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将所有人激怒,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华阳宫。哭不出来的赵政脸上愁云更甚,他劝慰熊启等人以后才离开华阳宫,去想赵姬问安。

    君王宫寝众多,芈蒨执掌渭南,赵姬执掌渭北,只要不碰上,婆媳间难有什么冲突。然而祖太后薨了,赵姬这个太后已是后宫之长。她故意找茬没人敢拦,尽孝也好,安宁后宫也好,赵政都很有必要与赵姬长谈一次。

    “那老毒妇……”咸阳宫小寝西室,赵姬一开口赵政就受不了,赵姬见此格格一笑,改口道:“那老妇何日归葬?”

    “禀母后,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祖太后是我大秦祖太后,自当五日而殡,五月……”

    “不可!”赵政还未说完,赵姬就将他打断。“那老妇非大王亲曾祖王母,夏祖太后才是大王亲曾王祖王母。夏祖太后不过三日而殡、三月而葬,那老妇岂能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赵姬提起了夏祖太后,夏祖太后十年前死的,丧葬礼制等级同于卿大夫。赵政为了突出芈棘的尊荣,欲将她的丧葬礼制等级比照诸侯,这是赵姬绝不容许的。

    赵姬说完见赵政默不作声,故而再道:“大王!朝堂上下、咸阳内外、军中将率,有多少人是那老妇所命?又有多少人是大王所命?大王若以诸侯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以为大王不敢悉更彼等。大王若以卿士之礼葬那老妇、或逊于卿士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知晓:宫中依仗之人已死,若想保住官位,当忠于大王而非楚人。”

    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赵姬的话不容反驳。很早以前,赵政就在着手调整军中将帅了,只是目前还没有全部调整完。祖太后已薨,各郡郡守、郡尉确实应该动一动了。只是这又涉及到昌平君等人,要调整这些人,昌平君那边又要作安抚。只是眼下秦楚交恶、四国合盟,昌平君等人的价值非常有限。

    “大王不是欲娶那芈玹?”刚才在华阳宫,赵姬不动声色已将芈玹打量了一番。“芈玹甚美,王后不及也。早日葬了那老妇,大王可早日与芈玹合卺饮酒。”

    “母后!”满后宫的嫔妃,赵政根本干不过来。芈玹确比芈蒨美,可他现在半点心思也没有。

    “母后窃闻,荆王欲娶芈玹为后,大王娶之,荆王必哀也。”赵姬格格再笑。她把熊荆与芈棘视为一体,能让熊荆不高兴的事情,她必然要做。

    “母后,如今祖太后薨落,大军正欲伐赵,荆王就在咸阳原上……”赵政满心苦恼,直接就把原先保密的事情说了出来。

    “荆王就在咸阳原?!”赵姬错愕。好一会她才明白过来:“彼非赵军否?”

    “荆人与赵人出塞击我,所幸事前侦之,不然,”整件事情在赵政看来都是侥幸,实际这又是一种必然。六国如果不是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怎会有今天的大秦?

    “荆王既至,何不以芈玹诱之?”赵姬是见过风浪的女人,计策说来就来。

    “已诱,不成。”赵政早已得到王陵设伏失败的报告,他不怨荆王施法术,只恨秦军太无能。

    “那将如何?”赵姬再问。“或可速速伐荆,荆王不在国,秦军将大胜?”

    赵姬继续出着主意,不过楚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无法想象。赵政却隐约明白楚国不是一个‘正常’国家,大王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不同。

    “章将军许诺,明日便可生掳荆王。”赵政最后道,他将希望压在章邯身上,而章邯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依靠那些互相冲突的信息,他非常正确的判断出了敌军的突围方向。

    *

    清晨的雾还未散去,项超、成夔、景肥、屈桓率领的四个轻骑卒就向四面铺开,以扰扰秦的视线,混淆突围的方向。全军开拔的时候,昨夜散出去的侦骑才刚刚回营,向妫景报告秦军的布防和拦截。

    昨夜妫景已经确定要往汧水河谷撤退,往这个方向除了要横渡漆水,另一个问题就是在没有被秦人发现之前,不能走官道,要走树林。

    咸阳往西的官道与渭水平行,南距渭水不过四五里。出咸阳往西百里,最先经过的是邰城,从这里渡过漆水,邰城过后二十里是斄邑(tai,今杨凌区杨凌镇),斄邑过去三十里可以往北,渡过平行于渭水的湋水(ei,今后河,古沮水)便是美阳,美阳往西五十里就是岐山,岐山往西五十里就是雍城,雍城一过,就是汧水。

