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对贵人来说只是个数字,嫁妆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随嫁,并且任凭自愿决定是否换造海舟。明白这个道理的纯真公主们又叽叽喳喳起来,并不清楚这家日后被称作‘东地中海公司’的罪恶机构,给古印度人民、塞琉古人民、古埃及人民、古希腊人民……带去了多少灾难。

    熊荆对此是有一些领悟,只是,这是战争,他别无选择。战争是精神力量的对抗,更是军事物质的堆砌。如果不调用海外的资源支撑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楚国必然失败。然而,即使死光最后一个印度人,楚国也绝不投降!他相信,秦国终究会垮下去,就像历史上那样,仅仅因为九百屯卒振臂一呼而亡国。

    看得清历史的人与看不清历史的人行为总是有着巨大的差异,大梁王宫华灯初上,小寝里的魏王魏增没有半点好心情:下午,大梁守将蔺角竟然当众辱骂他昏庸。岂有此理!他是大王,是一国之主,若是昏庸也是臣子误导所制,大王永远英明。

    “来人!”魏增眉头直挑、面色发沉。“把那蔺角给寡人拿下,关入廷狱。”

    “大王不可!”僕臣魏息吓了一跳,蔺角是十万魏军的主将,拿下主将魏军必然大乱。

    “大王英明!”进谗言的大夫吴婴见大王怒,大喜。“臣还闻之,秦王不救大梁,乃因蔺角之故。”

    “何谓?”魏增不解,他拦住要说话的魏息,想听吴婴怎么说。

    “大王不知么?”吴婴故作惊讶。“那日楚军舟师登岸,蔺角不救秦军也罢,还杀了一名秦军校尉,又放火烧了浮桥。杨端和逃回大梁,已将此事告知了秦王,秦王怒也!”

    “啊——!”魏增的惊讶像从喉咙里呕出来的,眼睛则暴突。“真有此事?!真有此事乎?!”

    “大王,那日战场乱也,蔺角将军杀秦军之校乃因……”魏息还在解释,魏增的酒爵就扔到他脸上。“你为何不禀告寡人?!你莫非收了蔺角的贿金,要帮他欺瞒寡人?”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魏息知道大王愤恨什么,大王最恨别人欺瞒他。“臣以为,这不过是小事,故而未告大王。”

    “小事?秦王怒也!”吴婴在旁边添油加醋,见魏增瞪过来,连忙禁声。

    “让蔺角去洛阳向秦人告急求救!”魏增重重喘了口气,他当然不是昏庸,只是在秦楚之间周旋需要长袖,他的袖子不长,顾此失彼,自然要被人骂作昏庸。

    “大王……”魏息懂得大王的意思,这是让蔺角去洛阳送人头。“秦王不救大梁,一因召集大军需要时日,再则敖仓之粟太多,秦王不欲这些粟米为楚国所得。”

    “然廉颇正日夜攻城!”魏增长叹,投石机锤击城墙的声音整个大梁都听得到,这种单调的声音让人坐立不安,甚至连睡觉都睡不着。

    “大王,楚国所欲,仅北面半城而已,非要灭我魏国啊!”魏息再一次劝道,“若楚人得此半城,反能助我阻止秦军攻伐……”

    “大梁乃我魏国国都,是社稷之土。岂能说让半城就让半城?寡人不许!”魏增吼叫。“传寡人王命,令蔺角速去洛阳向秦王求救!”

    魏增说完就向谒者扔出一支符节,这时候他才想到蔺角走外城大军无人指挥,王城将领去又不太合适,想了想才道:“外城守军今日起由庾突帅之。”

    大王如此安排,想劝的魏息终究忍了下来,没有再劝,进谗言的吴婴知道蔺角这次去恐怕有去无回,也不再说话。当日夜,收到王命的蔺角便带着随从出城西去。

    逃离大梁的秦王赵政就在洛阳,他并非胆怯,只是质宫长大的他对阴谋诡计见得多,再得知国尉桓齮私通项燕,这才显得有些惊慌。那日到了洛阳,看到洛阳城坚固高大的城墙,终于安定了心神。这时候敖仓被袭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敖仓是关东最大的粮仓,秦军沿大河东出,吃的都是敖仓的粟米。

    敖仓被占非同小可,士卒不可能饿着肚子征战,一旦蒙武军中粮秣耗尽,除了撤军再无他法。进军容易,撤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尤其是楚军切断了西归的浮桥。

