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灵东日正全力掩藏着自身踪迹,竟是没在第一时间发觉琉璃的作为,待琉璃的本命剑元逸散过来,东日惊觉之下已是无法阻挡,雾影翻腾,惊怒交加。

    “琉璃你这是做什么!你宁可耗尽本命剑元也要送这个丫头出去?!”

    琉璃抿着唇,百年来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本命剑元不仅是她能在剑冢金罡中保持本色不改的倚仗,更是与主人间唯一的联系,她何尝不知耗尽了本命剑元后,不出年半,她的本体琉璃剑就要沦为废铜烂铁。

    与其沉沦在洗月剑冢中,不如慷慨赴死,我名琉璃,乃是无双之剑!剑毁,也要毁的轰轰烈烈!

    冢灵东日见琉璃置若罔闻,焦急下分成两道雾影,一道挡住栖月真人感知,一道浮在琉璃面前。

    “沈羡鱼是怎么样的性子琉璃你难道不清楚么!比她兄长酷烈更甚!一旦被她发觉这丫头陷在你手,必然要擒杀了你我!剑冢易位,你能几分好处!”

    淡蓝剑元化作虚影裹在昏迷过去的萧宁素身上,琉璃剑未入剑冢前果真是一柄绝世神兵,失却主人数百年,一缕微不足道的剑元不单是视冢灵雾影于无睹,护着萧宁素穿过了金罡,一路朝金铁气处飞去。

    千丈外栖月真人心下微有所感,冥冥中一丝极是陌生而又隐隐识的剑元波动,止住了去势,悬在剑冢内,袍袖一甩,感应着那缕似有似无的剑元。

    冢灵东日极是愤怒,眼见无法拦住琉璃去路,一怒下引动剑冢枯剑,千万柄灰败剑器平地升起,齐齐抵在了琉璃前,绝不肯琉璃将萧宁素送了出去。

    虽有千万钧劲力压迫,淡蓝剑元被枯剑淹没,但在琉璃毫不顾惜自身下,留存在剑上的剑元不够,那就抽剑之源气!

    骇然一炸,琉璃剑上倾泻磅礴源气,糅进剑元中陡然起势,哪怕是东日掀起了无穷枯剑都无法挡住剑元挥舞,顷刻间将枯剑削地粉碎,击得冢灵东日一时难以遏制。

    千丈金罡内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栖月真人,饶是冢灵东日竭尽全力以雾影骗过她的神识,但裙下细剑悸动却是心意相通,栖月真人隐隐地忆起了那一丝一闪而逝的剑元模样。

    “扑忽”一声,东日散成无数道雾影,贴在琉璃剑元上,似是哀求似是威胁道:“琉璃琉璃,你剑元消去尚且能凭借本体坚韧,再挡金罡侵蚀百年,但是这抽了剑之源气,这丫头送出去时,即是你本体与剑灵一同灰飞烟灭时啊!”

    冢灵东日疯狂地挥动着雾影,雾影一凝,化作了无数柄黑剑,旋在琉璃前,雾影中浮出一张男子面孔,见琉璃神情黯淡,东日继续说道。

    “你若是剑灵本体一同逝去,我独活于剑冢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再不停手,哪怕是今日毁去了剑冢,道宗大能下重天,我也要杀了这个丫头!”

    琉璃不曾稍滞,身影愈发飘渺,昔年英姿勃发的东日剑却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一应风雨早在五百年前云起云散,谈何独活谈何逝去?只是心中执念罢了,不愿意又有一人陨落沉寂,总归自己是要葬在剑冢中,怜惜什么?

    “我意已决。”琉璃叹道。

    冢灵东日厉笑出声,琉璃剑之源气无可逆转,错过了此刻就是错过了,既然琉璃必死无疑,他怎情愿芳华无双一世的琉璃沦落到剑冢中亿万枯剑一般的灰败模样?索性一齐散灵!

    剑冢震动,枯剑锻鸣。

    栖月真人裙下细剑不住颤鸣,而栖月真人终于想起了那一抹淡蓝剑元是何人所有,当即骤然变色,黑裙一扬,四尺长二指宽的细剑岫鸣而握,无鞘之剑一挥,竟是剑气横空,莫说金铁气,连金罡都无法稍停一分!

    黑瞳有惊色掠过,栖月真人面前有亿万枯剑如涛,剑器如海涌起,非是怒涛拍岸,而是金铁击天!纵然栖月真人修至臻境,一人之姿,如何能抵住剑冢亿万翻天剑器?

    坐镇洗月峰已有百年,栖月真人自然是知道剑冢有灵,但至于是什么灵,却不在她所能知的范畴中,即便是问及修至真君的兄长,以兄长之洒然慨然,都不能无视道宗禁令,告诉剑冢之灵为何,这时一见,这冢灵如斯之威?!胆敢弑杀道宗真人!

    二指一摸悬于眼前二指宽细剑,指过沁血,立于涌天亿万枯剑前,栖月真人只如沧海一粟,蚍蜉撼树,而她,修道问仙五百年许,不就是为了蝼蚁问天?

