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的回答完全徐锐的意料之中。

    徐锐接着问道:“那么,丁团长,有让你害怕的事情吗?”

    丁力便立刻沉默了,他当然有害怕的,而且害怕的多了,他害怕自己死后,年迈的双亲会恸彻肝肠,他害怕自己死后,年幼的一对儿女再没人抚养,他害怕自己死后,国民政府不会发抚恤金,甚至不会承认他是一名烈士。

    但是这样的话,却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身为一名军人,他们一贯被灌输的理念就是,打仗是他们当然的职责,牺牲是他们理所应当的归宿,向国家提要求,向政府要待遇,那都是可耻的,而且事实上,既便他们提了也没有什么用,国民政府几乎就没发放过抚恤。

    最后罗丰说道:“我们怕白白牺牲,害怕死得毫无价值!”

    “说的好,这想必也是皖中挺进旅全体官兵的心声,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害怕白白牺牲,害怕死得毫无价值!”

    停顿了下,徐锐又说道:“而我说的这篇告全国同胞书,恰恰可以打消他们的顾虑,可以让每一个弟兄在战死之后,获得应得的阵亡抚恤,获得应得的烈士地位,获得被铭刻上中华英烈碑的资格,可以让每一个弟兄的死,变得重逾泰山!”

    罗丰三人闻言神情一振,如果真能做到徐锐所说的这样,就死也值了。

    当下罗丰又急切的问道:“徐兄,就一篇告全国同胞书,有如此之作用?”

    徐锐嘿然一笑,回过头遥望着武汉所在方向,悠然说道:“我说有,它就有!”

    当下徐锐一行匆匆回到指挥部,徐锐更把赛红拂叫过来,吩咐说:“小白,你立刻草拟一篇告全国同胞书……”

    徐锐话音未落,杨八难便忍不住插话进来说:“团长,这样不好吧?”

    杨八难虽然名义上是独立团的参谋长,但是根本不受徐锐这个团长的待见,所以在独立团的处境较为艰难,为了不让杨八难在自己眼面前碍眼,徐锐直接就给杨八难安排了一个联络官的头衔,让他去负责城内那些富商缙绅的思想工作。

    杨八难被那些富商缙绅围着“控诉”到刚才,好不容易才脱身回到指挥部,结果刚回来就听徐锐说要发布告全国同胞书,这下杨八难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一个小团长,肆意妄为弄个通讯社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发布告全国同胞书,你想干什么?

    就算是各个战区的总司令长官也只能够发布安民书,全中国就只有蒋委员长可以发布告全国同胞书好不好?当然,延安的**也发表过告全国同胞书,但那好歹也是一个政党的领袖,你徐锐算什么?有何资格发布告全国同胞书?

    “不好?”徐锐冷然,“好不好,先发表了再说其他。”

    “不行。”杨八难实在是忍不住,大声说,“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徐锐霍然回头,冷森森盯着杨八难说,“杨参谋长,注意你的身份,你不是独立团团长,更不是政治委员,我想要做什么事情用不着你来批准,你要是不乐意,尽可以离开独立团,我保准礼送出境。”

    杨八难哑然,再说不出半个不字。

    徐锐又把目光转向赛红拂,说道:“小白,准备记录吧。”

    赛红拂便立刻翻开文件夹,做好了记录通讯文稿的准备。

    徐锐便抑扬顿挫的念起来:“告全国同胞书:徐州会战之成败,系于肥城,肥城失,则徐州会战败,肥城守,则徐州会战胜,而肥城保卫战之成败,系于皖中挺进旅,皖中挺进旅存,肥城存,皖中挺进旅亡,肥城亡。”

    “余乃皖中挺进旅旅长,罗丰者,谨在此通告全国同胞,皖中挺进旅自余以下,五千余官兵誓与肥城共存亡,人在,则城在,城若不在,则人皆亡!耿耿此心,难以言表,唯望抗战胜利之后,国人闲聊之时,能忆及余等之死志。”

    “顺致,余等父母妻儿,余死得其所,勿念。”

    “最后,谨附上皖中挺进旅全体官兵之名单:罗丰、丁力、雷鹏、赵大宝、刘二虎、杨浩、何爱杭……”说到这里,徐锐就不再往下念,对赛红拂说,“再后面就照着皖中挺进旅的花名册念,全旅所有官兵,每个名字都要附上!”

