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离去,云恩从后视镜里看见秦仲国的身影,上海的初夏异常闷热,动一动就满身的汗,他一路从医院里追出来,又喘又热,衬衫前襟都湿透了,十分狼狈。

    想来也是因为老了,还有虚汗,还有这么些日子往返纽约上海的的疲倦,这么一折腾,上了年纪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可是云恩一点都不可怜他,没有半分同情心,可怜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

    抽一管血花不了多少时间,云恩回到公司还很早,江凛在开会,龚正太太的婚鞋要下午开工,说好了今天会带她去打下手,云恩满心期待。

    定制婚鞋的设计效果非常美,但制作工艺也很复杂,最难的两处是鞋跟部的“戒指”,要如何不死板但又牢固地托在鞋底,以及鞋面精细的刺绣,由于网纱质地的限制,对刺绣功夫的要求极高。

    王若看过设计稿就说,这双鞋定制也血亏,那点人工费是赚不回来的,也就是江凛非要在女朋友的前校草面前显摆一下吧,不然翻个倍给她,她还要考虑接不接。

    午饭时,孟筱和云恩通了电话,叫她别想太多,虽然年轻的生命很可惜,可如果无法挽留,那也是命中注定。

    “我越来越觉得,一个人能健康平安地活下去,已经是老天最大的赐予。”云恩感慨,“筱啊,我们都要好好的。”

    孟筱说:“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云恩苦笑道:“我又没说你喽,不过,你那里好热闹,在吃饭吗?”

    “在公司食堂,这里又便宜又好吃,什么时候你有空了,过来吃个午饭。我现在……”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还没有伴,感觉其他人都不大敢接近我,好像都知道,我是梁辰的女朋友。”

    云恩笑道:“未来的老板娘啊,大家当然要拿捏好尺度了,你也别太在意,不是你说的吗,都是领工资上班的,可能明天转身就离职,再也见不到了,不用花感情。”

    孟筱说:“昨晚没机会告诉你,我和梁辰说好了,等他爸爸身体好了回公司,他继续回康复中心,而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

    “这里更适合我,有上升空间。”

    云恩高兴起来:“孟精英的斗志,燃起来啦。”

    孟筱说:“我要努力赚钱,三十五岁的时候,让自己回到从前的生活水平。”

    云恩本想说,你做了梁太太,一秒钟超越从前,可是……孟筱的从前不该被超越,不该被拿来比较,就让曾经那段幸福,停在记忆里,而梁辰,必然也会给予她属于现在和未来的幸福。

    “最近我们很忙,周末没什么时间约,等江凛生日的时候,我们找个地方玩两天吧。”云恩说,“而且我这个礼拜,要回外婆家一趟。”

    “别跟外婆吵架,八十岁了,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八十岁。”孟筱温柔地说,“忍一忍吧。”

    “知道啦。”云恩答应,又高兴地说,“下午我要去给江凛打下手,好期待。”

    且说去年TH的秀之后,大家很久没见江凛进工作室了,而江总监做鞋子的利落干脆,在所有人眼里,都仿佛一场艺术表演。

    每一道工序,从不会有多余的动作,往往他抬起头,周围的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江凛反而要问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事,被云恩夸张地描述,在回家路上说个不停,满眼星星地崇拜她的男朋友:“真的是光芒万丈,比你走上T台,还要光芒万丈。”

    江凛说:“一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会对自己的设计稿冒冷汗。”

    “冒冷汗?”云恩问。

    “冒冷汗。”江凛说,“每一次灵感涌现后,都会担心自己的设计,会不会似曾相识,很久没这么自信了。”

    “嗯……那么为了保证你的自信永远存在,你要永远爱我。”云恩狡黠地笑着,“我是你的福星啊。”

    江凛笑道:“孙威说,你命旺公司。”

    云恩大笑,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灯火绚烂,憧憬着:“希望将来,我能命旺自己的公司。”

