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大笑。

    屋宇的尘土被震得片片飘落。

    没有人认为他在这个时候笑是对的,更没有人认为是应该的,可他不在乎。

    这种遭遇带给他的痛苦是有的,但与剑客与剑客之间的比剑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了。

    这也许就是真正剑客与别人的区别。

    媚娘等他的笑声结束,才慢慢的说着,“可我也看不起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就没有了人该有的情感。”

    白云额角青筋轻轻颤动,“是的,你又说对了。”

    “你们都一样,所以我......。”媚娘咬牙强忍着痛苦,泪水却又流了出来。

    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的脆弱与多情,仿佛是天生的,遇到一丝心灵上的打击,就会变得伤感。

    媚娘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剑客,叶孤云就不会离去,我的洞房也不会变成墓穴,我的家人也许就不会惨遭迫害,......。”

    白云叹息。

    世上的事实在很奇怪,该笑的人却哭了,该哭的人却笑了。

    秋月柔柔将媚娘拥在怀里,柔声说着,“不要难过。”

    媚娘点头。

    她虽答应不再难过,心里的悲伤却没有一丝消弱。

    秋月长长吐出口气,“如果叶孤云不是这样的人,天下第一美人又何必看上他?”

    媚娘轻轻擦拭泪水,久久说不出话了。

    因为秋月也看穿了她的心。

    “你没有错,你的眼光更没有错。”

    那错的又是什么?

    媚娘茫然凝视窗外苍穹,一片漆黑的云慢慢飘了过来,又慢慢的飘走。

    她的心更加刺痛,痛的她无法忍受。

    秋月挤出笑意,柔声安慰着,“你们一定还会见面的,那时的见面,说不定就会变成永恒,这岂非就是你该得到的?”

    媚娘点头,也笑了笑,“是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到那时的相见,我一定不会离开他,就算是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秋月轻抚着她的柔发,她的动作也是轻柔的,声音却更柔,“到时你们就可以去乡下种田,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媚娘的泪水已消失。

    她的心神似已飞到了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充满无限活力与刺激的梦乡。

    /

    /

    叶孤云醒挣扎着睁开眼。

    躯体的刺痛依然很剧烈,连呼吸都充满了刺痛,深入灵魂的刺痛。

    阳光温柔的从窗户洒进来。

    里面的一切都是温柔的,温柔而甜蜜,最甜的却是她的脸,她的笑容。

    她的笑容充满了人类最原始最高贵的那种纯洁与真诚,她的话却流露出一股无法叙述的怜惜与同情。

    “你终于醒了,我的大英雄。”

    叶孤云不是大英雄,至少他自己不会当自己是英雄。

    他摇了摇头,“我是狗熊。”

    她的衣衫雪白,她的肌肤也是雪白的,最白的也许还是她的心灵!

    这是人类最纯朴的那种心灵。

    叶孤云挣扎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这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也是爱笑的,她的笑容也是美丽的,却与媚娘的笑截然不同的。

    媚娘笑意中吐露着难以形容的明艳与妩媚,而她的却不是,她的笑意里却时刻都显得新鲜、娇嫩与可爱。

    她的笑容很容易令人想到春雨后绽放的花朵,时刻都绽放着自己的光彩,令孤独、寂寞中的男人想去占有她,爱护她,保护她。

    叶孤云是孤独、寂寞的,也是正常的男人。

    一个正常而又寂寞的男人,遇到这样的女人,是不会逃避的,更不会客气。

    少女痴痴的笑着,当她看到他边上的软剑时,笑容忽然冻僵。

    白云的剑。

    白云的剑实在很可怕,他的剑下从未有过活口,一个也没有。

    出手一剑,绝无活口。

    这是江湖中人形容白云剑术之道,如今呢?

    他的剑下非但有活口,掌中剑已到了别人的手里,这是什么滋味?

    是痛苦?哀伤?还是寂寞?

    少女凝视着剑,勉强挤出笑意,“你的剑看起来很不错。”

    叶孤云苦笑,这并不是他的剑,“这口剑对我很重要。”

    少女眨了眨眼,“有多重要?”

    叶孤云不语,他说不出来这种重要的故事,更不愿说出。

    他的眸子凝视着外面,他的目光孤孤单单的,显得极为孤独、寂寞,却偏偏说不出的空虚。

    山外的鲜花正盛,缕缕清香从门口吹进来,又从窗户溜了出去。

    美的令人心醉,香的令人销魂。

    阳光渐渐已西移,苍穹下美丽如画。

    叶孤云挣扎着站起,慢慢的走了出去。

    白衣少女扶着他走在安静而无声的小径上,小径的尽头就是山崖,也是这座山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看夕阳,才是最美丽的夕阳。

    夕阳无限好,又岂能受得了黄昏那寂寞而空虚的等待?

