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周文涵告诉我如果觉得不开心或者想不开,一定要及时联系他,他的手机对于“倾诉者”都是24小时开机的。

    他没把来治疗的人称为病人,也是贴心。

    我笑笑说:“想不开?周医生你真会开玩笑。”

    他却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别不当回事儿,因为走不出过去而抑郁的案例有很多。不过,我看好你。”

    “好吧,如果你这算安慰的话。”我冲他挥挥手,笑着说再见。

    然而转身的那一刹那,我脸上的表情就僵住。

    我撑不下去了。

    在记忆的碎片里,过去正悄然而至。

    女孩儿躲在衣柜里捂着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却见不到一丝亮光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动。

    就像老旧的电视机里播放的晦暗不清的影像,时而雪花弥漫,时而影影绰绰……

    虽然冰山只露出一角,可寒意袭来时,我忍不住在流火的七月瑟瑟发抖。

    走出钢铁森林,我看到夕阳柔和的光芒为这城市添上一层温情的滤镜。

    不想回家,也不想独处的我,只想找个热闹的地方,一直呆着。

    最后,我出现在夏雪的酒吧——乌托邦。

    “有时我会黯然神伤,许多往事都放在心上。有时我会让尘土飞翔,永远的乌托邦……”今天的音乐有些闹,却能驱散我心中的不安。

    我来得早了些,乐队不在,旋律是从音响中传出来的。

    甜美的服务生走过来向我推荐手工研磨的咖啡,我问她有没有奶茶?

    她说有,让我稍等。

    之后我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翻翻,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我在歌声中回过神,才发现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人也多了起来。

    看了眼时间,我居然就这样坐了近四个小时,手边的奶茶还没喝一口。

    “美女,一个人?”循声抬头,乔锐正含笑看着我。

    我报以微笑,说是,来这里听听歌。

    “你喜欢民谣还是摇滚?或者高雅的歌剧?”他坐下来,要了一瓶啤酒。

    “好听的都喜欢。”我说。

    “那正好我有两张芭蕾舞剧的票,送你吧,可以和朋友一起看。”乔锐道。

    “什么剧?《天鹅湖》吗?”我问,再经典也会腻。

    “《吉赛尔》。”乔锐看着我的眼睛。

    “哦,多看看喜剧不好吗?”我恹恹地低下头,其实也不是在对他说。

    “那咱们德云社听相声去?”乔锐立刻来了兴致。

    我觉得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无可否认,和他聊天确实挺轻松,就问他:“你觉得我是个品味很高雅的人吗?其实我很三俗。”

    “不,你是个随性的人。”他说完,我就笑了。

    他也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和他的性格一样爽朗。

    这种轻松的感觉,蓦地让我想起之前和某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光。

    呵呵,怎么又想起他了呢?我自嘲道。

    “乔老师!……骄阳姐?”蒋梦辰跑过来时,难掩一脸的惊讶。

    我知道她还停留在我们于91艺术区初见时,我嘲讽乔锐的那一幕。大概是好奇我们何时居然变成了朋友。

    但这小姑娘也是很有眼力,她什么都没问,而是看着乔锐继续刚才想说的话题。

    “乔老师,下周音乐节的歌我们排得差不多了,您帮我们听听啊?”

    “好。”乔锐答应地痛快。

    热闹欢快的曲调很有节奏感,乔锐扭头看我:“我觉得不错,骄阳你听着呢?”

    我说挺好的,很朝气,很青春。

    “你今天不太对劲儿,好像有点……低落?”他微微挑起唇角,带着一点思考的表情。

    我没说话,就当默认吧。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谁心情好会一个人跑到酒吧来静思己过?

    “等我一下,别走开。”他说完,就起身。

    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直走到台上,然后对弹吉他的男孩说了几句话,那男孩就把吉他递到他手中。

    虎子吹了个口哨,酒吧里立刻安静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乔锐身上,昏黄古旧,仿佛穿越到西部公路片的小酒馆里。

    他轻扫琴弦,似一声低诉。他的嗓音低沉悠扬,娓娓道来。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当副歌起时,键盘调出了和弦,磁性的声音随之高亢。

    “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乔锐很专注,果然,认真的人最好看。

    《凡人歌》,是我喜欢的,只因那一句“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仅仅就只是为了活着吧。