    苍黄血红天际乍然漆黑。

    朱红滴落,一袭红裙袂。

    ……

    琉璃护着卷在枯剑浪潮中的萧宁素,仅是盏茶时分,琉璃已然耗尽了剑元,纯以本体源气支撑着水幕光华不破,此时一破,萧宁素即是被东日掀起的枯剑潮绞碎,在剑冢死寂之气阻拦下,琉璃都不敢确保萧宁素的魂魄能否逃离。

    琉璃剑灵本就与琉璃剑本体相伴相生,源气飞泻,剑灵荣辱休戚相干,一声碎响,一颗蓝荧掉入枯剑潮中,琉璃的足尖也随着逝去,如琉璃剑这般的飞剑,早不是凡兵,蕴灵养灵纳灵下,剑已成天地灵物,源气消耗等同磨损剑器本身,本土飞剑上宝蓝光泽几乎难见,自剑尖起一点一点崩碎,琉璃很快就化去了双腿,不出百息,她就要彻底崩毁。

    冢灵东日已是疯魔过去,无数道雾影如墨,驱使着剑冢枯剑,奔着栖月真人而去,他与琉璃,百年前虽是各为其主,但早已不分彼此,剑冢苦寂,东日夺了冢灵之位,为的是哪般?!

    身陷囹圄,皆是因道宗而起!此等宗门,害的他失却主人,枯守剑冢,莫说六十七个弟子,就是六百,六万亦然不能消去他心中怨气一份!悬在剑冢中的是何人?哈!是沈宁那个伪君子的妹妹!当年之事,她也有份,既然今日琉璃注定灰飞烟灭,那就带着沈静沈羡鱼一齐陪葬!

    剑冢无水,骤起啸潮。

    ……

    红裙有红剑,剑上有红灵,栖月真人戟指压剑,无鞘细剑染朱紫,有一与栖月真人容貌如出一辙的稚美女童赤足而立,真人红裙,剑灵红衣,剑意喷薄,如那高华明月照耀,洗下月华做我刃上锋!

    剑海勾连天地,倒悬亿万枯剑,大江大河倾倒,栖月真人一袭红裙,她不是那蚍蜉,也不是那蝼蚁,她是那定海神柱,熔剑之炉,剑来?潮来?

    她自会一气烧融!

    栖月真人凝眉,剑上小人红眉一挑,她高喊出声,剑灵清喝出声,剑动人动,四尺细剑四尺锋,一点红芒御海潮!

    亿万枯剑排山倒海而过,霎时百余丈金罡气飞过,越过金铁气,而栖月真人细剑刺出,乍起而成滔天火海,竟是与剑潮不相上下!

    火海火鱼跳动,一只火鱼湮灭一柄枯剑,但剑冢枯剑何其至多,量栖月真人之力也无从尽数破开,但栖月真人剑势一变,万千火鱼跃龙门,直上天穹化作满天火烧云,红眉剑灵张手一推,烟霞与枯剑相撞,势均力敌!

    冢灵东日御使着剑冢枯剑,枯剑成灰于他有何损伤?道宗建立洗月剑冢数千年,其中枯剑何止亿万,剑冢无灵,栖月真人除非敢于普天摄炁,否则人力终有尽时,就不信她能有亿万朵火鱼,有烧不尽的烟霞!

    栖月真人眉头轻蹙,丹田气海中的真元飞泻,维持浩大剑势不易,以她修为,支撑剑势烟霞纵然是能一气三千里,但无根之水哪能持久?心中一动,红眉剑灵便知,天穹间与枯剑海针锋相对的烟霞淡红澄澈,烟霞如海,再度跳起火鱼,然而细剑熔红一片,愈发光耀。

    正当栖月真人与冢灵东日各自蓄力,欲要决胜时,自枯剑海中悄然飞出一丝清蓝宝光,正是琉璃护着的萧宁素!甫入金铁气,就要对上两相火海剑海,无丝毫幸理!

    栖月真怒目圆睁,这冢灵而敢,竟敢虏获道宗弟子,但剑势已成,沛然剑气箭在弦上,栖月真人不可能任由剑气吞噬己身,只得松剑,任由红眉锻成剑势!但栖月真人怎会令萧宁素亡于她之剑势烟霞中,拼着咽下了一口剑气,也要令烟霞空出一道缺口!

    冢灵东日同时发觉了飞出金罡的萧宁素,东日对萧宁素必杀之心,但琉璃一样附身其上,眼见琉璃剑寸寸崩碎,若是枯剑海再将击过,琉璃摇摇欲坠的本体如何耐的住?东日不愿琉璃亡于他手,有万柄枯剑落下,任由琉璃带着萧宁素穿过缺口飞往栖月真人一边。

    一口咽下,栖月真人喉中辛辣,烟霞火鱼逐退了枯剑海,细剑浮空,由红眉剑灵控住了细剑,蓄起剑势,栖月真人伸手揽过萧宁素,染了一身的灰蓝铁屑,最后一缕剑之源气散去,栖月真人只来得及看见琉璃那行将逝去的最后一颜。

    谁言金铁无情?剑有朝暮,人有旦夕,你情寄我,我托终身。

    “无双……”栖月真人喃喃道,百般思绪涌出,一手抱住了萧宁素,一式飞鱼熔海击出,堪堪阻了一阻枯剑海,回首一望这埋葬了剑修佩剑的剑冢,枯剑如海,似在倾诉不公,在不离柱亮光熄灭的前一刹那飞身跃进。

    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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