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水之上的水战本无阵法,因为双方舟师全是跳帮战、肉搏战;等战舟有了撞角,除了十年前的大梁水战,楚秦之间再无水战,楚军自然也就没有发展出成体系的水战阵法。海舟出现后,舟师将卒又大多抽调去了海卒,精通水战的将率舟吏严重缺失,楚军水战能力大减。

    这便是越人可以活到最后,成通全军皆覆的原因。活下来的驺开没有丝毫的庆幸,他深深畏惧这个世界,不管是荆弩大翼、火炮海舟、还是钜铁钜甲、水泥钜筋,这些东西都让他敬畏,天下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也让他越来越谨慎。

    上一次秦军有二十四舟圆阵,那一次他们会有什么战阵?一对一、十对十,秦人绝非敌手,可是百艘以上的战舟交战,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秦军战舟数量倍于己方,他们可用的阵法变化也就多于己方。

    火炮并非无用,只是火炮、那十二门火炮真能改变战局?驺开觉得很难。混沌级炮舰一侧就有十二门火炮,全舰二十四门火炮,一队就是一百二十门火炮,并且,那些火炮全是三十二斤火炮,不是大翼炮舰的十五斤炮。

    火炮轰击战舟,一打就是一个窟窿,顺着龙骨纵向击中还好,若是横向击中,炮弹打穿两边的舷板,最多打死几个欋手,然后就这么穿过去了。这样的炮击对水战没有太多帮助,其对战舟的伤害还不如大型荆弩近距离发射的铁弹。

    大型荆弩如果近距离击中战舟舷板,不是瞬间洞穿,而是整块舷板连同支撑的肋骨一起断裂垮塌。如果击中的位置在水线附近,那比铁弹直径大十数倍的大洞会让战舟迅速倾侧、沉没。可惜的是,多年未有水战的楚越战舟卸下了大型荆弩,战舟上只剩几部小型荆弩。

    成封、景龟、项超这些陵师将率都不懂水战,全权指挥这次作战的骆开不建议等待驻守苴地准备赶来的越师士卒,而是选择马上与秦人开战,毕竟秦人战舟每个月就会增加三百余艘。

    与其等待驻守苴地无法分身的越人士卒赶来,就不如不要他们,凭借现有两百二十一艘战舟与秦人再决生死。不要忘记,大泽之战联军一共有四百一十九艘战舟,减去魏赵两军的战舟,楚越两军实际只有一百七十六艘。

    不能说秦人战舟都是楚越两军击沉的,许多战舟是秦人自己击沉的。巴人的大小舟楫和魏赵两军的战舟也起到了分摊、牵制秦人兵力的作用,可真正支撑战局的还是楚越这一百七十六艘战舟。骆开相信秦人战舟最多不超过五百艘,而此前秦人战舟遮蔽大泽,列出四道横阵,战舟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己方可战之舟多于上次,敌方战舟之数只有上次的一半,这未必没有胜利的希望。

    军议第二日一早,停靠在南郑以东的战舟全部起锚,在全城军民的目视下逆水行向沔水上游。此段沔水宽接近一里,但浅滩很多。两百二十一艘战舟加上骆开的旗舰,一共列作五列,十二艘大翼炮舰在前,大泽之战的残卒与力卒在后,诸氏五师居中,项师居后。偌大的舟队衬着身后缓缓升起的红日,在建鼓声中行往沮邑。

    南郑距沮邑水路有两百三十多里,舟队溯水而上航速五节,需要十七、八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时间才能划行到沮邑。秦军有战舟在南郑以西的沔水上巡逻警戒,密切注视越来越多的楚军战舟,一见舟队起锚上行,立即兔子一样往西逃窜。不到中午,设在沮邑的幕府就收到了消息:荆人来了!

    昔日沮君陆蟜的府邸成了舟师大将军赵婴的幕府。此时白林正率军攻拔苴地,蒙恬仍在故道邑未曾南下,南下的是无数力卒、辎重、牛马以及粮秣——金牛道被撤退的楚人巴人焚毁,比攻拔苴地更艰难的是修筑两百多里栈道。舟师驻守在沮邑,就是为了保证人、畜、物资的安全和输运。

    “他们有多少艘战舰?”秋雨一过,整个南郑盆地都是晴天,不大却非常敞亮的明堂内坐满了将率。说话的人不是舟师大将军赵婴,而是他现在的腹心,白狄人阿美尼亚斯。

    “禀大将军,白狄人问,荆人有战舟几何?”毋忌在一旁转译。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请求下,赵政授意廷尉府轻判了他,并允许用金钱赎罪,他又一次成了秦军舟师的传译。但与上一次不同,长公子扶苏因‘聪慧肃庄、纯孝有行’,破天荒的成了秦军舟师的护军。有扶苏在,毋忌再也不可能欺瞒,这或许才是赵政的本意。

