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已空了两个酒坛。

    春宵伏在桌畔似醉非醉,勉强睁大眼睛瞪着白云。

    他笑了笑,忽然说,“你醉了没有?”

    “我快醉了。”白云目光似已有一层雾,看什么仿佛都带着雾色,带着朦胧,他正盯着小苹果。

    小苹果依然缩在漆黑的夜色里,目中惧怕之色更浓。

    白云暗暗怜惜,他说,“你找我喝酒,目的只是想将我干趴下?心里舒服一点?”

    春宵点头承认,他仿佛已要不行了。

    他说,“但在你没醉的时候,我想说一件事。”

    “你说。”

    春宵打了个酒嗝,又说,“你来这里,绝不是想单单看看我这个人的。”

    “也许。”

    春宵笑了,他说,“你明日要跟叶孤云决斗,我想你此时一定在找叶孤云。”

    白云眼眸里的雾色忽然消失,忽然变得发亮,发寒,他说,“你说中了,你有什么高见?”

    碗里的酒已喝尽,又已满上。

    春宵笑了,他说,“叶孤云来过这里,但......。”

    白云霍然起身,瞪着春宵,冷冷说,“他在哪里?”

    “他已走了。”

    白云的脸已因过度紧张而抽动,他又说,“什么时候走的?”

    春宵大笑,喝口酒,静静的凝视着白云不语。

    碗里的酒又已空,一碗又一碗的空,他们肚子也渐渐变得更沉,酒已满上,是小苹果满上的。

    谁也不知道她怎会有这么大勇气走过来的。

    白云微笑,“你不肯说,是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春宵点头。

    白云冷笑,又说,“你并不知道叶孤云去了什么地方?”

    春宵也笑了,他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废话,春宵本不该说废话的,可是他已说出来,这句话难道有着什么玄机?

    白云沉默,冷冷瞧着春宵。

    春宵静静的站着,被他瞧着,也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他忽然说,“我明白了。”

    春宵点头叹息,“也许那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他也许在哪个地方睡大觉。”

    白云笑了笑,凝视着边上的小苹果,他说,“我要离开这里,所以你要呆在这里。”

    小苹果的脸色惨变,仿佛有人在她肚子上踹了一脚,疼的她喘不过气,忽然颤声说,“我不能离开你,否则我......。”

    白云忽然握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否则会怎么样?”

    “否则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努力说出这句话后,身子颤抖的更加剧烈。

    白云柔柔将她抱住,柔柔的说,“谁要杀你?”

    小苹果声音更抖,目光闪动更加剧烈,她说,“我不能说。”

    白云没有说话,拉着小苹果往外走,突听春宵说,“留步。”

    春宵将酒碗放下,忽然将小苹果拉了回来,他说,“你放心去,她交给我便是。”

    白云怔住,久久他才点点头。

    “你难道信不过我?”春宵微笑,脸上的酒意渐渐已消失,他又说,“你快去那里,我相信你们都有话跟彼此说。”

    白云点头,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凝视做小苹果,久久还是没有说话。

    令他想不到的是,小苹果却有说话,她说,“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她说的很轻也忽然惧怕,她说的时候,眼睛还在四处瞧着。

    白云靠过去,柔柔笑了,“你可以说了。”

    她说的依然很轻也很轻颤,她说,“你快回白府,见到赶车的小伙子立刻将他杀了,自己赶车去白府。”

    白云吃惊点头。

    夜色更黑。

    马车在古道旁停下,小伙子笑的很温柔而礼貌,他拱手一礼说,“请。”

    白云没有上去,冷冷瞧着他,忽然说,“你叫小路?”

    小路的脸已扭曲,“你居然认出了我?”

    “我本来不会认出你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中这么年轻的高手还有谁。”白云又说,“何况你一直不说话,光赶路。”

    “哦?”小路脸颊上已现出冰冷的笑意。

    “嗯。”白云又说,“你如果说说话,我就不会认出你了。”

    “你认出了又怎么样?”

    “只不过要你带我回家,去白府。”白云淡淡的说着,淡淡的笑了笑。

    “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去?”小路冷笑,“我没有理由带你。”

    “你有理由带我回去。”

    “什么理由,你说说看。”小路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似笑非笑着。

    白云垂下头,立刻又说,“你越是不带我回去,我越是肯定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内部闹翻了。”白云欣赏着小路的神情,笑了笑又说,“媚娘是扶桑人,而你们是中原人,你们迟早走不到一起的。”

    小路吃惊,“你居然看出我们是一伙的?”

    白云点头,“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了,虽然慢了一点,但并不迟。”

    “哦?”小路又说,“你还看出了什么?”

    白云微笑着上车,坐到里面,又说,“天明就是我跟叶孤云决斗的日子,是不是?”

