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已过。

    天上风云变幻,一开始还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转眼间,便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道旁的行道树被大风狂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向着风前去的方向倾斜,无力地挣扎,无力的摆动着。无数的灰尘卷起,形成了一股沙尘暴,在大街上疯狂乱窜。

    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插上了门板,只留下了一两块未曾插上,伙计或躲在屋内,或猫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大街,其实,他们也看不到什么,目光向前几丈之后便会被风沙所吞噬。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偶尔到是能听见脚步声,在风沙中急促响起的脚步声,那行人必定是从远处归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许心言骑着马从风沙中冲了出来,他脸上蒙着一块布,头上的黑色冠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眼睛是半睁半闭着,躲着风沙的侵袭。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甲士,这些甲士有个称呼,叫做玄甲铁骑,乃是当初太宗横扫天下的最重要的武力。

    每一位甲士最起码都打通了小周天,太宗麾下有着数百玄甲铁骑,每每在战局最焦灼的时候冲入敌军最为薄弱之处,就像是菜刀切开豆腐一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敌军的战阵击破,之后,便引起了连锁反应,使得敌军大阵彻底崩溃,化为一盘散沙。

    后来,在玄武门事变之中,也是这只玄甲铁骑压制了大唐禁军,逼得禁军不敢出灞上军营半步,以区区一千人就逼迫好几万的大唐禁军不敢妄动。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宗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大,和当时的太子一样,太宗经常在外领兵作战,而太子负责的是后勤输送,从某个角度来说,两者其实的功劳相差仿佛。

    就像杜睿的前世,楚汉相争,若非萧何在后方管理民政,处理后勤,供应物资,刘邦也不可能屡败屡战。打到后面,楚军的将士越大越少,汉军的实力和地盘却越打越多,最后,项羽被围,一战之后,全军覆没,来到乌江边上,心灰意冷,挥剑自刎。

    所以,刘邦之所以能夺得天下,萧何的功劳不在韩信之下。

    萧何供应的是钱粮,韩信不但能够打胜仗,每一次刘邦大败亏输,便会从韩信那里将训练好的精兵夺来,而韩信就继续招募新兵训练之后形成战斗力。

    当初,太宗宫变登位,身为皇帝自然是要酬功,也就把玄甲精骑招入了宫中,让他们担任自己的护卫,所以,大内侍卫皆着玄甲,便是这个由来。

    有句话说得好,死于安乐。

    老一辈的骑士们死去之后,新加入的骑士不再上战场,并且,要想成为大内侍卫,比拼的不再是武功高低,而是人脉背景。

    关东叛乱,叛军直抵长安,身着玄甲的大内侍卫们也有上战场,然而,在渭南,在渭水北岸,却被叛军的一只普通骑兵队伍一击而溃。最可气的是,他们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也就是说真正战死或者受伤的家伙并不多,他们只是毫无斗志,一接触就做鸟兽散。

    这些由世家子弟组成的骑兵队伍早就不复当年之勇。

    当然,这些家伙并非都是废物,世家子出身的他们武功并不差,只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为皇帝拼死作战的意志,临战脱逃也就很正常了,反正,即便如此,皇帝老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被令狐行之派来跟随杜睿的这几名甲士,没有一个出身世家,一部分是宗派弟子,一部分曾经是江湖上的浪人,也有从关东叛逃而来的武士。在令狐行之看来,这些人都比较忠心,其中,有忠心杜氏皇族的,比如聂远,也有忠于他令狐行之,比如,现在这个跟随着许心言的护卫。

    他叫花冲,冀州人,原本是冀州节度使帐下的一个亲兵,因为跟节度使大人的侍妾发生了关系,不得不逃亡,最后,竟然被他顺利地逃入了关中。之后,他就在长安城附近浪荡,成了一名浪人武士,收钱帮人做事,后来被令狐行之看重,成为了他的人。

    最后,他被令狐行之安排进入了大内,成为了一名侍卫。

    这次,他被派到了邯郸君杜睿身旁,除了要保护好邯郸君之外,他还另外有着一个任务,那就是密切监视邯郸君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都必须通过特定的渠道上报。

