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鸿沟未封,秦军舟师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楚军架桥,而这个时机需在浮桥将成未成之时。舟师之将田朴想先声夺人,不但撞毁那十六道刚刚架出的浮桥,还想杀伤南岸那些正在架桥的楚军工卒,可惜这个提议没有得到王贲首肯。

    旦明过后,朝阳将升,朝霞染红了天际,鱼鳞般的云层透射出点点金光。金光照耀着战场东面的大梁城,照耀着战场,照耀着楚秦两军随风招展的军旗和士卒,给所有人批了一件圣光霞衣。幕府议毕,刚到水岸的熊荆人马也在金光的照耀下,他环视着整个战场,注意力大多在鸿沟水面。

    浮桥还未伸至鸿沟中央,为了防止西侧的秦军战舟冒死冲撞,类似此前楼船一样的大型浮船在正搭建。浮船搭成后,四周都会装上成排成排的钜甲,以防止战舟撞击。六十八斤短管炮也往浮船上拖曳,这是破舟利器,只要命中,一打就是一个大窟窿,根本没办法补救。

    鸿沟西侧,五桨旗舰上田朴看到这一幕莫名的焦急,舟师最无可奈何的就是这种装备短管炮、安装钜铁船甲的楚军楼船。以当初牧泽的经验,这种楼船一旦横在鸿沟上,战舟再多也冲不动。

    “传令!击鼓。”朝阳初升,甲板上的田朴忍不住下令。

    “将军,荆人浮桥未成,此时攻之……。王将军言,欲等荆人桥将成……”身侧的都尉刚刚得到王贲‘桥将成时攻之’的军令,赶紧出言劝阻。

    “王将军知水战还是本将知水战?!”田朴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沉喝一句。他是齐人,虽然比秦人更精通水战,奈何朝中没有门路,位置一直在秦将之下。在他看来,王贲这个年轻将领根本不懂水战,只知道陆战。

    “将军有命,击鼓!”田朴执意击鼓,都尉也不敢阻拦。旗令传出之后,旗舰甲板后方的建鼓快速敲响。击鼓则进,早就列阵以待的战舟木桨迅速落桨,成排成排的木桨在开始在沟水中起伏,舟阵缓缓加速,径直向前。

    “秦人!”秦军舟吏还未击鼓,南岸炮垒上的楚军炮卒就已经注意到了秦人的异动。鼓声一响,炮垒这边也马上敲鼓,炮卒迅速奔至炮位,水面上的工卒在官长的勒令下靠岸。唯有浮船上的驭手仍抽打拖炮的挽马,要把岸边已经套上的两门六十八斤破舟炮拉上浮船。

    南岸的熊荆等人看着秦军舟师冲来,北岸站在墙后的王贲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上不免浮现些许怒容。此时浮桥架了不到两里,未及鸿沟水面中线,这时候战舟进攻在他看来显然是不合适的。然而建鼓已然敲响,他阻止不及只能在一旁坐视。

    一夜冰封,昨日前半夜破开的一些沟面下半夜再度冻住,好在这不妨碍舟师进攻。秦军舟阵以四十艘战舟为一行、一共三行冲向尚未架设完毕的楚军浮桥。距浮桥大约四、五里时,舟速达到了最快,一百二十艘三桨战舟好似骑兵奔驰在水面上,马上要进行最后的冲刺。

    炮声在这时响起,放列在鸿沟南岸的楚军火炮逐一开炮,火光中,炮弹射向越来越近的战舟,硝烟则被猛烈的北风吹向南岸楚军的阵列。

    有龙肋骨的战舟不是旧式的单桨战舟,十斤野战炮、三十二斤攻城炮都不是破舟利器,炮弹打出后,水面上飞驰的战舟阵列全然不乱,更没有任何一舟战舟倾覆沉没。早就知道这点的工卒之将急忙在炮声中鸣金,听闻金声岸边的工卒在战舟冲来前撤到更远的地方。早早下水的那几艘浮船还未布置妥当,也被岸上的工卒紧急拉到了岸边。

    炮声、鼓声、金声交织,战舟箭矢一样的疾冲,撞向毫无抵抗的十六道浮桥。哗哗的水声中,这些浮桥全被战舟撞断,一些筏子扭曲后痛苦的翻起。架下的羊裘也被挤破,在水中喷出一股股水汽。直到这时,才有一些战舟减速倾斜。

    田朴虽然有违军命,但王贲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振奋秦军士气、打击楚军士气的机会。土墙背后的二十万秦卒在屯长百将的命令下大喊,一些秦卒更是冲上土墙,对着撞击中的战舟大肆欢呼。

    “此乃工卒布置不当!”庄无地气愤的指责,“以幕府军命,当先造楼船再设浮桥!”

