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下有点慌,司南用眼神示意我稳住。

    他以AC主编的身份对峙道:“朱迪,你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给我们的编辑安上侵权的罪状,想来一定是证据确凿了吧?”

    朱迪一脸无辜:“司总这么说,怎么听起来像我们事先安排好的?”

    “我可没说,只是相信你们美空做事的严谨性。”司南绵里藏针。

    “这和美空没关系,纯属我的个人行为。据我所知,这幅文章的配图是没有经过授权的,因为我曾经和版权所有人沟通过,他说这幅作品是为了悼念亡妻而作,不做任何商业用途,哪怕是杂志刊登也不行。”朱迪牵起一侧唇角,颇为得意的表情。

    文人相轻,古来有之。其实行业里达到一定成就的人,都有种相爱相杀的磁场。

    既折服于对方的才能,又会想办法扳倒对方。

    朱迪言之凿凿,让人想不信服都不行。

    坐在她身边的是美空的营销总监郭婧筱,脸上挂着一丝挑衅的笑容,正望着楚晴川。

    所谓的暗箭难防,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幅作品确实很有名,我几年前见过艺术家安德烈先生,他认为他妻子的灵魂已经居住在画作中,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在座的另一位评论家说道。

    接着,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当初我选择作品只是根据其艺术价值和情感共鸣两方面出发,而且我安排任务时,也反复提醒过宋芳菲和夏雪,一定要注意版权,落实到位。

    我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无论是巧合还是人为,都不能自乱阵脚。

    可是我现在的大脑状态和以前完全不同,思路受阻,反应迟钝。

    那个伶牙俐齿,聪敏机灵的我,去哪儿了?

    谁能想象,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双商下降得厉害,在这样的境况下,几欲急哭。

    我双手无意识地攥起背在身后,扭头去看司南,准备向他解释。

    此时有人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放松,有我们在。”

    我觉得自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了,全盘否定掉自己。

    “看不出楚总还有这么怜香惜玉的一面。”郭婧筱开口奚落道。

    楚晴川没理会她,而是直接对在场的众人说:“在座诸位,是否还有人质疑我们AC编辑的专业素养?”

    之前窃窃私语甚至幸灾乐祸的那部分人此刻却已全部噤声,看得出楚晴川的威慑力并非装装样子。

    或许他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我听到他轻声对司南说:“带她回去坐。”

    司南略作犹疑,示意我离开前排,我顺从地跟着他回到座位上。

    这种时候我不能任性,应该以大局为重。

    楚晴川站在那里,双臂打开,掌心撑在桌沿,直视着朱迪。

    朱迪的表情很快变得不自在起来:“楚总,您什么意思?”

    楚晴川面色冷峻,语气同样生硬:“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清楚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楚总,您这就有点儿过分了,明明是你们犯错在先,怎么还打压起我们的人来了?”郭婧筱出言讥讽。

    楚晴川似乎就是在等她发话,闻言后他立刻答道:“AC向来尊重对手,因为强大的对手可以让我们成长。但我却没想到被AC视为对手的美空,居然有这样自大的主编。

    你觉得你拿不到的版权,别人也一定拿不到吗?那我不妨告诉你,别人或许拿不到,但对于我们AC,没有不可能。”

    此话一出,我就听到身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美空不会真栽了吧?这玩笑可是开大了。”有人说。

    另一个人接话:“Arthur的态度好像胜券在握,我看这次还不一定是谁闹笑话。”

    “转折来得有点猝不及防啊。”

    “是啊,我赌朱迪这次自取其辱了。”

    ……

    我有些不安,司南靠近我轻语:“骄阳,你最近是怎么了?今天的表现很不像你。如果累了,我准你假。”

    “司总,我……”以司南的严厉,如果不是看出我真有问题,他绝不会说这种话。

    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如此显而易见。

    “一会儿再说。”他把食指竖在唇间,目光带着我望向楚晴川。

    朱迪神色不安地给郭婧筱使眼色,郭婧筱却宛若没看见。

    “这幅作品在一周前,已经成为我私人美术馆的藏品,所有权在我手上。”楚晴川言简意赅,众人面面相觑。

    后来我痊愈,司南告诉我,本来这场博弈是为了让美空的不正当竞争手段原形毕露的,可楚晴川看到我当时的状态那么差,便决定不再继续追究,怕我精神过度紧张。

    这样一来,这场闹剧最终只以朱迪的个人行为收场,并没给美空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四大传媒之间的战火,正有愈演愈烈之势。

