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刻,冈部家依旧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

    而朝比奈泰朝的传令兵之前也都来到前哨这里很多次了,向雨秋平询问敌人的动向。雨秋平也有些非常费解,只好让传令兵自己登上高点眺望,再回去禀告。

    不久后,朝比奈泰朝本人也来到了前哨营寨,看着浩浩荡荡的冈部家大军向着南侧缓缓开去。

    “红叶,你看如何?”朝比奈泰朝眉头紧锁,出言问道。

    “明显是冈部家那些孙子怂了啊!撤了啊!”朝比奈泰亨兴奋地插嘴喊道,“咱们赶紧冲上去,追得他们屁滚尿流吧!”

    “大哥,冷静点。”雨秋平低声道,“你忘了咱们上次渡过逢妻川贸然追击,遭遇伏击的惨状了么?”

    朝比奈泰亨一听这个,寒毛立刻竖了起来。上一次他中了冈部家通过奥平家散布的诱敌之计,引诱他轻率地追过河去,险些被冈部家打了一个半渡而击。想完这些后,他在看向西边几里外正在撤退的冈部一系的部队,满眼里都是阴谋诡计这几个字。

    “那还是别追了!那帮孙子,满肚子坏水。”朝比奈泰朝低声咒骂道。

    “殿下,”雨秋平看向朝比奈泰朝,“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总归还是小心为妙吧。我建议咱们先派传令兵去告知知立城和安祥城方面,让他们也多加注意。”

    “那…”朝比奈泰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红叶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进攻呢?”

    “这…还是免了吧。我觉得冈部家安静了那么久,突然行动起来,肯定有他们的打算。而他们把各家的探马都派到我们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以我们为目标。有可能南向机动只是为了诱敌。”雨秋平有些后怕地说道,“现在咱们各部各自为战,打起来了不可能立刻赶来支援。我们人数本来就少,要是冈部家打了一个回马枪,逼迫我们在刈谷城外野战,肯定会吃亏的吧。”

    “你是这样的看法么…”朝比奈泰朝似乎被雨秋平说动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让足轻们吃午饭吧。之后的行动,下午再说。”

    午时三刻,袅袅的炊烟在逢妻川东岸的营地里升起。朝比奈家,雨秋家和奥平家的足轻们,分批轮换到后方吃饭,然后抓紧时间再赶回前线去。雨秋平一直十分紧张地注意着前线的进展,生怕冈部家趁着他们吃饭时突然进攻过来。让他安心的是,冈部家的部队持续向南移动——这也同时是让他疑惑不解的事。

    然而,就当雨秋平刚想坐下来吃上一口热饭时,小幡杰盛却突然带着一个东边来的信使回来了。

    “东边来的信使?”朝比奈泰亨扔下筷子,“腾”地一下直起身来。

    “没错,他自称是三河水野家的信使。”小幡杰盛回报道。

    “水野家?刈谷城的水野家?”这一下,连朝比奈泰亨身边的雨秋平也坐不住了,“水野家不是之前就倒向冈部家,把居城都让给冈部家的军队进驻了么?”

    “快请他进来啊。”奥平贞吉有些着急地催促道,“管他什么情况,也得先看看才知道啊!”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就被带进了幕府大帐内。他身着一身黑甲,甲下套着黄色的阵羽织。在炎热的夏天,微微有些肥硕的脸颊上满是汗水。

    “在下水野忠重,拜见红叶殿下!”水野忠重干脆利落地拜倒在雨秋平的面前,磕了几个头,“多谢红叶殿下接见!”

    “水野家派阁下前来,所谓何事?”雨秋平本就对冈部元信的诡异行动疑惑不已,现在又来了一个使者,更是让他无比警惕。

    “家兄遣我来此,正是为了表明水野家愿意协助红叶殿下和朝比奈殿下,讨伐逆贼冈部元信的!在下家族的刈谷城,也愿意双手奉上给朝比奈家驻扎!”水野忠重掷地有声地说道。

    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奥平贞胜和贞吉,以及周围的几个侍卫,闻言皆是一惊。原本倒向冈部家一边的豪族,怎么突然就向着自己这边投靠了呢!

    “如果我之前所知不差的话…”雨秋平斟酌着措辞,双目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水野忠重的表情,“水野家可是在之前倒向了冈部家啊。为什么此刻突然认定冈部家是叛逆,要来投靠我们呢?”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尖锐的,就要看水野忠重如何作答了。雨秋平之所以问出这样咄咄逼人的问题,就是想看水野忠重是否会在重压下露出马脚,给雨秋平揣测他用意的机会。

    “殿下容禀!”水野忠重原本微微抬起的头一下子磕了下去,“之前水野家被迫屈从于冈部家,也是迫不得已啊!水野家一直认为朝比奈家和雨秋家忠心耿耿,绝对是今川家的中流砥柱!一开始接到冈部家使者带来的家督大殿的讨逆诏书时,就对冈部家的使者很是怀疑!但是冈部家使者咄咄逼人,我们水野家力量弱小,也就只好暂时虚与委蛇!”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水野忠重喘了口气,再次说道:“但是我们水野家!一直在寻找等待反正的机会啊!可是冈部家大军先一步来到,我们实在是无力抵抗,只好被迫开城,将城池让给冈部家!但是我们水野家一心想着朝比奈这一边的!所以,我们家从来未曾派出部队和朝比奈家,雨秋家为敌啊!”