    当然也可以不往北渡过湋水,而是一直平行于渭水向西,斄邑往西七十里是郿城(今眉县),郿城往西七十里是西虢城和陈仓。虢城在雍城正南四十里、汧水以东,陈仓则在汧水以西。从虢城北上一样是汧水河道。

    三百三十多里的道路,楚赵骑兵不能沿河,只能从官道北面的森林往西行军。虽然已经抛弃了辎重车辆,林中行军依然不便。靠近咸阳的地方森林砍伐严重,许多时候必须北至高原脚下,才能依靠森林的遮蔽行进,如此走的一个上午,也不过四十多里,仍在邰城以东。

    眼见太阳正中,妫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因为昨日中伏,他变得事事小心,然而事事小心并不能让自己突围,因为自己仍在秦人的包围之中。

    “召各将军!”吃饭喂马的当口,妫景急召骑将。

    “林中行军甚密,然未必能助我离秦也!”见诸将到齐,妫景如此说道。“我军既是骑军,何不与秦军竞速?”他指着悬挂着的地图,“走官道又如何?”

    “走官道?”惊弓之鸟,闻弦而恐,一说官道,诸将就有些骇然。

    “然,便走官道。官道平坦,我军一日一夜可行三百里。”妫景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官道就在渭水一侧,水上秦人舟师见我往西,亦可逆水往西。”弃疾踵道,他不太放心这种光明正大的行军方式。

    “秦人舟师欋手不过五十人,逆水而上,一日能行三百里否?”妫景问道。

    “不能。”弋通等同于参谋,他知道旧式战舟的速度。

    “既然如此,秦人舟师逆水西上又有何妨?”妫景再问。“我等未出秦国,仍陷重围,既然昨日能冒死一冲,今日又为何不敢?我等逾迟,前路秦军便越多。君等传我军令:午膳之后,全军南下入官道,不避秦人,往西疾行。”

    “末将……敬受命。”李齐稍稍显得犹豫,只是妫景说的在理,自己未出秦国,仍陷于重围之中,昨日既然能够一搏,今日何以如此畏首畏尾?

    “唯!”李齐受命,弃疾踵等人则是郑重称唯。

    “项将军如何?”有人问起了项超等人。

    “我将派出侦骑在所约之地等候项将军。”计划变更,项超那四个卒的轻骑兵只能留人相告。

    “请将军准我等候。”项梁连忙揖道。他高兴留在后方,留在后方兴许能多杀几个秦人。

    “准。”项梁是项超的二弟,他留下最合适不过。

    计划更改,命令传达下去后。习惯性的,妫景问向了弋通:“卜之吉否?”

    “吉……吉!”弋通神色一怔,连忙答吉。妫景看着他笑,他看着妫景也笑,只是很是心虚。好在妫景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身前的骑士身上,不再看他。

    “入秦之事泄矣,且弋侯伤重,故而我等急需离秦。迎芈女公子之事,知彼司、大司马府将再行设法。出塞三千里,袭咸阳而杀秦王,舍我等再无他人。我等务要全身而退,将秦王已死之讯告之天下,天下必当大震……”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可有些事妫景不得不相告。实际上对楚军而言,计划是失败的,好在昨日成夔一箭射中秦王,其非不死亦重伤,这是最鼓舞士气的事情,而只有鼓起众人的士气,全军才可能全身而退。

    身为楚人,自然熟悉楚军。果然,妫景一提起‘秦王已死’,有些颓废的楚军人人振奋,有些人甚至捶胸而欲长啸——那一箭是成夔射的,可这也是所有楚军骑兵的荣誉。荣誉第一重要,至于秦国内乱不内乱、天下局势如何变化,那是朝堂诸公、大司马府考虑的事情。

    妫景很快就把话说完。动员完的骑军从森林中涌了出来,将正在这片林区四处搜索的秦军骑兵吓得四处逃散。‘咚咚咚咚’的示警鼓声很快从远处传来,飞讯站的短杆拼命飞舞,闾里、城邑外的秦人仓惶奔走。

    然而九百多名骑士好似山出的猛虎,对这些杂碎猎物毫无兴趣,他们一路往南,行向南面二十里的官道。这时候官道上也乱作一片,行人纷纷避走,车内的贵人弃车而逃,在路室驿卒的颤抖中,他们顺着官道奔驰往西,绝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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