    “是!”赛红拂啪的立正,很罕见的向徐锐敬了一记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抱着文件夹回到通讯处,开始准备发送告全国同胞书。

    不片刻,以皖中挺进旅的名义发布的告全国同胞书,就以明码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华东及华中地区,无论南京的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浙西的国民军三战区长官部还是武汉的国民军统帅部,都收到了这篇告全国同胞书。

    同时收到这篇告全国同胞书的,还有在上海、南京以及武汉等地的新闻媒体机构,这些新闻媒体机构收到这篇告全国同胞书之后,便迅速做出反应,将原本已经定版的日报、特刊统统都推倒,转而在头版头条加上了这篇通讯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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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锐口述的这篇告全国同胞书发出时,畑俊六还没有睡。

    事实上,自从在日俄战争中负伤之后,畑俊六的睡眠就一直不好,因为肺部受伤,最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每晚的睡眠却成了畑俊六的梦魇,他只要一躺下来,立刻就会剧烈的咳嗽,一直以来,畑俊六甚至必须借助药物才能够入睡。

    所以久而久之,畑俊六也就养成了晚睡、少睡的习惯。

    收到这篇告全国同胞书之后,畑俊六便立刻将冢田攻、长勇叫到办公室。

    畑俊六首先将附满了长长的名单的告全国同胞书递给冢田攻,然后说道:“冢田桑,这是通讯处刚收到的,是以国民军皖中挺进旅的名义发出的告支那全国同胞书,在这篇公告的后面还附满了名字,直到刚才,这份名单都还在持续的发送之中,以我估计,要把这分名单发送完,恐怕要到明天天亮了。”

    冢田攻只是匆匆看了几行,便脸色一沉。

    冢田攻沉声说:“大将阁下,我敢肯定,这一这是徐锐的计谋!”

    “我知道。”畑俊六请两人入座,先给两人倒了杯茶,然后说,“冢田桑,长桑,你们知道这篇文告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冢田攻和长勇摇头表示不知道。

    畑俊六端起茶盅浅浅啜了一口,说道:“徐锐的这篇文告让我想起了官渡之战,相比帝国的三国时代,古支那的三国时代才真正称得上波澜壮阔,尤其是魏武帝曹操,简直就是人中之雄,而曹操在官渡之战后的表现,则尤其令人称道。”

    冢田攻和长勇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畑俊六在说些什么。

    什么三国,什么曹操,跟眼前的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

    畑俊六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又接着说道:“曹操打赢官渡之战后,他的部下在袁绍的官邸中搜出了一分名单,名单上写的全是此前暗通袁绍的曹操部下,但是曹操并未追究,而是一把火将这名单烧了。”

    冢田攻和长勇这下有些听懂了,这是拿曹操比徐锐呢。

    畑俊六接着说道:“曹操的焚毁名单,徐锐的发布名单,手法虽截然相反,但是所起到的作用却是如出一辙,他们都在最危急的时刻稳定住了人心,曹操因此度过了打赢官渡之战后最虚弱的那段时间,而徐锐……”

    畑俊六说到这里,就再没有往下说了。

    因为徐锐的结果绝不可能跟曹操相同。

    长勇紧接着说道:“大将阁下,徐锐的确很狡猾,不过他想借此聚拢人心,借此激发手下官兵殊死抵抗之决心,却必须得有国民政府的配合,然而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国民政府非但不会配合他,恐怕还会训斥于他。”

    畑俊六说:“长桑,你此言依据何在?”

    长勇说道:“因为徐锐他僭越了,他一个团长,有何资格发布全国性文告?”

    “长桑此言却有些过于武断了。”冢田攻说道,“徐锐的这篇文告一旦发布,上海以及武汉的中外媒体机构必定闻风而动、争相转载,届时大势已成,国民政府再不忿,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说到底,打赢徐州会战才是首要的。”

    畑俊六说:“冢田桑此话却是说到点子上了,徐锐此举其实就是变相的逼宫,他要在肥城大战开始前,逼迫国民政府承认皖中挺进旅在这场大战中的作用,更要逼迫国民政府提前承认皖中挺进旅官兵的烈士身份,这一来,皖中挺进旅全体官兵就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无所畏惧的跟大日本皇军血战到底!好算计,好心计哪!”

    冢田攻说:“徐锐此人确实狡猾,完全可以预见,这次肥城之战,皇军又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好在这次我们有一个师团另一个旅团,而且是最精锐的常设师团,所以最终的胜利终究会属于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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