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鼓一旦击响,便沿着渭水往东西两端传递,西端不过是陈仓城,东端则一直绵延到视线之外看不到的地方。渭水两岸五十里早成为禁区,嗟戈·瓦拉能跑入这个禁区,那是因为距离渭水四十多里的雍城本就在这个禁区之内。

    身在雍城的卫缭也听见了城外的鼓声,飞讯上说骑卒正在捕杀荆人侯谍,不放心的他亲自出城,亲自来到陈仓。

    “国尉请看。”城头射下的那只讯鸽给捧了上来,旁边还有希腊文写就的密信。时间紧急来不及用密文,文字直接敞露在纸上。

    “纸上所言为何?”卫缭没有翻动鸽子与密信,他不认得这种文字。

    “这……”希腊文弯弯曲曲,谁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国中只有、只有长公子识得白狄文。”左右面有难色,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这是白狄文字。

    “荆人侯谍何在?”卫缭不再问纸上的文字,问起了嗟戈·瓦拉。

    “禀国尉,此人已被下臣射杀。”一个骑将站了出来,这是畴骑李必。

    “首级何在?”卫缭问道。从一入城到现在,他一直没看到首级。

    “禀国尉,此人中箭后策马冲入营垒跌入渭水,下臣未得其尸首。”李必再道。

    “跌入渭水?”卫缭犹带疑虑。“若其人已死,尸首亦当浮于水面。”

    卫缭的追问让李必无以作答,好在他回想起了嗟戈·瓦拉的模样,想起他身上穿的铜甲,这才松了口气,道:“禀国尉,其人身着铜甲、铜胄,难浮于水也。”

    “确如此也。”嗟戈·瓦拉出城的时候身着甲胄、携带兵戈,侯长对此记得清楚,因而对着卫缭耳语了一句。

    “其人出城你便应将其拦下。”卫缭也记起侯长说过嗟戈·瓦拉身着甲胄出城,他不再追问李必而是狠狠瞪了侯长一眼。

    侯长被卫缭一瞪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嗟戈·瓦拉是白狄大人的卫卒之长,手里拿的是白狄大人的符传,他怎敢阻拦?且所有人都怀疑那个毋忌,没想到白狄人也是荆人侯谍。

    侯长委屈,卫缭看着眼前的死鸽和密信渐渐放下了心。他不认得密信上的白狄文字,但他相信这份密信即使发出去了,知彼司也只能得出自相矛盾的结论——与国尉府一样,知彼司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获取讯报,而是如何在众多自相矛盾的讯报中分辨真伪。他知道知彼司主持对秦谍报的是那些大秦的叛臣,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十日前,几十只讯鸽飞往关中,数日后讯鸽陆陆续续越过秦岭飞往郢都。几日功夫知彼司就收了二、三十份讯报,有十八份讯报说关东的秦军已经调往关中,军营就安扎在陈仓到眉县的渭水之畔;有十二份讯报说秦人已能造出火药,他们正在各县的茅厕寻找土粒;有二十二份讯报说秦人造出了大翼战舟,这些战舟与楚军战舟一模一样……

    看着这一堆讯报,自诩对秦人了如指掌的桓齮等人也开始头疼。有讯鸽的侯谍都是高级侯谍,高级侯谍传来的讯报可信度应该很高。然而这些可信度很高的讯报很多都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到底该相信那一份。

    分析讯报上的内容,三种情况被确认:其一,秦人确实造出了三桨大翼,并且造的数量不少,大约有数十艘甚至上百艘;其二,秦人确实堪破了火药的秘密,知道其中最重要成分是硝石,也知道硝石一般出现在哪些地方,眼下正在这些地方收集硝石;其三,关东王翦、李信麾下的秦军确实已西调,他们的营垒就在陈仓以东的渭水沿岸。

    清楚的晨会,勿畀我向所有人通报这些消息时,诸人一阵赫然,惊讶不已,郦且却问道:“秦人以何击我?是战舟,仰或火炮,仰或数十万秦军?”