    “没错。”

    “你们的计划已成熟,绝代双剑明日必有一斗,无论是我胜利,还是叶孤云胜利,结局都一样。”白云叹息又说,“结局我们两人都会在你们手上死翘翘。”

    他不给小路说话,自己又说,“因为你们已卡住了我们的脖子,将归红抓住了,叶孤云欠归红的恩情,归红也是我的好朋友。”

    小路点头承认,他不用担心这秘密被他看破,因为正如他所说的,计划已成熟,绝代双剑已没有反抗的理由。

    他还想听听白云的话,因为他说出的话总是有点道理的,否则就不是绝代双剑了。

    白云又说,“既然我们的计划已成熟,你们的关系一定破裂。”

    “为什么?”小路依然在笑,因为他还没有不笑的理由。

    “扶桑浪人过来帮你们的忙,得到的只是钱财而已,是不是?”

    “是的。”小路想都没想直接就说了出来。

    白云笑了,冷笑,他又接着说,“扶桑浪人会不知道我的秘密?他们难道不想得到灾星剑跟归西剑谱?”

    小路笑得有点勉强,但还是在笑着。

    白云笑了已接近残忍,他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一定在拼命,而且正在拼命中。”

    小路脸颊上笑意忽然凝结成冰,霍然凝视着白云的眼眸,“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现在一定已元气大伤,说不定已全部死翘翘了。”白云笑了笑,又说,“所以你一定要带我过去看看。”

    “去哪里?”

    白云又笑了,“你还想隐瞒我?难道我还看不透你们拼命的地方在哪?”

    “你说说看。”小路似已不明白,还想问一问。

    “当然在白府,我的老巢。”白云看了看小路的脸,又说,“媚娘绝不会没有准备的,她本身的力量不足以跟你们抗衡,但是加上白府的人,还有里面的机关,那就够应付你们了。”

    小路的脸已扭曲,他说,“真的有那么可怕?”

    “里面的陷阱是我设计的,难道里面的可怕之处,还有疑问?”白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所以你快点过去,去晚了,说不定真的就一个都见不到了。”

    小路咬牙打马狂撕,他这次并没有怜惜马匹,打的很凶,仿佛恨不得要将马活活打死。

    白云笑了。

    他渐渐已明白一个道理,尽量利用别人的弱点进而驱使别人。

    其实他更想回去,心里想的发疯想的要命,但是却偏偏不能跟小路说出内心真实想法,人与人交往,有时真的很冷酷、无情,为了达成一个目的,有时并不能说出有利自己的,而是只能说出有害对方的。

    白府不该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他的儿子白小叶也不该受到一丝伤害。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归红,想到归红,他的心忽然抽紧,疼的几乎要呕吐、崩溃。

    他忽然好想将归红拥在怀里,永远都不分离。

    归红会知道他的思恋吗?

    归红见到小桃子慢慢的离去,就在咯咯笑着,笑的很愉快,很得意。

    无论小桃子被媚娘杀了,还是媚娘将小桃子杀了,都对她没有一丝坏处,好处是跑不掉的,因为计划已形成,双剑没有不斗的理由,想到了这全盘的计划,她开心的几乎要叫出来。

    她忽然从怀里摸出的酒囊,是牛皮做的,装的并不多,但是已足够。

    一个人面对胜利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睡不着觉?也需要用烈酒来冲击一下?

    她并没有去看他们打打杀杀的样子,那些她都不在乎,酒囊里的酒已将近,她已满足,但并未彻底满足,她不希望太满足,因为那样子睡的一定很不是滋味。

    她就躺在白府附近最高的山坡那块青石上睡熟的。

    叶孤云矗立在外面四处看了看,又慢慢的走了进去,里面居然没有侍卫,也没有灯光。

    远方已有惨呼声,他往那个方向飞掠而起,孤云般飘了过去。

    是牢房!

    媚娘站在牢房一侧,死死盯着下面七八个浑身漆黑的人,还有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站在七八个人的前面。

    她的年龄虽然很小,但是在里面的气势好像很不小。

    媚娘边上矗立着两个极高两个极矮的人,虽然矗立,但已没有了原有的杀气杀意。

    他们竟已受伤了!

    小桃子淡淡的凝视着媚娘,久久才说,“我们又见面了。”

    “嗯。”媚娘目光冷的像是尖针,恨不得将这女人活活盯死在大地上。

    “我们是来送你归西的,你还有什么遗言?”

    媚娘没有回答,只是不停的冷笑,她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你要窝里斗?”

    “当然,中原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小桃子讥笑,又说,“一山不容二虎。”

    “听说过。”媚娘笑了笑,也说,“我也听过一句老话。”

    “什么话?”

    “包子的肉不在折子上,你以为我只有这点人。”媚娘笑了笑,又说,“我若是只有这点人在这里,却想着打灾星剑跟归西剑谱的主意,那我就真的该死了。”

    小桃子冷笑四处张望,没有别的人,白府的人已被白欢带走。

    她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白欢,先给了白欢一万两银子,白欢好像没有看到,所以她出手将两个侍卫顷刻间杀死,白欢才看到,而且立刻点头,将里面的人都带走,一个都不剩。

    他不愿白府的人有损失,更不愿介入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已是空的。

    这个时候,叶孤云才明白过来这里为什么没有人了,原来被白欢带走了。

    媚娘痴痴笑了笑,“你找白欢难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小桃子吃惊。

    “我当然知道。”媚娘点头,又说,“你实在不该去找白欢的,找白欢是你犯下的一个大错。”

    “哦?”