    “各师急急渡水,有错情有可原。”工卒隶属于各师,并非隶属于工卒之将。各师在幕府下达具体作战计划之前已抢先架设浮桥,自然会造成现在这种楼船尚未下水、浮桥已先架设的情况。“未伤士卒即可。”

    熊荆说着未伤士卒,那艘刚刚拖曳上两门破舟炮的浮船被一艘战舟猛烈的一撞,撞角虽未撞破浮船侧舷的钜甲板,但剧烈的晃动还是免不了的。船上两门破舟炮没来得及固定,随着浮船剧烈的起伏而侧滑。六十八斤炮再轻也近乎两吨,两吨重的东西一旦动作就很难阻止其下滑,尚未解除挽绳的情况下,十二匹挽马也被火炮拖的滑向后方。

    浮船四十五丈见方,船虽大但很轻。两门炮加上十二匹挽马往一侧滑动,整艘船马上翘起。躲在橹盾后方的炮卒驭手顾不了敌舟射来的箭矢,冲出橹盾拽紧缰绳想把两门破舟炮拖回原来的位置。然而这时又是一艘敌舟猛撞而来,再度把浮船撞的剧烈晃荡,挽马拖不动火炮,反被火炮拖向浮船外侧。浮船倾斜的角度更甚,连橹盾都倒了几面。

    “斩绳啊!”盯着浮船的熊荆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远远地大声喊了一句,可惜隔着一两里又逆着北风,浮船上的驭手炮卒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愿意抛弃这两门火炮,还是认为自己能拽回挽马,并没有人冲到马炮之间斩断那几根挽绳。

    火炮越滑越下,最终‘扑通’一记掉入冰冷的沟水,十二匹挽马嘶鸣不已,四蹄苦撑,它们正一点一点被拽下浮船。火炮不过四吨,挽马最少五吨。挽马落水之前一刻,九吨重的东西压在浮船一角,偌大的船身已然四十五度翘起。诸人以为浮船就要翻覆倒扣时,‘啪’的一声巨响,浮船上的木梁折断成两半,前半截从空中砸落,溅起偌大的水花,后半截因挽马已被拖下鸿沟,入水的一角好像被强按入水的皮球那般迅速弹起。

    “我的马!”鸿沟深达数丈,挽马一掉入鸿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熊荆悲喊一声。

    “大敖?”炮声仍在轰鸣,撞毁浮桥的秦军战舟虽然在撤退,但撤退比冲击更加艰难,靠近南岸的战舟被火炮打出的霰弹穿成筛子,只有北侧的那些战舟徐徐撤退。

    浮船上人员没有伤亡,可那十二匹龙马就这样掉入鸿沟,熊荆心疼不已。他马鞭连挥,怒喊了一句:“停止架桥!”

    “大敖有命:停住架桥!”令骑奔前传命,项梁与州侯若迅速赶来。

    “未有十艘楼船之前,停止架桥!”熊荆瞪着项梁与州侯若,没好气的道。

    “唯!”熊荆心疼龙马,项梁和州侯若则心疼火炮。他们知道短管破舟炮极为珍贵,两人正想着怎么把那两门炮从鸿沟里捞出来。

    “去吧,不可太急。”熊荆将两人挥退,自顾自看着沟面上缓缓沉没的秦军战舟。一百二十艘战舟悍不畏死的冲撞,一通炮击大概留下四分之一,退回去的四分之一皆是重伤,只有靠北侧那些战舟还堪一战。

    这主要是火炮威力决定的,十斤炮数量众多,然而威力太小,穿透力严重不足。四十艘战舟只能穿透一、二十艘,不能全部穿透;三十二斤炮穿透力足够,然而数量很少,早前有十六门,现在只有十二门。六十八斤短管炮数量多,可这些火炮射程有限,超过一里已无多少杀伤。

    宽达四、五里的鸿沟水面,只有楼船式的浮船才是致命的。当这些浮船一字排开,战舟直接冲撞只会撞在浮船侧舷的钜甲板上,然后就是破舟炮的猛烈轰击,十艘冲来的战舟有七艘会回不去,回去的也是全舟是伤,不能再战。

    楚军停止架桥,北岸的秦将将卒不免高兴,这意味敌人的架桥行动已被舟师破坏。沟面西侧旗舰上的田朴则心中发苦,他很清楚战舟不是巫器楼船的对手,楚军架桥横渡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太阳升起,水泽上薄薄的雾气全部消散,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每个人身上。这本该是舒服的让人呻吟,田朴的脸却是阴沉的可怕,他道:“召死士之舟。”

    “将军有命,召死士之舟。”军命传至后方,六十艘毫无不同的三桨战舟缓缓上前入阵,此时舟阵不再是四十舟一行,而是六十舟一行,与此前一样只有三行。从后方编入舟阵的这六十艘战舟位于阵列的最前,其前方竖立着厚厚的橹盾,身着灰白色布甲的酋矛卒剑盾卒立于甲板,甲士数量是其余舟楫的一倍。

    “此欲登舟而战啊。”秦军的意图没有逃脱熊荆的眼睛,这架势完全是为了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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