    “国尉府设防极严,便有所知,也无法传出,知彼司不知也。”勿畀我苦恼道。

    “如此只能告之各军,务要小心设备。”鲁阳君看向淖狡。知彼司得了一大堆讯报,可惜这些讯报全都没有什么作用,大司马府只能一次又一次告之前线慎之慎之。

    “此有何用?”郦且挥袖。“若要再慎,我军便当止步于峡谷与蓝谷。”

    郦且一句话让晨议冷场。现在的情况是蓝田谷的栈道已经修好,郢师斥候已出了蓝田谷,最多再过几天,等混凝土柱再干一些,辎重和炮车就能通过栈道前往蓝田;陈仓道的那段峡谷秦军撤退后立即疏浚,秦人并没有将整条峡谷阻塞,只是阻塞了峡谷下游的一段,疏浚到今天基本已疏通了水道,明后两天舟楫便可以通行;

    上邽也已被楚军拔下,但是狄道距离上邽有五百里,上邽距离陈仓又有三百里。拔下狄道的羌人与拔下上邽的楚军汇合需要时间,汇合后从上邽杀向陈仓也需要时间。秦军控制这渭水,楚羌联军只能从陆路赶赴陈仓。

    郦且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军就地止步,停止前进,但这是不可能的。大司马府能联系蓝田谷和陈仓道上的楚军,上邽道方向山路崎岖秦军又不时穿插其中,因此无法联系上邽道的楚羌联军。一旦蓝田与陈仓道方向暂停攻势,上邽道方向的楚羌联军很可能会成为一支孤军。

    止步是不可能的,前进敌情又未明,这便是眼下的困局。

    “大王何言?”淖狡这个府尹也不敢擅做决断,他问起了熊荆。

    “大王?大王问可有白狄人之讯报。”鲁阳君答道,他说的白狄人正是嗟戈·瓦拉。

    “可有白狄人之讯报?”淖狡转问向勿畀我。

    勿畀我沉默了一会,最后点头道:“有,然此讯报有异。”

    “有异?”淖狡不解,“讯报如何有异?”

    “白狄文三桨大翼战舟当写成τρι??ρη??,”勿畀我艰难的读出三列桨战舰的希腊读音,这是他从通事那学来的。“然讯报中却写成了τριρ??η??,其笔迹与此前讯文相同,然下臣以为……”

    “如何?”虽然不认识三桨大翼战舟的白狄文,但两种写法的读音显然是不同的。

    “白狄人已遭不测。”勿畀我说道。他的说法让淖狡大吃一惊。“是秦人仿其笔迹,写成讯文以讯鸽传至郢都。”

    “讯文上何言?”白狄人也是己方侯谍,淖狡很晚才知道,没想刚知道不久,这人就死了。

    “讯文言秦人有三桨大翼战舟,要我军慎之。”估计是担心言多有失,讯文非常简短。

    “若此讯确为假……”淖狡思忖起来,不过一会他就释然了。每一次会战前知彼司、大司马府都有这样的困惑,只有等到会战开始,这种困惑才能解除。

    秦军有战舟又如何?秦军有火炮又如何?秦军有几十万大军有如何?两军对垒,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在战场。战场上楚军有斥骑,这些斥骑最少能警戒五十里,若率军之将有意,侦查范围有上百里,上百里的警戒足够主将做出布置了。

    “告之各军,敌情仍然未明,务要慎而慎之。”释然的淖狡只能发出这样的警告,讯报传到熊荆手上时,他又一次连连摇头。

    “秦人此次设防甚严,我不得其讯也。”淖信人不在知彼司,但也察觉出了知彼司的无奈。

    “秦人竟然知道如何获取硝石?!”熊荆还不知道嗟戈·瓦拉殉难的消息,他震惊的是秦人在茅厕、老墙这些地方收集硝土。“这、这,岂能如此!”

    “极西工匠只知造舟啊。”淖信说起那些给匈奴和东胡建造战舟的工匠。

    “可……”熊荆欲言又止,淖信庄无地都不懂火药,跟他们说了也是无用。他想不通秦人是怎么知道茅厕、老墙有硝土的,这是像嗟戈·瓦拉暴露那样,是自己这边出了叛徒,还是极西工匠分析火药后破解了火药?

    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怎么知道那是硝石呢?硝石可是要等蒙古人西征才传入西方的啊,要不然阿拉伯人怎么把硝石叫做‘中国雪’?

    后者不可能那必定是前者。可是脰羹那边用的全是海岛硝田出产的硝土,都是用尿淋出来的,根本就没去茅厕和老墙收集,又怎么可能走漏消息?

    “难道是长姜和公输忌?”思来想去,他最终锁定了两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海岛硝田之前,配火药的硝石是长姜派人去茅厕附近收集的;公输忌生前曾去过海岛,曾发现茅厕、老墙也有硝土,两人还曾谈起过此事,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长姜是寺人,无子无女,也没有亲眷,秦人拿什么收买他?公输忌是鲁人,鲁人天生就敌视秦人。且公输氏为楚臣已有两百多年,眼下楚军攻势如虹,秦国即将覆灭,公输氏有何理由投靠秦国?

    熊荆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他完全想不到硝石能被他人破解,只能召来知己司司尹鄂乐,随后又发出了军令和王命,除了要求斥候、各师旅注意秦人的火炮、火药外,也要全军注意秦人使用火炮、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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