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声声哀求恳切传入薛海娘耳畔,呖呖楚楚,叫人心生怜意,她也未曾料及,这婢子会转而求她,仅是梨娇堂三日暂住,便叫侍人觉察她与薛氏颇有交情?

    略施口脂的绯唇扬起一抹实非善意的笑弧,薛氏这般急功近利、攻于城府之人,有如此心思纯粹的侍人?亦或者,这是薛巧玲一早授意,遇到此种情景,就将她拖入泥潭?

    梁白柔微蹙柳眉,人前素来温吞娴雅的她,难得厉声娇呵:“放肆!薛海娘乃区区侍人,若无贵妃娘娘指令,便是话也说不得的,又何来求情之说。”她似笑非笑地觑了一眼薛氏,言语间倒颇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正所谓‘上梁不正则下梁歪’,巧玲妹妹识本分、晓尊卑,端庄得体,合该妹妹的贴身侍人也该如此,却不想……倒是谚语有误呢。”

    薛巧玲怒极反笑,自怀‘龙嗣’以来,她占尽风头,阖宫上下上至嫔妃滕嫱迁就、下至侍人奉承,换作昨日,梁白柔区区美人岂敢言辞讥讽。

    “梁美人莫非暗讽妾身不晓尊卑、不识本分?梁美人若对妾身行径有不满之处,与妾身直言便是,何必如此饶舌,倒是显得梁美人失了气度。”

    梁白柔粲然一笑,梨涡浅陷,与薛氏的忿然作色大相庭径,“薛御女若得空计较我是否失了气度,倒不若好生琢磨,该如何向贵妃娘娘解释——”她欲言又止,却空留遐想空间。

    萧贵妃始终不动如山地安坐于贵妃椅上,玉容沉静、却不怒生威,她玉臂轻抬,旋即,梁白柔亦是恭谨地垂首落座。

    “阖宫上下皆是侍奉皇上之人,这般如黄口小儿般奚落,岂非叫旁人瞧了笑话。”清音如黄莺出谷,呖呖楚楚,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院判大人,既是薛御女乏了,便不可再耽搁时辰,你且上前替她探脉一番。”道罢,倒是她故作乏倦,玉手托腮假寐。

    萧贵妃代掌金印、位同副后阖宫上下无人不晓,院判既是得了萧贵妃金口嘱咐又岂敢违背,实是今儿来时侍人花卉几番暗示……其中缘由他虽不甚了解,可宫中行医多年,妃嫔滕嫱、外戚权臣勾结之事,实是见多不怪。

    薛巧玲强抑近乎堙没理智的绝望与惶恐,一手轻抚着小腹——这是她多次练习,直至将其化作本能的动作。

    院判眸色深深,入鬓剑眉微拧却终是舒展。

    持刀侍卫见薛巧玲步步退却、大有不愿束手之意,双双对视一眼后,上前钳住其香肩。

    “放肆!本小主身怀龙嗣,尔等胆敢不敬。”梁白柔怒不可遏。

    持刀侍卫下意识地瞅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萧贵妃,见后者毫无理会之意,一时心头已是了然。

    “萧贵妃,若你敢动我一分,便是伤了我腹中龙嗣十分,太后娘娘本就有意废黜你贵妃之位,难道贵妃娘娘真要如了太后娘娘所愿么?”薛巧玲此一番言辞振振有词、掷地有声,美如清辉的眸骤化冰梢,冰寒入骨。

    事已至此,她已是认定萧贵妃怕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故而才会对她出手。

    但是这又如何,若院判诊出她确有身孕,她将今夜此事告上铜雀殿,以皇太后早有废黜位同副后、宠冠后宫的萧贵妃之心,助其亲侄女儿上位,定会借此将萧贵妃从云端拽下。

    萧贵妃霍然眼睑轻掀,潋滟凤眸渗着盈盈笑意,明晰而清澈,红唇轻启,她道:“本宫而今二十有六,与当今圣上同龄……本宫出身名门萧氏,自幼所见所闻更甚汝肮脏百倍,你牙牙学语之时,本宫已是学着如何将青云道上的绊脚石除去。”

    殿内饶是嫔妃滕嫱诸多,却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萧贵妃早非豆蔻年华,南久禧饶是如何爱重也及不上新晋嫔妃新鲜有趣,皇太后咄咄逼人,觊觎着皇后宝座,如此双面夹击之下她却仍能如鱼得水、风生水起,若无过人手段与心智,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薛巧玲略显怔忪,瞳孔有些涣散,一时间如同无魂木偶一般,任由着侍卫钳制,任由着院判摆布。

    “禀贵妃娘娘,薛御女并无身孕……至于葵水推迟、饮食不进、呕吐状况,甚至小腹也如寻常孕妇般隆起,实乃服用药物所致。”院判醇厚而嘹亮的声音回荡,掷地有声。

    此一刻周围吸气声四起,薛巧玲也好似失了魂一般,琼姿玉容无丝毫表情,殿内诸人满脸或是嫌恶、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解恨的神色……

    总之,除却薛巧玲那早已被侍卫反剪双臂的侍人外,无一人抱着友善心态。

    萧贵妃凝眸紧锁神色恍惚的薛巧玲,白腻如玉的月容瞧不出喜怒哀乐,“薛氏你可要为自个儿辩驳?本宫洗耳恭听,绝不冤枉。”

    薛巧玲近乎是怔忪呆滞一盏茶,而后如银铃般的脆声才从她唇齿溢出,愤懑而无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掷地有声的言辞不容置喙,直直传入薛海娘耳畔却叫她经不住扬起一抹讥讽笑弧,若非薛巧玲此胎早在她预料之中,她定也会遭薛巧玲蒙蔽,一味信了她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薛海娘凝眸紧锁那挺直脊背,傲然立在殿内的纤纤女子,嘴角却是掩不住的嗤笑。

    萧贵妃理了理云鬓,莞尔浅笑,“本宫代掌凤印自是不会冤了你,传本宫懿旨,抓获太医许氏,严加审问。至于罪妾薛氏,本宫不知此事你究竟知情或是不知情,可,以腹中莫须有的‘胎儿’耀武扬威这么久,本宫也该叫你收收性子,免得日后虎落平阳,一时经受不住。”她敛去唇际笑弧,肃然道:“传本宫懿旨,罪妾薛氏,假孕争宠,将其幽禁梨娇堂内,待皇上晓得事情始末再做定夺。”

    事情到此终是告一段落,侍卫将负隅顽抗的侍人与心如死灰的薛巧玲押下,本该是尘埃落定,可薛巧玲临走前的肆意怒吼犹在耳际,始终叫人无法真正的在心中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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