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火炮再度轰鸣,任谁也知道秦军要败北了。本来后阵的十万士卒先被巨大的爆炸震慑了心神,再与楚军屠戮自己的同袍变得麻木,等楚军冲矛破阵时他们已闭塞了心智,只能被动的防御,指挥较为灵活的羌瘣下令未被矛阵冲击的秦军阵列反冲,士卒毫无反应。

    秦军懵了,个个木头人那般站着,只对冲击而来的夷矛有所反应,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突如其来的炮声让他们觉醒。然而这种觉醒太过突然,以至于阵列产生出一阵类似海浪的波动。

    “阵松了。”熊荆身边的谋士兴奋的喊道。果然,松动的阵列下意识后退、弯曲。刚才压阵的短兵已立于阵列之内,他们跟着军阵一起后退,一起弯曲。炮声数响,炮弹横穿过阵列,被打断肢体的秦卒倒在地上大声惨叫时,军阵像是一根曲折了无数次、曲折处变得异常滚烫的钜铁丝,忽然间就断了。

    *

    列阵之初项超就看到了阵列对面的国贼圉奋,他怒不可遏,开战后纵马直取圉奋,然而致命的一矛却被圉奋险险避过,之后双方骑兵乱战,他只能看到圉奋,但近不了他的身,更没有机会杀死他。

    当初杀圉奋是妫景的个人决定,他知道这个人的危害,他杀的时候没杀成,项超最后补了一剑。谁也没想到这个军贼没死,最后成了国贼。项超无数次发誓要杀了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在战场上看见,顿时穷追不舍。

    两军骑士在步卒阵列两侧厮杀,一直打到秦军败退落荒而逃,楚军骑士于是往北追击。追了五里楚军想勒马回援步卒时,秦骑又挑衅式的回马杀来,厮杀一场秦军再败,楚骑再度追击,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妫景与项超一人左翼,一人右翼,战前熊荆给他们的命令不是迂回攻击秦军侧背,而是挡住秦军骑军。楚军最担心就是秦军骑军,区区五万人哪怕受到五千秦骑攻击,会战结果可能改写,如果受到一万秦骑攻击,会战胜负必然逆转。

    拦截,击溃,驱离,这是命令的内容。最低的要求是拦截,高一些是击溃,最好是驱离,至于驱离秦军后返身攻击秦军,熊荆不做要求,最少在决战阶段不做要求。

    秦军骑军战意不坚,缠斗不久便全军败退。追击到五、六里时两人都不想再追,秦军恰巧这时候返身攻来,然后又是溃逃,十多里时再战,秦军再逃。这时妫景看出了一些苗头,他感觉到秦骑是故意退却引诱自己追击,但为何故意退却他不太清楚。

    颖水与鸿沟之间在沙水沿线是六十里,越往北越宽,追出二十多里后,妫景已经看不到鸿沟那一侧的项超,放眼望去只有长满绿油油青草五彩小花的田野。这时候秦军骑兵又跑远,骑三师师率的弃疾踵策马奔了过来:“秦人诱我,为之奈何?”

    “诱我也可,最少秦人不能击我步阵。”妫景取出水壶仰头喝水,这是妻子为他准备的椒桨。椒桨有些辣口,但无疑是解渴提神的良药。

    “不知东面项侯如何?”郢师的两个龙骑师布置在左翼,景胜的郢师骑二师和项师骑兵师布置在军阵右翼。不明白秦军不断诱使自己意欲何为的弃疾踵有些担心项超。

    妫景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秦人皆戎马,马力不如我。”

    “确不如我。”弃疾踵道。诱使自己追击笼统说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设伏,二是回马杀回战场。可这两者都需要马力。马力不是无限的,作为被追击的一方,秦军马力将更早衰竭,疲惫的战马不可能设伏更不可能回马杀回二、三十里外的战场。

    “喂马,喂水。”举着陆离镜又张望了一圈的妫景还是没有看到项超,只看到十几里外的秦骑,稳重的他选择有备无患。

    “将军有命:喂马、喂水。”令兵带着妫景的军命四面奔驰。农人很早就从颖水引水灌溉田亩,除了十里外警戒的斥骑,八千多名骑士全部下马,喂马喂水,一些勤快的骑士还拿出毛刷开始洗马刷马。

    ‘先成圉童,再为骑士’。这是楚军骑兵的格言,洗马刷马每每都是骑士亲力亲为。时下秦骑奔逃,身后战场步卒与步卒在鏖战,没有任何一名楚军骑士会认为己方会输。他们心中想的如果不是早日回家,便是待会怎么追杀秦军溃卒。

    看着一些骑士喂马喂水又洗马刷马,稳重的妫景还是喊了一句来人:“你等北搜,见项侯则告之:不可追之过远。追之过远,溃卒逃也。”