    一个多时辰前,花冲驱马出了玄真观,去到了杏庐。

    杜睿吩咐他前去杏庐,将许心言请来,必须带上药箱,必备的急诊的器具也要带上,前去位于万年县另一侧的福庆行。

    当他们从杏庐出发的时候,正好刮起了大风,天空,乌云像黑潮一般涌来。

    不过,有着杜睿的吩咐,哪怕是下刀子,他们也必须去。

    没多会,他们便转过这条长街,继续向前奔驰,一直到奔到了街尾,福庆行就坐落在那里,门前安放着两头黑狮子,神态看上去凶得很。

    黑漆涂着的大门半开着,风不停第拍打着大门,发出啪啪的声响,大门却不为所动,仔细一看,那大门全都是由精铁所铸,若非武士动手,一般人还推不动。这时候,半开的大门外,台阶之上,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两个武士,哪怕是在狂风之中,依然笔直肃立,就像是两座雕像。

    这两个武士就是福庆行的护卫,并不比军中悍卒要差。

    当初,赵家能够远走西域,手底下若是没有一批强悍的武力,那是不成的,西域的路虽然断了,凭借一批精锐武士,以及当初的一点香火情,时不时,赵家也能从西域那边弄来一些奇珍异宝,当然,像以前那样,仿佛一只军队那般浩浩荡荡,那是不成了。

    许心言和花冲下了马,门口的雕像立刻活了。

    他们先是警惕地望了门前,瞧见许心言手中提着一个药箱,虽然布巾遮脸,却是一副医药郎中的装扮,再看见跟在身后的玄甲骑士花冲。一个护卫钻进半掩的门,朝着里面吼了一声,另一个匆忙奔了过来,牵过了两人手中的马缰绳,将坐骑牵到了一旁。

    许心言和花冲踏上台阶,大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着两旁退去,有人从里面匆匆走来,大声喊道。

    “可是邯郸君请来的郎中?”

    许心言应了一声是。

    那人也就不再多说,匆忙地引着许心言和花冲往院内行去。

    房间很阴暗,光线从大门口照射不进来,徒劳无力地在门口盘旋着,当然,现在的天气,阳光被乌云所遮掩,并没有什么力量,不过,哪怕是艳阳高照,那阳光也不可能透过厚实的墙壁照射进来,也只能在门口停留,里面是一条阴森的甬道,甬道两旁隔着十多间房,没有门,有的是粗大的木棚栏。

    房间自然没有家具陈设,只有一张巨大的木榻贴墙摆放着,上面铺着干黄的麦草,麦草上面有着一张巨大的杂色灰布,其实,仔细一看应该是白色的麻布,只是年深日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上面睡过,似乎没有清洗过的意思,所以,眨眼一看,也就成为了有着许多离奇图案的灰布。

    赵三晓亲自领着杜睿一行进入了这里,这个被他称之为牛棚的地方,在牛棚住着的都是才从乡间或者市井收来的孩子们,因为没有经受过特殊的训练,他们也就是最为低级的存在,称之为草标,这是因为,孩子们的父母在贩卖他们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脑后插上一根干草。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在这里呆上半年或更久,如果有认真学习为奴之道,各种奴仆的基本素质都达标,这才会搬离牛棚,住到前面的院子,在那里,虽然还是几个人住一间屋,还是一张巨大的木榻,但是,那些家具和陈设比起普通的乡间人家要好了许多。

    也只有经过训练的奴仆,福庆行这才会推荐给客人,如果把这些没有经过管事们训练的草标卖出去,对福庆行的招牌是一种打击。

    但是,魏岳只要买十六岁以下的草标,这的杜睿的吩咐。

    杜睿并不需要那些经过训练和洗脑的奴仆服侍,如果是需要人服侍,宫中的那些内侍和宫女岂不是更加了得,他把这些小孩买来,是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人去做,这些事情,交代给杨南和刀疤六不成,他和杨南和刀疤六的那些兄弟们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在这个世界,也有着礼贤下士。

    然而,被以礼对待的最起码也是一个士族,哪怕是低等的士族。

    在前世的扶桑,有公族和士族,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有着公族和士族,公族指的是那些门阀世家,士族则是那些为门阀世家效力的人们,武士也包括在内。

    凡是修炼真气,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便可以称之为士族。

    大唐建国之初,为了打击门阀世家的影响,曾经开办过文武科举,凡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都能够领到一枚虎头铜印,有着武士身份,见官不败。

    现在,这科举制度仍然存在。

    只不过,无论文科还是武科,已经沦落成走过场,成为了门阀世家子弟进入朝堂的一个捷径,只有极少数出身寒微的家伙才能挤进来。

    礼贤下士,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像杨南和刀疤六都算不得士,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家伙更是如此,他们把杜睿当成了神明,神明乃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亲近的。

    杜睿自然无法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他需要这些草标,这些并未经过洗脑训练的少年。

    洗脑?

    自己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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