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荒芜,且楚国真正占有的是浙江(钱塘江)以北地区,以南固陵(今萧山)、余暨(亦萧山)、会稽、句章、诸暨、鄞(今宁波)、乌伤(今义乌)仍是越地,属越君开所辖。

    浙江以北只有乌程(今湖州)、长城(今长兴)、长水(今嘉兴南)、余杭、钱塘、于潜(今临安)、平原(今海盐)、檇李(今桐乡)、柴辟、陉、武原、富春(今富阳)、姑蔑(今龙游)这些城邑。城邑看上去多,实际丁口不过十三、四万,也就是两个小县的规模。

    越地山多地少,但后世富春江一线,即富阳、桐庐、建德、金衢盆地有耕地。莠尹孙余以为整个越地可承受移民十五万户(五人一户),再多就无田可授了。大江以南、震泽以北倒是可以安置二、三十万户,前提是围泽为田。只是这三十万户一、二十年内别想收取什么田租。与淮上熟地相比,江东的田太瘦,越地很多田的泥土全是红的。

    战争牵扯出移民、移民牵扯出粮秣和航运,最后牵扯出农业。无田即无粮,无粮即无兵。次日一早,莠尹官衙内,早已遣人至江东勘察过的莠尹孙余一介绍完江东的情况,气氛就有些冷场了。熊荆虽然对江东的情况有所了解,并且做好了补全措施——西洲三谷以及海外贸易,可时间根本上来不及。

    帆船还未下水,水手还未训练,两艘船最快也要年末才能出海。水手没有一到两年的近海适应期,熊荆是不敢让他们横渡太平洋的。横渡太平洋抵达北美大陆后,还要沿整个大陆南行——红薯产于墨西哥,玉米却在中美洲,土豆最远,要到南美洲。没有五六年功夫,不前赴后继接连派几批过去,恐怕难以找到这些东西。

    三谷如此,远洋贸易同样也需要四、五时间才能开拓出来。不比美洲可以做到一年往返,从长江口至红海的航路正常情况下需两年往返。且南洋岛屿众多,迷路的可能性很大。当然也不是没有捷径——在很多人所惊叹的波利尼西亚人以独木舟征服太平洋之前,马来水手已经纵横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印度洋上了。他们驾驶着由两艘独木舟绑并成的舫,吃着香蕉和椰子,利用印度洋上的季风,在东非沿岸兜售桂皮,被人称为桂皮商人。

    如果楚国商船船队能在南洋遇到这些人,或以武力或以利益迫使他们臣服,那完全可以借用他们已经成型的航路,以及建立在印度次大陆、东非海岸的简陋贸易站开展远洋贸易。这并非不可能,熊荆所看过的文献中,公元前二世纪,月氏被匈奴驱逐至中亚以后(约前174年),丧失黄金供应的印度(印度黄金产于西伯利亚,由中亚转运),不得不顺着马来人的航路进入东南亚水域,以求寻找新的‘黄金地’。

    只是,再怎么找捷径,远洋贸易最少也要十年功夫,几乎和跨越太平洋寻找三谷时间同步。贸易并非获得巨量金银就好,还得用这些巨量金银从印度或者埃及购买粮食运回来才算结束。即便贸易没有波折——肯定会有波折,说不定还得打几战——也需要沿途贸易站的补给和支持,还要考虑商船建造的问题、商船的运量问题。

    时间!时间!时间!!

    熊荆脑子里想的就一个问题:时间。这时候莠尹官衙里居然溜进来几只母鸡,这些鸡‘咯咯咯’直叫,鸡头侧着看着堂外府吏,不待孙余吩咐,府吏就把它们赶来出去。

    “此鸡为莠尹府所养?”熊荆无意识的问。王宫里也有鸡,但更多的是飞禽走兽。

    “禀大王,正是。”孙余揖道道:“此乃鲁鸡,大王曾嘱臣养鸡养鹜(鸭),以为肉食。”

    “鲁鸡?”为了让士兵吃上肉,熊荆的想法是养鸡养鸭养猪捕鱼,只是这些都还没有结果。

    “然也。”孙余道。“鲁鸡比越鸡高大,又善孵卵,鹄卵亦能桴之,越鸡不能也。”

    “鹄卵鸡桴之?”熊荆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却还隔着一层纸。

    “然也。”孙余道:“正月鸡桴粥,二十余日稚鸡出,一年仅此一次。鹜不善桴卵,故鹜卵多为鸡桴之。臣以为……”

    “等等等等!”熊荆赶紧喊停。“孙卿是说,鸡一年仅桴一次蛋?”