    片刻后,车厢里安静了,云恩似乎在思考什么,江凛便没打扰她。

    等红绿灯时,有人在路口发广告单,云恩主动放下车窗,收了广告,无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窗外的人显然愣了愣,但时间不允许他发呆,他要去发更多的广告,立刻就走了。

    “他在做违反交通法规的事,你不该拿,更不该谢谢。”江凛严肃地说,“下次不要收了。”

    云恩哦了一声,她知道是不对的,也不想反驳江凛,把广告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回到家,两人分别去洗澡,江凛洗完后,就去厨房下昨天从梁辰家带回来的馄饨,弄好了晚饭,叫云恩来吃,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刚才收到的广告单发呆。

    很普通的一张房地产广告,江凛看了眼后问:“怎么了?”

    他顺手拿起吹风机,帮云恩吹头发,呜呜呜的噪音声里,彼此也没办法对话,但吹好了,他就把广告单塞进垃圾桶,拉着云恩出来吃饭。

    “刚刚在车上说你,不高兴了?”江凛给她拿来芝麻酱,“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开车安全第一。”

    “不是为了那个事。”云恩低头吃馄饨,把馄饨沾满卡路里爆表的烘焙芝麻酱,一口吞下去。

    江凛说:“为了早上的事?”

    云恩点头,口齿不清地说:“我大概反射弧有点差,我现在才觉得不开心。”

    江凛猜想,云恩是担心配型成功后,她真的要去捐献造血干细胞,如果是普通的陌生人,她肯定会努力吃饭好好休息,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勇敢地去拯救一条生命,偏偏是那两个人的儿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总觉得,我和他们的纠葛,不会到此结束。”云恩说,“但我会好好去处理的,不想你再为我担心。”

    江凛想了想,抓起瓶子,也给自己的馄饨淋了些芝麻酱,云恩愣了愣,高兴地笑了。

    “我克制饮食,会给你压力。”江凛说,“你这么努力地为我着想,我也要为你想一想。”

    “你喜欢吃吗,如果不喜欢,没必要强求的呀。”云恩说。

    “当然喜欢,但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江凛说,“除了生死,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想自己去面对,就去吧,但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云恩点头:“如果配型成功,我会配合他们去捐造血干细胞的,我不犹豫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忙说:“不过,别告诉舅舅舅妈,更别告诉外婆。”

    江凛都答应了。

    心情好起来,简单的晚餐也吃得很满足,饭后江凛就去工作室收拾东西,他们这个周末的计划,是一天去外婆家做客,一天打扫工作室。

    云恩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在楼上的工作室忙碌,暂时不来帮忙,江凛独自打开很久没开启的柜子,把鞋盒一个个往外搬。

    鞋盒里装着的都是样鞋和细琐的饰品,一些不要的东西,他都准备扔了,但在最底下,见到了久违的黑天鹅。

    鞋盒被完美地包裹着,鞋盒里也是层层叠叠,再加保护袋和干燥剂,黑天鹅的绒毛依然细腻柔滑,后跟的水晶亦是透亮晶莹。

    江凛微微一笑,面对这么一双,透着高贵冷艳和邪恶气息的鞋子,他眼中的目光是温暖的,小心翼翼重新包裹好,继续收入柜子里。

    翻出来的那些不要的东西,要逐一销毁再扔,有些纸上写写画画的内容,也会勾起些许回忆。

    而江先生,想起了夏云恩的手账本,想起在认识她本人之前,就先看到了她的心愿。

    “你一个人看着纸偷偷笑什么?”云恩突然出现在门口,“是什么小姑娘给你写的情书吗?”

    江凛的笑,那么温柔,想要把夏云恩融化在他的眼中似的,可是那个小恶魔跑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

    “就这个呀……”纸上只是某只鞋楦的数据,云恩狐疑地打量他,“你在笑什么,这是前女友的脚码?”

    江凛无奈地摇头,在她脸上捏了把:“你的脑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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