    “彼等战舟两百有余,然不及两百四十艘。”赵婴没有看向毋忌,而是看向阿美尼亚斯。经历大泽之战,他非常清楚这位白狄舟师将军是否真的精通水战。

    “是哪一种战舰?”阿美尼亚斯继续追问,不同的战舰有不同的功用,这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乃……”赵婴看向舟师侯正,侯正说完他才道:“皆是五桨战舟。”

    楚军的五桨战舰与秦军的五桨战舰有很大的差异,它造的非常短,以便在南方狭窄的水道上旋回。阿美尼亚斯见识过那种战舰,配合楚尼战舰神奇的转弯技术,加上较短的舰身,它们比秦军的三桨战舰还要灵活。

    “将军,我军有四百五十八艘战舰,数量上是楚尼人的两倍。我们的战舰没有楚尼战舰灵活,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像此前讨论的那样,在这座小城的下游与楚尼人决战。”

    楚军正集结兵力,集结兵力的目的自然是要夺回南郑以西沔水水道的控制权,切断白林所部的退路,确保巴蜀的安全,同时迎接被那些分割的师旅。这意味着双方免不了要再进行一场惨烈的水战。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水战,赵婴等人军议的结果是要守住沮邑以下的沔水水道。现在阿美尼亚斯突然反对此前诸人认同的军议结果,在场的将率顿时喧哗。

    赵婴与李信一样,是赵政提拔的嫡系将领。渭南之战那次决死冲锋又使他获得秦军全体将卒的信服。部下的喧哗让他有些不悦,他手一举,吵杂的明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将军以为,我军当与荆人战于何处?”话题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赵婴忍不住看了扶苏一眼,他担心毋忌这个荆人侯谍又耍弄诡计。

    “应该放弃河水的下游,在上游的湖泊与楚尼人决战。”阿美尼亚斯的回答让毋忌惊讶,更让听话的赵婴惊讶。他立即看向扶苏,见扶苏微微点头,这才确定不是毋忌在欺哄自己,白狄人本是这样说的。

    “岂能如此!”杨端和连连摇头,“我军若弃守此处,白将军若何?”

    “我军当与荆人战于沮邑以下!”田寡也反对白狄人的意见。“荆人战舟迅捷,战于沔水,其回转受制于水宽,若战于大泽,荆人战舟如狡鱼入海,我军何胜?”

    这一次赵婴没有举手禁止部下说话。他也不同意放弃沮邑下游,放弃沮邑下游,白林那数万秦军怎么办?那十几万修复栈道的力卒怎么办?还有,秦军好不容易以圆阵逼退了越人舟师,不就是因为采取密集队列克制了他们迅捷无比的冲撞吗?

    在宽仅有一里的沔水水道上作战,己方的阵列可以非常密集,如果放弃沔水水道而战于大泽,仅凭己方四百多艘战舟,即便能遮蔽大泽,阵列也会非常单薄。

    每一名将率都在反对阿美尼亚斯的提议,毋忌选择性的转译了一些话语,这没有让阿美尼亚斯不快,反而让他微笑。他清楚在座将军们的心理,他们和楚尼舰队一样,并没有摆脱根深蒂固的陆战思维,将自己视为海军将领。相对而言,楚尼人要好一些,虽然他们使用战舰更多时候是为了运输军队。

    明堂里吵杂不堪时,阿美尼亚斯低头在一张楚纸上画出自己的决战构想。他也知道毋忌是个不可靠的间谍,自己的话意会被他篡改扭曲,但图画不能。为了谨慎起见,画好的决战构想他没有交给毋忌,而是交给了扶苏。

    “永远不要像陆军那样考虑问题,那样我们一定会失败。”阿美尼亚斯说道,毋忌将这句话传译后,赵婴神情忽然一震。

    “在河流里与楚尼人决战,我们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真正作战的只有最前方十艘战舰。是的,我们可以打败楚尼人,我们的战舰多于他们,我们可以两艘战舰换楚尼人一艘战舰……”话到这里的阿美尼亚斯停顿了一下,等待毋忌转译时环视着全场的将军,细看每一个人。

    “但是这样的话,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雇佣我们?任何一名舰长都能指挥这样一场小型的战斗。还必须注意的是,一旦沉没的战舰阻塞了河道,我们就失去了全歼楚尼舰队的机会。

    到湖泊上去。只有在湖泊上,我们才能够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才能彻底打垮楚尼人,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与我们在水面上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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