    对此,从比阳匆匆赶至的李信建议赵政先救大梁,大梁救下了,蒙武数十万大军也救下了。阻塞水道后再搭浮桥,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败军之将杨端和则认为应该先夺回敖仓。敖仓粟米不重要,但把楚军赶回鸿沟水域非常重要。真正要阻塞的地方不仅仅是大梁,鸿沟口更要阻塞。楚军的舟师就像一把长戈,既能奇袭敖仓,也能奇袭洛阳,更能越过洛阳直接进攻函谷关。

    两名将领意见相左,说的都很有道理,从邺城召回的王剪一言不发,不作表态。右丞相昌平君熊启则劝赵政早回咸阳,洛阳并不安全——二十年前秦国灭亡东周,与秦军占领上党情况类似,周人也不乐为秦民,于是‘周人东亡’。

    也不是所有周人都东亡,贫贱的庶民经不起逃亡的耗费,只能继续呆在洛阳城里。习惯周制的他们自然不习惯律法严苛、一生只能耕战的秦国,反抗时有发生,仇恨就此积聚。

    古代平均寿命低不是成年人平均寿命低,而是十四岁以下死亡率高。二十年不足以让一代人老死,洛阳城里的周人仍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日子,要等这些人全部死光,新出生的周人才会以为自己祖祖辈辈都是秦人。现在,一旦知道秦王在洛阳城内,说不定会出事故。

    臣子们各有各的说辞,赵政每天只问各郡到了多少士卒,其余概不理会。当听闻集结的兵力已有十五万时,忍耐十多日的他终于召集了群臣。

    “寡人心意已定,大军先取敖仓,再救大梁。诸卿以为如何?”洛阳寝宫老旧,一些髹漆的几案、梁柱已然褪色,并且,这里老鼠众多。

    “大王英明!”杨端和大声道,大王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

    “禀告大王,待到十一月末,大河便要封冻,荆人战舟无用,自然退兵。”仗着自己被大王赏识,李信还是出声反对。“而敖仓非数日可拔,据侦骑报,荆人已在运粮渠以南搭了竹架,筑起了高墙……”

    “绝无可能!”杨端和连连摇头。“运粮渠之南并无黄土,渠乃石渠,如何夯筑高墙?”

    “所有侦骑如此禀报,岂容有假?”李信驳道。“除高墙外,稷邑战中,荆人还有一种戈戟不可断之绳网,此网高立,我军不得破也。侦骑亦报运粮渠以南曾竖此绳网。故臣以为,攻伐敖仓,十五万人当不足。”

    “卿以为需甲士几何?”赵政听的很入神,他现在很谦虚。

    “臣以为,最少二十万。”李信道。“以荆人之城防,臣以为非死十万不可夺敖仓,非死十万不可覆项军。大河封冻,荆人自会退走。二十万甲士与其死于敖仓,便不如解大梁之围。如此不但可救蒙武之军,还可让魏王不与荆人合纵。”

    合纵二字打动了赵政,他沉吟一会问道:“卿以为,此十五万甲士当救大梁?”

    “禀大王,非也。”李信道。“救大梁之军必不能少于二十五万,最好三十万。”

    “将军惧荆军如此!”赵政不高兴了,他选择攻敖仓就是因为敖仓的楚军不及十万,如果救大梁,那就还要等待更多的士卒集结,他等不及,他现在就想命令秦军反攻回去。

    “大王,此次征召之士卒,不如此前之精卒!”李信不得不提醒赵政这个事实,“军中又无锐士,也无陷阵之士,将帅更少有鏖战。而今荆人之强,已逾秦军……”

    “你竟敢誉敌?!”赵政压抑不住了。他可以接受秦军战败,绝不能接受秦军弱于楚军。

    按秦律,誉敌以恐众心者,戮。李信一阵慌乱,拜倒:“臣不敢,臣不过就实而论。十五万大军攻伐敖仓,恐、恐不胜也。”

    “你还敢再言!”赵政更怒,但最终没杀李信。

    “寡人心意已决。”赵政再道:“以杨卿为将军,明日大军拔营,以夺敖仓。”

    “大王,”杨端和要高喊‘敬受命’时,熊启插了一句,“魏王求援使臣该如何复之?”

    “让魏王坚守,待寡人拔下敖仓,再令大军前往救之。”赵政说完又看向已被仍命为将军的杨端和,“寡人限你十五日之内夺回敖仓!”

    “臣敬受命!”杨端和背上忽然冒出冷汗,然而到这个地步,他只能敬受命。

    李信听闻赵政限令十五日拿下敖仓,想叹气又不敢,只能低头看向地面。

    熊启面上凝重,心里却是高兴的,他虽然不通军务,可洛阳到敖仓大约有两百四十里,路上就要花八天时间,到了敖仓还得休整,若是楚军坚守不出,那时间就要更久,这十五万肯定是有去无回,要惨死在敖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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