    此前幕府议战的时候,项超与那些谋士大吵了一架,他认为追击敌军步卒不如骑卒,理当由骑卒追击,而非步卒。但幕府谋士一直担心秦骑勾击,对骑兵的要求只有一条,就是拦截秦骑阻止其绕击阵后,再无其他。

    妫景不能直接命令项超不可追远,两人不是隶属关系,是左右翼平等关系,他只能用溃卒说事。现在派出令兵相告,不是担心溃卒逃走,而是担心项超被秦军伏击。左翼追着追着不见秦骑大部的踪影,很可能左翼这边的秦骑已经往东与右翼秦骑汇合。

    受命的令骑匆匆北奔。与妫景想的不同,左翼秦骑只有少部分在战场北面三十多里的地方与右翼汇合,那是楚军驻步十里外张望过的秦军营垒。当日为了列阵,秦军将整个营帐全拆了,楚军离开后,士气高涨的秦军再度立营。次日离营并未拆除全部幕帐,而是用作兵站。

    “荆人气傲,为我所诱已离战场,然十余里时南面连声巨响,我以为大军危矣。”空空的营垒中只有马鸣,没有下马的圉奋骑在马上召集骑尉、骑将到麾下说话。“我等可不返战场,纵马北去,言大军已败,救之无用;亦可如约返击荆人,虽九死犹未悔。”

    给出两个生与死的选择后,两名骑都尉、十余名骑将不由低头,后又再旁视,最后全看向圉奋,谁也不敢擅自表明心意。畴骑之将赵腾直接揖向圉奋,“请将军定夺。”

    跟着他,都尉骑将大声道:“请将军定夺!”

    “我与君等不同,小小圉童能有今日,皆拜大王所赐,我安能纵马北去?!”圉奋摇着头叹道。“愿随我者……”

    “报——!”圉奋还没说玩,凄厉军报便至。“荆人将至!荆人将至……”

    “告之士卒!愿死者,换马随我南奔;不愿死者,可速速北逃!”军报打断了圉奋的话语,他手中的铁剑在空中奋力一劈,以更大的声音吼道。

    “臣等愿死!”圉奋话音刚落,都尉骑将们大声相答,答后便奔离,督促士卒换马。

    数番骑战还奔驰三十多里,战马皆已疲惫,但为了击败楚军,秦军战前一日便在此营藏匿了近万匹备马。靠着这些以逸待劳的备马,秦军相信自己一定能冲过楚军的阻截,返回战场猛击楚军侧背,最终赢得战争的胜利。

    营垒内秦骑换马,营垒外项超率领的楚军已然杀到。战斗到此,双方马力都已耗尽,但龙马毕竟是龙马,天生就强于戎马,哪怕身上大汗淋漓,跨步纵跃间也要压过戎马。

    “杀入秦营!”斩杀一名秦骑后,遍寻圉奋不见的项超疾指不远处的营垒。他认识这个营垒,这个营垒就是那日全军火力侦查时所见的秦军营垒。

    “项侯有命,杀入秦营。”他身边的骑士大呼。为首的几百骑龙骑迅速调转马头,冲向秦军营垒。

    与妫景一样,右翼骑士也频频被秦骑诱进。杀不了圉奋的项超知道秦人在引诱自己,他不甘被秦人这样玩弄,抱着誓要追杀秦人到天涯海角的心思一直往北追击,最后追到了这里。他率领一干骑士刚刚冲入营垒,营垒内换了备马的秦人已从营垒西面冲出。

    “圉奋!”营垒内项超看到了营外飘扬着的圉奋军旗,顿时指着那面军旗大喊。

    “休矣!”景胜显然比项超更加清醒。看到秦骑南奔便感觉不妙,他们这是要回奔战场。“速速追击!”

    景胜一边策马一边呼喊。然而当冲入营垒的楚骑再冲出营垒往南疾追时,营外早就等着秦骑忽然杀来,他们极力与楚军骑士搅在一起,阻拦他们追击换马南奔的圉奋。

    “秦人返击我!秦人返击我!”景胜再度大喊,“传令!传令!速速传令!”

    秦军在此布置了备马,楚军令骑也是一人双马,景胜来不及正式下令,只能大喊传令。令骑闻声立即换马,寻机南驰。

    “射!”料定楚军必会紧急传令,混战之外的秦骑早就持弓在手,看见令骑冲出便大喊射箭。箭矢猬集,令骑一侧顿时插满了箭羽,奔驰的龙马忽然减速,勉强往前走了几步便带着骑士一同倒下。

    “射!”令骑并非一骑,第二骑、第三骑冲出时,外围的秦骑又暴射出几篷箭雨。骑士举盾格挡也是无用,战马一侧扎满箭矢,最后伤重倒地。

    “冲——”厮杀中的项超看到令骑接二连三被射杀,大怒中长剑急指南方。被他忽略的右侧,一名秦将正弯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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