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剑利而倡优拙,楚国优伶向来比不过北方,更比不上赵国美人。怀里的美人虽然穿的是楚服,言行举止没有半点楚味,却有赵女的泼辣主动。赠送美人是列国常态,熊荆并不拒绝,只是这样一个不明出身、不知处与非处的赵女,熊荆心中并不喜欢。

    齐人的殷勤熊荆不太喜欢,养虺这些人军官却是欢喜的很。腊祭到现在这些人两个月未近荤腥,大战已胜,现在齐人送上娇滴滴的美人,又怎会不高兴。

    “把邓遂、阍秋叫来!”宴席散去,熊荆就宿于王城,没有再去城外幕府。

    “臣见过大王。”阍秋来的早,邓遂来得晚还没穿甲衣,熊荆紧盯他看了一会才挪开目光。

    “各师之长,皆有齐国美人?”熊荆问道。

    “确有。”阍秋也有,“请大王处置。”

    “我处置?”熊荆失笑,他自己那个都还不知道怎么处置,而且他也处置不了。

    “城内齐人如何?”熊荆问向邓遂,他一下午都在城外。

    “齐人与我无犯。”邓遂的回答让熊荆放心,又让熊荆忧心,可再想觉得为齐人忧什么心。

    “善。”熊荆问道:“士卒饮食如何?”

    “士卒饮食无虞。”阍秋道,“临淄大市有牛羊,各师皆购不少。”

    “传令各师,今日务必双岗双哨。”熊荆交代道。身居异国国都,齐人虽降,他总有不安。

    “敢问大王后胜如何处置?”两人答应后邓遂问起了后胜。楚军一入城就控制了后胜府邸,遍搜书信公文。“还有一事,”邓遂有些不安。“臣等便查全城,两部投石之器不见踪影,据闻已被后胜售予了秦人。”

    “何谓?!”熊荆身子巨震。

    “然也。”邓遂道。“东闾门司马言我军至临淄前一日,两部投石之器被秦人舟楫运走。”

    “该死!”熊荆怒喝了一声,“传信于郢都,速速劫杀秦人。”

    熊荆一直在城外,军吏再三确认直到晚上才发现投石机确实被后胜给卖了。这是十二天前的事情,以时日计,投石机恐怕已经离开齐境进入了秦国东郡。好在济水往西连接鸿沟,也就是大梁以北,入黄河需要不少时间。再就是黄河此时应该正值凌讯,不能通航,不出意外有很大的机会能将投石机拦截。

    信鸽又一次飞出临淄,飞向南面的郢都。次日一早,急召全国邑大夫入临淄商议变法的王命也出了临淄,发向全国七十三座城邑。与此同时,后胜门下的舍人、亲秦的宾客连同秦使王敖全被田建礼送出境,齐秦姻盟也告中止。王敖是个识趣的人,因为熊荆在侧,他除了委婉的表示秦王必怒外,揖了揖就带着纳征之礼出城而去。

    看着他走出正寝,熊荆脸上不由浮现些许笑容,此刻他才觉得伐齐有一些价值,若齐国变法能一改怯弱作风,军队上下一心、前后一致,那楚人就没有白白牺牲。他想象如此,只是宣告齐楚复盟、力行变法的王命传到各地邑大夫手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此楚国之间也!左右,速杀之。”距离临淄一百五十里的东阳,王使仅仅将帛书读了一半大将军田洛就是暴怒。书中并没有说田假请降之事,只说齐楚复盟、齐国变法。

    “大将军误矣。小人乃齐人,绝非楚国之间……”王使吓了半死,连忙争辩。

    “齐人也可为楚国之间。”田洛一脸凶相,“我且问你,临淄若何?”

    “临淄、临淄……战事已毕,齐楚复盟啊。”王使忐忑不安,还是坚持原话。

    “杀之。”田洛看向帐内甲士,甲士上前就要把王使架走。

    “大将军、大将军!”王使这次真的怕了。“楚人围城赠女衣辱大王,大王遂命史奕将军率二十三万大军出城迎战,我军败也。然我军虽败,楚王赦大王之罪,只求齐国力行变法。”

    “楚国不及十万,如何胜我?!”田洛再次暴怒,他还不知道熊荆的兵力。

    “小人、小人……”王使慌乱,好在他还是想到了些东西。“史奕将军遍召城内庶民,庶民皆怨,不与战,楚军骑军袭我,大败。”

    “唉!”幕府里并非田洛一人,还有即墨大夫田合以及各军军帅。听闻‘庶民皆怨不与战’,田合就重重太息。齐军大战时阵溃齐缗王时就已出现。那时的齐军久经战阵,战斗力未必输于乐毅率领的天下之兵,奈何齐缗王以‘刬若类,掘若垄’相威,迫使主将触子出战,于是齐军一战即溃,自此再无战心。