    “大王?”孙余看着熊荆讶然,他不是鸡人,只是听人这样说的。

    “召鸡人、速召鸡人。”熊荆坐不住了。你娘!一年只桴一次蛋,难怪没肉吃。

    熊荆心里埋怨,其实这个时代一直到宋朝,鸡鸭鹅都是自桴,鸭鹅的自桴率很低,所以它们的蛋多由鸡代桴,东汉《风俗通义》所谓的‘鸡伏鸭卵,稚成入水’,正是如此。宋朝之时,发明了‘以牛矢(屎)妪而出之’的人工孵蛋办法。牛粪会发酵,发酵的热力足以孵出稚鸭,除了牛粪,又有火焙之法、汤火寻之法。

    “臣拜见大王。”王宫有鸡人,这家伙长的就像只鸡。

    “鸡一年只桴粥一次?”熊荆一开口就问。

    “禀大王,或有两次,然多一次也。”鸡人不知大王未为何关心这种小事。

    “误矣!”熊荆大声道。“只要是蛋,只要受……阳,只要温度合适,便能桴出稚鸡、稚鹜,为何只能一年桴一次,一次又能桴多少小鸡小鹜?你等……”熊荆挥手指向众人,包括了莠尹孙余,一干人连忙揖礼。“去造府取个温度计,有鸡桴卵时放进去测一下温度,然后找一个大瓮,按照这个温度在大外生火孵蛋,何必要鸡桴之?”

    水银温度计造出来了,但主要用在医疗以及工业生产上,从来没有用在农业上。熊荆一吩咐,孙余立马点头唯唯,大王生而知之的传闻此时已变成定论。

    “江东多池泽,可以多养鹜。”熊荆来了兴致。“鸡鹜半年即可食,又不费粟米。”

    “臣敬受命。”孙余深揖道。“以火烤之法桴出稚鸡稚鹜后,臣自当遣人售于市。”

    “豕如何?”无意中解决鸡鸭桴卵问题的熊荆趁势问起了猪,“孙卿说江东之地贫瘠,何不养豕?豕粪当可肥田。”

    “这,”孙余是农业大臣,养猪怎么懂得,他只好道:“请大王召豚尹。”

    “豚尹?”鸡有鸡人,猪有豚尹,熊荆从来没有细细考量自己治下的官员职权。“召豚尹。”

    豚尹和鸡人一样,也是从王宫苑囿里奔出来的,见到熊荆便是深揖,“臣谒见大王。”

    “不佞问你,庶民之家,养豚豕有何难?”今日熊荆不在大司马府,来过莠尹府后本是要去造府造船厂,现在只因为养鸡养鸭养猪的事情耽误。

    “……”大王如此问话,豚尹真不知道该怎么答,贸然间他只想到两条,遂答道:“禀大王,庶民之家养豕之难一在产豚,再则是豕食人矢。五口之家矢不多,豕多难养也。”

    “食矢?”熊荆微怔,不是狗吃屎吗?

    “然也。”豚豕尹道。“豕养于厕下,食矢为生。昔年朔人献燕昭王以大豕,曰养奚若。此豕非大圊不居,非人便不珍。故无人便,豕不可多养。”

    “豕难道不食草?”熊荆闻言有些泄气,他记得猪是吃饲料的,当然也有吃猪草的,怎么两千年前的猪全吃人矢?

    “或有食草之豕,然豕不可养于圈外。”豚尹道,“豕入于野,当成野豕。”

    “割草回来难道不行?”熊荆追究道。农村的孩子牵牛吃草外,还有割猪草的家伙。

    “臣不知也。”豚尹如何知道两千年后的事情,答的有些茫然。

    “产豚如何?”熊荆又想到喂猪最好是红薯藤,可惜现在没有红薯。

    “产豚乃因母彘难孕。”豚尹表情有些尬尴,大王年幼不懂男女之事,不解释说不明白,细细解释又违礼。“……豭、豭不济也。”

    “不佞懂了。”豭大概是公猪,猪是阉割之后喂养的,母猪全靠公猪配种,如果公猪太少,或者公猪不给力,母猪自然生不出小猪。

    “去,召马尹。”熊荆一挥手,又让跟着的寺人去召马尹。

    “臣谒见大王……”召鸡人、豚尹时,苑囿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寺人又来召马尹,犬人、芋尹几个早就在苑囿里等着。

    “不佞问你,那件事如何了?”熊荆看向马尹,话语很含糊。

    “禀大王,已行之。”马尹是明白人,大王一说那件事,他就知道是指什么。

    “可行否?”熊荆追问。

    “禀大王,可行也。”马尹神色不再凝重,脸上更有些笑意。“已有十数匹马孕之。”

    “恩。”熊荆点头。两人说的是人工授精,黄河以南气候炎热潮湿,公马无心交配,母马很少受孕,既如此,那就人工操作,王宫里有冰室,低温冷藏可保存数日,有这数日功夫,一匹公马可以给方圆百里内的母马配种。

    “豕可如此否?”熊荆问道。

    “豕……”猪怎么能跟马比?马尹没好气的看了豚尹一眼,无奈答道:“或可。”

    “豚尹说母彘难孕乃豭不济,你以此法试试。”熊荆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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