    “就在你找白欢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布置好了。”

    小桃子笑不出了,她发觉自己好像真的不该去找白欢的,实在应该先找媚娘的,因为媚娘知道他们过来,必定有了充分的准备了。

    那一刻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扶桑高手而言,一定已足够。

    多年的杀人与被杀的日子里,教会了他们一个道理,时间有时比鲜血还要珍贵。

    媚娘笑了笑,“你以为我们退到这里,是真的被你逼过来的?”

    小桃子咬牙,忽然说,“这些都是你故意装出来给我们看的?”

    “是的。”媚娘又说,“若非这里有了准备,我们又怎会往这个地方逃,为何不往外面逃。”

    “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她嘴里虽然说着话,但目光已四处看着,她的心神已到处搜索。

    四处没有可疑的地方,只有泥土,这里的泥土为何如此松软?

    想到了这一点,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忽然大喝,“快走。”

    数条人影骤然掠起,她也跟着掠起,只可惜他们刚掠起,一面巨网从苍穹下无声无息的落下,网子很大,看不见人影。

    他们原来站的地方骤然深陷,骤然变成是一个巨坑,里面有寒光闪动。

    是立起来的枪!

    媚娘闭上眼,不愿在看,但她脸颊上却带着得意而满足之色,必定她已胜利。

    里面已传来凄惨、悲切的鬼叫声,在夜色里听来,说不出的残忍、可怕。

    后面的四人忽然软软倒下,直到现在,他们才喘口气,他们拼命忍耐着,之前不停的狂奔、逃命并没有白费。

    媚娘转过身,凝视着他们四个人,忽然说,“你们好像很委屈?”

    他们不仅仅是委屈,每个人躯体上大小伤口,已数不清了,他们活着也许只是强行硬撑着,他们早该死掉的,也许他们太渴望胜利,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胜利其实并不是简单的事,都有自己独特而正确的理由。

    媚娘忽然说,“牺牲必然是有的,但是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们。”

    夜色里忽然跃出二三十条人影,身手都很敏捷,很麻利,落到媚娘边上,就静静等待不在说话。

    那四个人已被抬走,他们的任务已完成,这里不需要他们。

    媚娘凝视着他们忽然厉声说,“你们可以去了,将剑台的周围统统布置好,酒楼、客栈、杂货铺......都换成是我们的人。”

    她忽然又说,“现在就去。”

    二三十条人影骤然消失不见,媚娘眼神里似已要冒出了火焰。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寂,死寂如墓穴,没有风,依然没有风,依然很沉闷,沉闷的几乎能令人奔溃、绝望。

    越是激烈残忍的相斗,是不是越不会持久?因为失败的一方必定会受到惨重的打击,而且绝不会有一丝反抗,然后死亡。

    媚娘拼命的逃亡,为得就是让小桃子进去她精心布置好的圈套里。

    叶孤云叹息,手心不由沁出了冷汗,牢房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白小叶是不是还在里面?

    媚娘转过身走了进去,门已带上,里面偶尔传出嬉笑打闹,也会传出神秘、奇异的声音。

    叶孤云四处看了看,小心的贴了过去。

    里面男人喘息声更重,女人的痛苦、哀嚎声中,却偏偏带着一种神秘而特殊的欢愉之色,男人是谁?

    就在叶孤云久久想不通的时候,里面已传出说话的声音。

    “你这法子真的很有效。”说话的人声音里透着疲倦之色。

    叶孤云的心一惊,这个声音是白欢,是白云的弟弟,白欢。

    “哦?”

    “你没去找归红的时候,你就让我布置这里的陷阱。”白欢笑了笑,又说,“你早就想到他们会来找麻烦?”

    “是的。”媚娘喘息,似已要虚脱,胜利后得到满足,是不是很容易虚脱?

    “你算好他们必会有所行动?”白欢冷冷笑了笑,又说,“你这一招可真的毒辣?”

    “哦?”媚娘凝视着白欢,久久又说,“那你呢?岂非比我更毒辣?”

    白欢眨了眨眼,又说,“为什么?”

    “你将我找来,跟归红合作,除去绝代双剑,你岂非得到白府的势力?”

    叶孤云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白欢竟也是这里面的策划者,他将这个媚娘找来,与归红合作,这对他来说,岂非是通往掌控白府的最正确途径。

    这里面无论是什么人死了,都跟他没有关系,这个媚娘死了,归红死了,或者是小桃子死了,全部都死了,都没有关系,跟他绝不会有一丝关系,这个局跟他好像本就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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