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才想起自己之前的阳奉阴违,简直懊恼地不行。

    如果我假传圣旨被他发现,一定轻饶不了我,他最恨说谎话的人。

    好在外公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楚爷爷身上,他步伐缓慢而沉重,表情肃穆,那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对待生命独有的告别。

    我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楚靖南,他也正好看着我。

    他一身黑色衬得皮肤更白,整个面部的线条犹如美工刀雕凿而成,紧绷又凉薄。

    是一张好看的脸,却是薄情的容颜。

    也许因为楚爷爷的去世,他的眼底带着一丝哀恸。

    面对生死,我相信人都会有所触动。

    “老楚,我来送送你。”外公站在病床边,语气很平静。

    我上前扶住他,注意到他身侧的右手在衣袖里抖得厉害。

    “阳阳,跪下。”外公没看我,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尽管不知道楚靖南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但外公让我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做,他是我唯一的准则。

    “成汉,别在这假惺惺地摆姿态。你怂恿你外孙女来和老头子提离婚,还撺掇他在遗嘱里给你们好处,现在好了,把他气死了,你们就得偿所愿了吧!”张婉茹坐在床边,瞪着我外公和我,言语极其不留情面。

    外公闻言,只是缓缓道:“我让阳阳跪的是楚河,和你没有关系。你虽身为长辈,但也不能随意污蔑她。既然楚河走了,你们楚家容不下她,我们净身出户就是。”

    我诧异地看着外公,本以为他狠狠地教训我一番,没想到他居然毫不怀疑地站在我身边。

    难道他仅凭张婉茹的那几句话,就能听出楚家对我的排挤吗?

    “那好,趁着律师在,让成骄阳现在就把股份让出来,离婚可以,但别想从楚家拿走一分一毫!”张婉茹的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我们不稀罕。”外公的表情是严肃的,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愤怒,这让我心里没底。

    “阳阳,起来,我们走。”在外公的命令中,我起身,搀扶着他向外走去。

    楚家的人自动让出一条小路,我能感受到他们鄙夷的目光。

    就在我们要走到楚靖南身旁时,张婉茹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成家的女儿,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害人精!”

    她一说完,外公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立在原地。

    我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有其母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个狐狸精的妈,注定生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张婉茹变本加厉地骂着,专挑难听的话说。

    我对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七岁前,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所以张婉茹的诋毁对我而言也就只是谩骂,无法激起我的怒意,然而外公的反应就比我大的多了。

    我扶着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外公,别……”我“生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外公就在转身想要和回话的时候,倒了下去。

    我一个趔趄,差点被带倒在地,是楚靖南眼疾手快,和我一起架住外公。

    “张婉茹,我外公如果有什么不测,你们楚家的股份,永远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我大声地宣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外公出一口气。

    “你还硬气了?知道你外公为什么发病吗?这叫报应!扫把星!”张婉茹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那种看热闹幸灾乐祸的表情,刺激地我完全失控。

    后来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发疯一般地冲破层层阻拦,打了张婉茹的。

    当然,代价也很惨痛,我被陈静思和周岚还有一群女人按住又挠又抓。

    医护人员急忙过来拉架,估计也是被这阵势吓到了。

    “谁是成汉的家属?疗养院心脏病方面的专家出国参加研讨会了,病人情况危急,我们建议立刻办理转院手续。”

    我听到医生的话,拼尽全力地站起来,推开拉扯着我的人,急忙跑过去签字办手续。

    现在最重要的是外公的病,这里就只有我一个家属。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佯装镇定,其实心里已经慌的不行。

    从感情上来说,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有些踉跄地跟着医生,又听到周岚的一声大喊:“靖南!回来!你跟去做什么!”

    顾不得回头看,我能感觉到身后再也没人跟随。

    楚靖南,我也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态,你们不是说我害死了楚爷爷吗?

    现在我外公也出事了,你们是不是也盼着他走,才觉得公平?

    我抹了一把眼睛,可是视线却怎么都是模糊的。

    120呼啸着开往市立医院,期间外公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下,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他的每一下呼吸都粗重而费力,我只是听着,都觉得憋闷。

    后来我想,那个眼神,应该就是我27岁的生日礼物吧。

    它彻底地改变了我,让那个懒散不求上进的我,在日后有了野心。

    “病人家属抓紧时间缴费!”病床被推进手术室,我收到护士递过来的缴费单。

    那天起,我才真正领悟到“疾病才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这句话。

    外公一直在昏迷,抢救时不时地就要来一次,为了减轻痛苦,我选了进口药。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你选择最优治疗方案,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效果。”

    医生客观地给我分析着,我没有听出他想让我放弃的弦外之音,只是不停地说:“一定要治啊,治疗费您不用担心。”

    当我联系杨不悔帮我卖车时,她二话不说给我送来十二万。

    我知道她家的情况,可她执意塞给我:“你不收我就直接去收费台了,拿着!救急!这里面还有你上次给我们的钱呢!”

    “帮我把去车卖了,快点儿!”我不知道还需要多少钱,但一定是越多越好。

    我一股脑的把车钥匙和各种手续全都塞给杨不悔。

    现在所有的事情我都顾不上,以至于后来手机没电了我都不知道。

    我想起外公有一本存折,他的退休金都存在里面,也曾开玩笑说以后都留给曾外孙。

    尽管恨自己不争气,可我还是动了那笔钱的主意。

    现在的我只希望他能渡过难关,以后我一定会拼命工作赚钱好好孝敬他。

    这段经历也让我体会到,人在没钱又急需用钱救命的时候,真的可以放弃一切尊严。

    可是我回到外公家,翻箱倒柜都找不到那本存折。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小姨出现了。

    “小姨,你看到外公的退休金存折了吗?外公住院了,需要用钱。”我急忙问,也无暇问她之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哦,前一阵儿我们买房跟老爷子借走了,都交押金了啊,退不回来了。”小姨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我知道她一家人的德性,但现在没办法不求人:“小姨,外公这次病得很重,需要治疗费,越多越好,您能不能先……”

    “你别打我的主意啊,我本来还想再来问老爷子要点钱以后装修用。老爷子早有吩咐,要是医疗花费大,就不用治了,省得浪费钱。”

    小姨的话彻底浇灭了我仅存的希望。

    我一直觉得外公对待小姨是很好的,而小姨就算平日里有些贪财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如今看来,还是我见识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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