    因为竞争的激烈,大家都在寻找同盟,互相利用也互相拆台,楚晴川要面临的明枪暗箭,比我多多了。

    而这一次,是我正好躺在敌人瞄准他和AC的枪上了。

    当然,这件事追究起来,责任首先出在宋芳菲身上,因为这篇文章是她最先执笔的,后期老编辑的润色并不涉及配图问题。而我也有连带责任,身为专题责编,没有把好关,是失职。

    “好了,晴川,误会已经说明白,咱们不要因为这件小事不开心,好吗?”主持论坛的批评家出来解围道。

    楚晴川点点头,说:“作为同行,大家想必都能够感同身受。我可以不予追究,但为我们骄阳要一个道歉,不过分吧?”

    “嗯,应该的。今天楚总也是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不要以自己的能力衡量他人。对不对啊,诸位,哈哈!朱迪,别愣着了,道个歉,应该的。”主持人半开玩笑地打着圆场。

    朱迪脸色奇差,看着我说了句:“是我鲁莽了,骄阳。”

    我不认为这算道歉,于是抬头看着她。

    虽然我不稀罕那声对不起,但我明白,我代表的是AC的全体编辑。

    而楚晴川也并不仅仅是在为我伸张正义,他是要告诉在座诸位,AC的人,不是想污蔑就能污蔑的,也不允许他们随意质疑。

    所以这声对不起,朱迪必须要说,还要认真地说。

    “没诚意的道歉,我没有接受的必要。”我说。

    “朱迪。”郭婧筱对朱迪使了个眼色。

    朱迪纵然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极力隐忍地说了句“骄阳,对不起”。

    我没再吭声,司南说:“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委实抱歉,请继续议题吧。”

    这用意很明显,就是不追究,也不接受。

    大家都是聪明人,几句客气话之后,就算过了场。

    自由讨论环节,有两位年纪比较大的前辈还特意提点了我做的专题,说选题新颖,难得有年轻人愿意沉下心做深度挖掘。

    能得到权威的肯定,大概是我今天觉得最开心的一件事。

    我提前离席,想回房间睡一会儿。

    回去的路上,居然遇到了乔锐和他的朋友。

    这位朋友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带我见过的阿水。

    “骄阳,你好,又见面了。”阿水年过五十,脸上都是岁月侵蚀过后的沧桑。

    虽然她比不上那些雍容华贵的阔太太,却有着不一样的美。

    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想起她的经历。

    或许,她可以帮我?

    “你好,阿水。”我微笑着打招呼。

    “你们下午不是有传媒论坛吗?结束了?”乔锐问我。

    我说自己提前溜了,有点不舒服。

    他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乔老师,你能帮我买瓶水吗?”我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乔锐直言说好,自己也渴了,让我们坐在旁边的凉亭等他。

    我和阿水走过去,她拉着我的手时,我感觉到厚厚的一层茧。

    她的年纪,其实是可以做我的母亲了。

    “阿水,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你能帮我吗?”我向她求助。

    “嗯,如果我可以。”阿水慈祥地看着我,眼神温柔。

    我告诉她我儿时被X侵的记忆恢复了,我和她有相同的经历,可是我无法克服它带给我的噩梦。

    我走不出来了。

    阿水始终面容平静安详,她握住我的双手,看着我说:“骄阳,我的纪录片公映后,有许多人找到我,她们都是和我们有过同样经历的。

    可就在不久前,有一个女孩子选择用自杀结束这段痛苦的回忆。她很优秀,出身名校,还有一个帅气出众的男朋友。但越是这样,那段经历越让她感觉到自卑和绝望。

    她临走前,完成了自己的回忆录,并且公之于众警示社会,可她却没有勇气活下来面对现实。”

    “有很多,和我们经历相同的人吗?”这个世界真令人绝望。

    “是的,骄阳。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才会有完美的蜕变。你美丽,热情,聪明,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那些罪恶的过去,与你无关,恶人终究会得到审判和制裁。”阿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我心上。

    “谢谢你,阿水。我应该早点去找你。”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能一语中的。

    “骄阳,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勇敢一点,既然生活赐予我们非凡的经历,我们就应该回报一颗更加坚强的心。”

    我倾身抱住阿水,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像她女儿一样可爱。

    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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