    我今晚真的太丧了,满满的负能量。

    可是调子忽然一转,一阵SOLO过后,乔锐却将另一首歌无缝衔接进来,他唱道:“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这世界,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这家伙……神来之笔,我由衷佩服。

    乔锐的精彩演唱博得阵阵喝彩和掌声,他再回到我身边坐下时,就有人过来和他碰碰酒瓶打招呼了。

    一阵小高潮过去,蒋梦辰和乐队成员们聚过来,人手一瓶纯生。

    “骄阳姐,我们乔老师可是真正的文艺中年呢。”虎子冲我挑眉。

    “怎么还中年?是少年好吧!会不会说话?”蒋梦辰一巴掌拍过虎子头顶。

    “没关系,你们叫我爷爷我都来者不拒。”乔锐和他们在一起,完全没有代沟。

    那晚我很少说话,完全不是以前的画风,乔锐时不时和我聊一会儿,就继续和蒋梦辰他们说段子,我笑点低,常被逗乐。

    我这才知道乔锐是某211艺术院校摄影系的顾问教授,还是知名摄影杂志的特约摄影师,但他在履历中却从不提及这些头衔,介绍自己时也就只有三个字:摄影人。

    说来也巧,我现在住的小区和乔锐家仅有一条马路之隔。

    “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有什么重活累活,别忘了我。”乔锐把我送到楼下,笑着说。

    “好,你放心吧。”我也不客气,他爽朗的性格的确很感染人。

    我说了声晚安,转身时,身后的人说:“骄阳,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不要不开心。”

    “哈哈,谢谢!”我没回头,举起手摆了摆,就算道别。

    等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才看到楚晴川给我发过一条信息,那是一幅画作的照片,看得出是在美术馆的真迹前拍的。

    这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被称为北方的蒙娜丽莎。是十七世纪荷兰画家扬·弗美尔的作品,一个生前落魄穷困的画家,中年离世,抛下妻女,带着未完的信仰去往天国,百年后,他作品的价值才得到认可。文学家根据这作品写过书,也拍过电影,都成为不朽的名作。

    它的尺寸不大,经过三百多年岁月的洗礼油彩早已干裂,如果不是经过了精密的修复,它可能就随着时间化为了尘埃。

    少女圆润饱满的脸颊,明亮的双眸,虽然与现在的美女标准相去甚远,但却给人一种美好的想象。

    她的穿着很朴素,没有华服点缀,只有左耳一枚珍珠耳环画龙点睛。

    三百多年前的这位少女,在画作的记录下,只用一个淡淡的不谙世事的笑容就得到了永生。

    我抱着纯欣赏的心态看这幅作品,没有给他回复,也不需要。

    他无头无脑地发来这么一张照片,是不是很无聊?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素描,画得是我的右侧脸,右耳带着一枚珍珠耳钉。

    “我在美术馆坐了一下午,只有这张还算满意。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一条信息映入眼帘,我承认我有被感动到。

    他曾说过已经久未执笔,我也看得出他有功底,可因为生疏总是不够流畅,但有着认真的痕迹。

    然而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和男人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不仅仅是他。

    我认清了现实,但凡优秀的男人,总会有女人惦念,而我并不擅长和她们去对抗,我爱不起,我怕因为爱情失去更可贵的东西。

    比如,自我。

    “楚总,真羡慕你有这种闲情逸致,你画的姑娘很漂亮。”我回复他之后,就关了机。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夜,成了我梦魇的开篇。

    催眠时的梦境反反复复上演,我歇斯底里地喊,拼尽全力地奔跑,可这一次没有人再将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我睡前特意开着灯,在梦中即将死去的前一刻醒来,灯光给了我温暖。

    此时的我一身冷汗,心跳飞快,呼吸短滞。

    周文涵说的话应验了,也许我最近都无法安睡。

    我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因为噩梦我睡意全无,尽管只睡了两个小时,可我一点都不想再继续。

    我打开电脑,随意地浏览着网页,却忽然看到在地产频道的新闻里,有报道说李氏集团的千金,著名先锋艺术家李语彤另觅新欢,而新欢的名字,却不是楚靖南。

    “李氏千金移情别恋风投界新贵陆行琛”的标题极为扎眼。

    同时,我也看到下方的新闻列表里,有一行小标题写着“楚氏江山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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