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是淮上诸水交汇之处,即便秦王赵政不在大梁,作战司中也有诸多谋士建议拿下大梁。一旦拿下大梁,就能控制秦军南下的通路。四轮马车确实改善了秦军的粮秣输运,但陆运和水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拿下大梁不但能遏制秦军南侵,还能保证楚国舟师北出,阻塞战术在大梁以北是无效的,那里是纵横近百里的圃田泽。

    大梁重要,可如何拿下大梁是一个大问题。秦王若被围于大梁,秦国定举国来攻,虽说大梁西面有长城——魏长城起于黄河,先是沿着鸿沟西岸修建,后又沿着圃田泽修建,一直往南延伸到塞榆关(今尉氏县大庄),长达一百六十多里。

    秦军历次攻大梁而不得,皆因魏长城、圃田泽相阻。大梁是大城,城墙厚达十几米、甚是几十米,不是莒城那样的单薄城墙。如果楚国短时间内没有拔下大梁,秦军几十万援军越过魏长城,除了撤军项燕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大司马府设立以后,制定作战计划已经是作战司的事情,项燕只管选择哪一种方略,所以并不算太苦恼,大梁城内的魏王魏增,退至小寝后便开始唉声叹气。

    秦王已经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赖在大梁不走那项燕肯定要攻拔大梁;请秦王走他又不愿意,如此这般大梁势必要变成血腥战场。

    “若之奈何?”看着自己的僕臣,魏增挥退上来侍奉的爱妃。

    “大王以为秦国欲灭魏乎?”魏息并不像魏增这样愁眉苦脸,他心里早有算计。

    “不似也。”魏增仔细回想了一遍,没有感觉到秦王灭魏的意思。“秦军败,焉能灭我?”

    “如此,臣请大王告秦王韩国侯人之事。”魏息揖道,“韩国侯人欲使秦王留于大梁,乃因与项燕有约,欲俘杀秦王也。臣闻秦王素多疑,必恐而去。”

    “此……不义也。”韩国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了魏韩两国的利益,韩非坦诚相告韩侯是谁,更有今后共享秦国情报的意思。现在就把桓齮给卖了,于情于理都不恰当。

    “臣闻言利者不言义。大王不将韩侯告于秦王,项燕必围大梁。城破魏国亡,城不破我魏国亦死伤甚众。以一人换一城之安危,此才方为义。”魏息劝道。他想来想去,要让秦王离开大梁,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大王若是念及那桓齮,可先遣其逃楚,秦王见桓齮已逃,必离大梁而去,而秦王不在大梁,魏国可与楚言和。”

    魏息说完,魏增一直不答,良久之后,他才默默点头,就此决定了桓齮的命运。只是他本以为当夜项燕就会率军围了大梁,可下半夜密送秦王离城后,他听到的消息竟然是荆人舟师弃大梁往北而去。往北是圃田泽,出来圃田泽就是大河,楚国去大河干什么?难道楚军已经知道秦王离了大梁,正追秦王而去?

    想到此魏增不免有些兴奋,他不敢杀秦王,可他乐意看到秦王死在楚人手里。秦王一旦死了,秦国又要乱上好几年,灭国之危又将推后好几年。

    “来人。”清晨站在大梁城墙上看着楚军舟师北去的魏增喊道。

    “臣在。”鸿沟里全是楚军的舟楫,浩浩荡荡竟然有二三十里,大臣们背心全在流汗。

    “速遣武卒去追秦王。若楚军攻之,不与战。”魏增低声道,他想看着秦王被楚人杀死。

    “唯。”都是聪明人,大王的心思臣子们明白的很。

    “大王为何不因留秦王?”魏间忧大愤不已,他虽然不知道秦王为何匆匆出城,可这必然和魏王有关。

    “寡人自有决断。”先王忌讳信陵君夺位,魏间忧虽然继承了信陵君的爵位,可他的名声远逊其父,魏增对他说话老气横秋。

    “他日大王必悔今日之举也。”魏间忧叹道,说完他便退下了。

    *

    国尉桓齮私通项燕,致使秦军大败,又诱使自己留于大梁好让敌军围城——听闻这样的消息赵政本不相信,可桓齮竟然失踪不见,他终于察觉这是一个可怕的阴谋。

    半夜出城,不料天亮发现楚军舟师竟然弃大梁不顾急追而来,赵政又觉得这是魏王的阴谋:魏人不敢加害自己,但是荆人敢,魏王这是要假借荆人之手杀死自己。

    一夜数惊,坐在马车里的赵政脸色越来越沉,赵高见他如此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舟师仍追我而来?”赵政又一次问道,手紧紧的攥紧宝剑。