    济西之战后,各国军队退走,乐毅仅率燕国军队入齐,拔临淄,席卷齐国七十余城。五年后田单趁燕昭王薨落燕惠王即位而离间乐毅,接替乐毅的燕将骑劫一改先前的怀柔政策,致使齐人大怒,田单由此反攻。

    乐毅五年统治,齐人并不反抗;田单反攻之前,履行计策以使燕军激怒齐人。

    相比于士卒、兵甲、粮秣,战斗意志才是齐人最最缺失的。田合对此心里清楚的很,而一个月前熊荆的那番话让他一听到‘变法’二字就知道熊荆已经占领了临淄,不然大王岂会突然召邑大夫入临淄商议变法?

    “传令!速速拔营,夺回临淄。”田洛急命军吏传令全军,可被田合拦住了。

    “我以为不然。”田合叹息之后还是正视现实。“楚国所求者,不过齐国不亲秦而复强也,变法之后,自当退走。”

    “大夫岂能言此乱军之语?”田洛怒视田合,“楚人伐我,已占临淄,虏我大王,辱我齐人,我等岂能待其退走。”

    “大将军,楚王未虏大王,亦为辱我齐人,楚军秋毫无犯,还救我伤卒,还言变法之后即刻退兵……”王使既然开了口,一些事情就忍不住相告实情。

    “左右,誉敌之人还不杀之!”占了齐国国都就是齐国的敌人,王使的话让田洛刺耳。大将军盛怒,甲士赶紧把王使拖出去,一会帐外就传来一记惨叫。

    “王使乃楚人之间,其言诸位不可轻信。”田洛看向帐内诸将,只是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各军军帅正看着他。

    “上月我曾至琅琊谒见楚王,楚王言齐国当行变法。”田合道。“所为者,乃再造齐国以抗强秦。”

    “楚王欺骗之言大夫也信?”田洛极力镇定,试图说服田合。

    “正是不信,方要遣使至临淄相问实情。”田合道。“若楚王之言乃真,齐楚复盟,何须……”

    “楚人占我临淄,我必伐之!”田洛压抑着激动怒喝。

    “大将军必伐,请大将军伐之。”军帅当中有人窃笑,“我等旁观即可。”

    “然也。”其余几名军帅也附和。“齐楚既可复盟,楚军又将退走,我等何须相伐。”

    “你等!”田洛再度暴怒,可他再怎么暴怒也没用,这可不是王卒,这是邑卒。匆匆赶往临淄救援,现在楚军已占临淄,大王又将与楚王复盟,再战何益?在田洛要杀人的目光中,这些军帅轻轻一揖,全都退走,偌大的军帐内只剩他和田合两人。

    “大将军何至于此。”田合出声道。“楚王变法,乃于齐国行楚政而已……”

    “我齐国行何政与楚人无涉。”田洛心中不但愤怒而且绝望,他怎么想不到麾下军帅竟然期望楚军退走,而不是一战将他们赶走。

    “齐国变法自然与楚人无涉,故而大王急召各邑大夫至临淄共议变法。”田合知道田洛心中所想,因此如此劝说。“再则各邑军帅皆不愿战,大将军又能若何?”

    “不战者当诛!”田洛剧烈喘息着,心中发狠。

    “诛又如何?”田合苦笑。“昔年先君缗王令触子出战,结果如何?邑大夫不愿战,齐人不愿战,出战能胜否?若此战再败,齐国无可战之卒,楚人当亡我齐国。”

    田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楚国灭齐并非不可能,燕国都能灭齐,楚国为何不能灭齐?以他对熊荆的了解,熊荆要的是齐国抗秦,并不是要吞灭齐国。可如果再战再败,那可就说不定了。燕人朴实寡诈,很好哄骗,楚人却非如此。且当下秦国正猛攻赵国,根本无心干涉。

    田合是理智的,田洛心中不愿,但想到刚刚各军军帅的态度,他终于心灰意冷。

    “请大将军遣使至临淄相问。”田合再劝。

    “本将不欲遣使。”田洛咬牙不愿,他觉得遣使去临淄就是向楚人投降。楚人是敌人、是南蛮,他绝不向楚人投降。

    “临淄已遣使至各邑,大将军以为各邑大夫至临淄否?”田合再问。

    “此皆叛齐降楚之人……”田洛喝骂道,他还没有骂完便有一军吏急急入账,“禀大将军,各军忽使人往临淄而去,不知何故。”

    “彼等……”各军遣人去临淄还有何故,这都是去商议变法了。田洛气得猛然拔剑,然而拔剑也是无用。麾下各军皆是邑卒,临淄王命相召,他怎能阻止。

    ‘当’,青铜剑横击在案几上,如同当下的齐国,重击之下剑身断成数节,溅落于地。

    .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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