    白衣少女笑的很甜,她天生仿佛就可以给情郎带去甜蜜。

    叶孤云吐出口气,“我是叶孤云。”

    “白雪。”

    叶孤云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白雪这个名字很容易令他想到白云。

    可怕的白云!

    夺命的一剑!!

    天地间变得渐渐昏暗,曲折而平坦的小径宛如一条银带,一直从天边延伸到脚下。

    他们就这样的走着,仿佛是走向天边。

    “你的伤重不重?”白雪无奈的拍拍手,又接着说,“我这里的金创药已用光了。”

    叶孤云苦笑。

    他平生横剑江湖,经历大小战役不下三百次,受的伤多的数不胜数,但用金创药还是第一次。

    小径寂寂,微风徐徐。

    他忽然站住,躯体忽然抽紧,道道伤口在风中慢慢流着鲜血。

    白雪也站住。

    四处的林木中没有声音,林叶在微风下徐徐而动,轻柔而又那么的欢快,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寂寞与空虚。

    白雪轻抚着他的伤口,“你的伤口裂开了。”

    叶孤云点头。

    他的眸子却盯着不远处茂密而漆黑的草丛,他对危险的感觉简直比处女受到冲击的感觉还要强烈十倍。

    “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白雪的目光到处搜索着,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是她的心已有点慌了。

    因为她这个时候,听到了一种呼吸,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的呼吸,声音很轻,给她的感觉却不是人的呼吸。

    “这是什么?”

    叶孤云的眸子冷冷盯着草丛之中,昏暗的夜色里隐隐现出一双眼睛。

    火一般的光芒。

    “野猪。”

    叶孤云忽然将白雪推开,一头牛一般的野猪忽然从里面射了出来,箭一般的射向叶孤云。

    不偏不移的撞在他胸膛上,叶孤云被撞得翻了四五个跟头,才落到地上。

    叶孤云嘶叫,“快走,不要管我。”

    白雪的脸因恐惧、惊呼而扭曲,正缩在树下,不停的颤抖。

    野猪正在撕咬着叶孤云的大腿,血淋淋的肉被它一口就撕咬了下来,三两口就被咽下。

    叶孤云冷冷盯着这双火一般的眸子,它的眸子不但显得饥渴,也极为凶狠。

    额角冷汗豆大般滑落,他双手握住剑柄,闭上眼,用力一挥。

    剑光一闪。

    飞虹般飘出,骤然间消失于无形。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挥出了这一剑,他以为自己挥不出这一剑,以为自己必将死在野猪的肚子里。

    鲜血骤然飞溅而出。

    惨叫声骤然间想起,牛一般野猪身子骤然间化作七八段。

    剑“叮”的落地。

    微风徐徐,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躯体渐渐变得冰冷,仿佛随时都会被冻死。

    叶孤云到处张望着野猪,发现野猪已死了,才躺在大地上。

    他的躯体因过度疼痛而痉挛、收缩,剧烈抽搐。

    白雪忽然冲了过来,嘶叫着,“你怎么样了?”

    叶孤云凝视着白雪,白白嫩嫩的少女在他眼前为什么会变得模糊不清。

    这岂非是死亡前的感觉?

    叶孤云索性闭上眼,尽量放松自己,令自己舒服点。

    一个人活着时,并不是很舒服,死的时候若是还不想个法子好好舒服点,岂非很不智?

    舒舒服服的死去,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他是这么想的,可是别人却不会让他舒服。

    白雪拼命的摇晃着他的躯体,拼命的摇晃着他的灵魂,“我的英雄,快睁开眼,不要睡着......。”

    叶孤云不语,只觉得自己呼吸渐渐无力,渐渐变得微弱。

    但他依然听到耳畔少女的呼唤,闻到少女特有的那种幽香。

    她的声音充满了说不出的哀怨与痛苦。

    “我的英雄,你不能死,我的英雄,你决不能这么睡着......。”

    “你是我的,我需要你.......。”

    声音渐渐变得很遥远,少女的幽香也渐渐变得很淡。

    柔风阵阵,他觉得好舒服,他还是做到了。

    活的舒服点,他并没有做到,现在死了,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

    一片落叶慢慢的落到他躯体上,微风忽然将他带进血泊中。

    落叶在血泊中就在也起不来了,纵使微风有多么的剧烈,这片叶子都休想从血泊中飞起。

    也许它永远都飞不了了,与血泊一起枯萎、消失。

    这是它的命运,注定落到血泊中,就失去自由,无法翻身。

    人岂非也一样?

    叶孤云的躯体抽动渐渐变得很轻,渐渐变得僵硬,发冷。

    死人岂非都是这样?

    白雪的躯体冰冷,心也冰冷。

    夜色里忽然又有一双眼睛,亮如寒星,凶狠而残忍不已,声音渐渐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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