这事儿当笑话说,应当不是大事,摸摸怀里书信,又笑起来:“大姐,家里来信哩。”

    百合一愣,豁然站起:“快拿给我看看!”

    青松却不立即把信给她,反笑道:“你也不说赏我点好东西,就晓得怪我吃酒。”

    百合瞪青松:“再不给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青松原先叫百合拧过耳朵,连忙把信递给百合,道:“咱们家的信,还是掌柜的帮忙送来。”

    刘掌柜也是锦衣卫中人,陈彬送宋好年回京,刘掌柜与女儿月娘仍留在太平县,李家人不敢摸到京城里来寻贵人家,只得托他们送信来。

    周王妃一看儿子儿媳都站起来着急要看信,遂笑道:“你们回屋里慢慢说话去。”

    夫妻两个带着青松告退,等不及回屋,百合便拆信读起来。

    李家上自李篾匠、下到青松,只青松跟百合识得几个字,后头百合教两个妹子认字算数,究竟做不得数,要她们写信那是万万不能。

    这信上笔迹工整,用词也还雅驯,绝非出自李家人手笔。还是青松道:“我看这字,倒像是我们掌柜的写的。”

    宋好年点头:“咱们往回去捎过礼物和信件安,偏一直没见家里的信,心里悬着放不下,倒多亏刘掌柜。”

    百合手里拿着信,直似有千金重,叫宋好年跟青松坐下,她读信来听。

    这信似是李家人口说,刘掌柜稍作加工而成,先问宋好年与百合在京城好不好,与宋好年亲爹娘相处得咋样,有没有受委屈。

    先前宋好年捎信回去,已与他们说明自个儿亲生爹娘的身份,李家人及众兄弟都晓得他们如今是贵人,仍忧心他们在京城受人欺负,止不住牵念。

    后头就是一个一个人的情形,李篾匠只顾嘱咐闺女女婿在外好生照看自个儿跟如真,得空家去看看他们。

    后头朱氏立刻反口:“以我说,你们去京城就别过来,给青松在京城找一门顶好的亲事,过一两年接我们去京城享福才好。”

    青松听见这个就脸红,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百合继续往下读,平辈里头柳义打头,仍是嘱咐他们许多话,道是有困难就往家带话,家里虽不大得力,好歹能想些法子。

    李彩凤与百合说,豆腐店、玫瑰花田都好,这半年赚的银子已存进银号里,把银票夹在信里寄来,免得他们钱不凑手,叫那些个富贵眼的京城人奚落。

    杏儿还插上两句嘴,问百合啥时候回去,如真有没有长大。她不曾忘掉百合教的东西,如今算账算得比她娘还快哩。

    迎春倒没多说,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她看着屋子,有柳义等兄弟照看,也没人寻她晦气。

    汪小福这里话多些,先说腊梅前儿生了个闺女,可惜百合跟青松不得回去见外甥女,如今她正跟汪小福为闺女的名字怄气,索性问宋好年,取个啥名字好。

    百合惊喜地叫起来:“呀,腊梅生了个闺女!”

    宋好年跟青松都喜气洋洋,虽说投胎是闺女,汪大娘可一点儿没嫌弃腊梅,把个孙女当成心尖子疼爱,腊梅还在月子里,没能在信里头说上话,可看汪小福语气,便晓得腊梅日子过得不错。

    后头又零零总总写了些别个事情:宋好年回京后,宋家族人都晓得他回京找自个儿的贵人爹娘去,生怕贵人降罪,因此族里讲宋老汉一家子分出来,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宋老汉一把年纪,老天拔地地与大儿子宋好时做活,儿媳刻薄,孙子更不把老头子当人看,他在家威风大半辈子,临老倒受这种苦,当真叫人不晓得说啥好。

    牛氏还瘫在床上,李彩凤得空去看过一回,浑身烂尽生蛆,臭不可闻,全靠宋秀秀一个人养活。

    宋秀秀占着宋好节的房子,养着亲娘和闺女,日子过得苦巴巴,倒不抱怨啥,老实肯干,李彩凤索性请她到包子店帮忙。圆圆也已经一岁多,正学说话学走路,那柳如龙的爹娘还来看过圆圆一回,叫宋秀秀大扫帚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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