    “然也。”赵高探出头去问了一句,这才答话。

    “常旗已下?”赵政又问。

    天子建常,上画日月。灭东周迁九鼎后,秦王的旗帜便是画有日月的常旗,关东诸国的国君只能挂旂旗。以前的尊荣变作招敌的标志,听闻舟师追来,赵政立刻命令降下常旗。

    “然也。”赵高再答,他劝道:“大王勿忧,少府五千卫卒必能护大王周全。荣阳三万大军昨日便已拔营,星夜兼程来救,今日或能……”

    “荣阳,桓齮乃敌国侯者,他之言如何能行。”提起桓齮赵政便是一阵暴怒,他猛地将身前矮几掀翻,几上书简横飞四散,摔落在整个车厢。“寡人若回咸阳,誓诛其七族。”

    “禀告大王,荆人舟师去往大河,已不见也。”车外传来章邯的声音。此时车队已不再沿圃田泽北行,而是转折向东,行向荣阳。

    “大河?”赵政不解,“项燕为何去往大河?”

    大河便是黄河,这个时代陕西并不称作黄土高坡,所以河水并不黄。初秋之际的圃田泽依旧宽广,项燕本想让熊荆就留于泽内,可他就是要去大河看看。一入黄河他就有些发愣,因为河水不黄,不但不黄,河面倍也倍于鸿沟,宽达数里。

    “这便是大河?”卒翼战舟驶入黄河后便转向东方,而大翼战舟舟速不减,向不远的敖仓匆匆驶去。天刚亮时,圃田泽西面有一队秦军驶往荣阳,不少人以为这是秦军增援荣阳的援兵,谁也没有想到这一队秦军竟是秦魏赵政的卫卒。

    “然也。”右史不知大王为何这样问,大河宽千余步,除了大江,再也没有这么宽的水了。

    “不佞总以为……河水是黄的。”熊荆笑了笑。

    “暴雨之时,河水确是黄的。”左右史不解大王为何好奇河水的颜色。

    “去敖仓。”熊荆不再看河水,他现在要去敖仓。

    “大王,上将军有令,不欲大王至敖仓。”舟师之将红牼也在卒翼战舟上。“太后来讯请大王早回郢都。”

    舟师进击大梁,飞讯站就设在舟上,与郢都之间讯息一直是通的。赵妃想念儿子,一听说战事将了,就要儿子速回郢都。

    熊荆见红牼拿母后来压自己,不悦道:“红将军是要囚禁不佞?”

    “臣不敢。”红牼连忙揖礼。“敖仓守军不及万余,又不设备,我楚军当势如破竹,一鼓而下。大王前去,于战无益。”

    “哼。”熊荆确实有些不喜,项燕等人为何如此他心知肚明。“传不佞王命,速去敖仓。”

    “大王,”卒翼战舟上全是环卫,红牼无法命令,他只能道:“请大王勿要登岸,更勿要……”

    “不佞没马。”熊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那日单骑冲向秦军是一时兴起,并非是他的本意。现在不服受伤未愈,他想单骑冲锋也不可能。

    红牼听他这样说微微有些放心,却还是暗中叫长姜嘱咐划桨的环卫划慢一些。以至于卒翼战舟抵达敖仓时,山上尽数楚卒的万岁欢呼。

    “拿下敖仓了?拿下敖仓了?”听闻士卒的欢呼,熊荆急问道。

    敖仓围于黄河南岸,粟米可转运鸿沟。按照作战计划,一部分大翼从鸿沟口直接传向敖仓连接鸿沟的运粮渠,另一部分则转入黄河,从敖仓北面登岸。敖仓本就没有多少守军,荣阳的三万守军又奉命调入大梁,数千秦军一冲击溃,山上的力夫也亡命奔散。只是因为敖山的阻碍,战舟上的熊荆什么也看不到。

    “禀告大王,我军夺下敖仓!”红牼旗语打了出去,一回就得到山顶上的回讯。

    “不佞要去看看!”熊荆很有些迫不及待,迅速命令战舟靠岸。

    “请大王……”红牼正要交待小心,熊荆已经奔下木梯,登上河岸。好在他这次没马跑不快,两百多名环卫举着三头凤旗疾步追上,把他环环护住。

    敖仓在敖山之西,敖山余脉的缺口处(今荣阳高村乡马沟村一带)。从这里恰好能穿过敖山将粟米输于山南的敖仓。于北面而言,只要把住敖山余脉缺口就能挡住来敌,于南面而言,敖山余脉虽缺,但地势仍要比南方高一些。另外敖仓以南还有一条运粮渠,从这里可以贯通鸿沟。

    熊荆还未登岸就看到了停在黄河边的运粮舟楫和无助的舟人,登岸则看到成列成列的双辕车,车上装满了麻袋,因为慌乱,有一段路上全是撒出的粟米。可让他真正大开眼界的是余脉南坡,往南望去,半山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陶囷。陶囷东面,才是屋宇一般耸立的粮仓,这些粮仓遍及整个敖山之南,井然有序宛如郢都街市,一眼几乎望不到头。

    “终于有粮了。”熊荆重重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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