    雨秋平有些无奈地看着水野忠重卖力地表演,他明知道后者说的话不尽不实,却也只能用嘉许的口吻勉励了几句。水野家作为外样豪族,一直和冈部家走得很近。冈部家和朝比奈家爆发冲突后,也肯定立刻表态支持冈部家了。不然冈部家也不会以刈谷城为撤退的目标,抛弃大高城从前线离开了。而所谓的什么从未和朝比奈家雨秋家作战,其实也只是因为,这十几天来两派都保持克制罢了,和他水野家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至少水野家表明了渴望投靠自己这一边的态度。那么此时,就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水野家用心良苦,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啊。水野家渴望和我们一起讨伐叛逆的决心,我们也明白了!”雨秋平换了一个更尊重的称呼,“可是水野家现在冒险派大人前来,不怕被冈部家发现么!”

    “这正是在下此行前来特意要禀告的!在下从小路绕出城,避开了冈部家的耳目!就是为了来汇报这个消息!”水野忠重猛地抬起头来,“冈部家在昨晚的会议上宣布,全军都要立刻撤出刈谷城,绕过安祥城和冈崎城,绕路南边,贴着伊势湾,回到远江去!”

    这爆炸性的消息一出,周围十几人都为之一震,以至于水野忠重后面慷慨陈词的那些什么“水野家一看到这个机会”,“就立刻赶来通报”之类的表忠心的话,雨秋平都没有听清楚。

    这是什么情况?冈部家撤退了么?早上的那一番谨慎的布置,其实是为了掩护撤退么?那我们岂不是殆误战机了么?

    懊悔和自责涌上雨秋平的心头,就是他过于保守的判断,害的大军错失良机啊!

    “请殿下速速追击啊!水野家愿意立刻开城,迎接红叶殿下和朝比奈殿下入城!”水野忠重看到雨秋平被说动了,立刻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奥平贞胜父子俩就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也将雨秋平惊醒。

    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

    在晚上的评定会议上,透露出自己即将撤退。第二天,就会有豪族立刻赶往敌人那边报信,引诱敌人立刻追击。然后设下埋伏,打一个伏击。

    冈部元信,好套路啊。上一次用奥平家做诱饵,这次换成水野家了么。

    雨秋平的目光骤然变冷,谨慎地打量着水野忠重。后者显然不明白为何雨秋平的态度突然转变,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管他是看到冈部家撤离后,真心来投降,恰巧被冈部家利用了;还是本来就是冈部家派来的诱饵,冈部家的部队就埋伏在刈谷城内或者刈谷城东——水野家暂时都不可信。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雨秋平边说边看向小幡杰盛,“去请朝比奈殿下过来。”同时,雨秋平又看向天野景德和本多忠胜,“景德,忠胜,你先带水野大人下去吃个饭,休息一下。”他准备先拖延一下时间,好好商议一下。

    “可是…在下来之前,已经吃过干粮了。”水野忠重磕磕巴巴地辩解道。

    “那就再吃一顿。”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本多忠胜虽然比水野忠重还小,却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直接把水野忠重给拉了出去。同时,雨秋平还叫来传令兵,让他立刻把这一消息,通报给处于安祥城的濑名氏俊。

    不到片刻,朝比奈泰朝就立刻策马赶来。雨秋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朝比奈泰朝复述了一遍后,后者也立刻陷入了沉思。

    “红叶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第二个诱饵?”朝比奈泰朝开口道。

    “没错,殿下。”雨秋平肯定地分析道,“不管水野家的立场到底如何,冈部家肯定是没安好心。如果冈部家真的打算撤退,如何会把立场可能发生动摇的水野家单独留在他的居城里?水野家那么点人,肯定不会独自抵抗我们大军,为冈部家殿后,这样他们除了玉石俱焚,半点好处都捞不到。换作我是水野家,也会立刻投向朝比奈家这一边,换取领地和全族的安全。”

    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都明白的道理,冈部元信不可能不懂。他要是真想断后,肯定会把水野家的部队裹挟在大军里带走,然后留下亲信指挥断后,自己则向南方撤退。”雨秋平神色复杂地看向刈谷城方向,“他留下水野家在刈谷城,明显别有所图。”

    雨秋平的一番分析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朝比奈泰朝犹豫地低声道:“红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其实从早上就有些怀疑,冈部家其实真的是要撤军了。”

    “毕竟他在这里对峙一点好处都没有,麾下的豪族又都心系领地,不愿意陪他耗在这里。”朝比奈泰朝补充道,“或许没有伏击?可以试着追击?”

    “那为什么留下水野家断后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我…也拿不准。的确也有可能是引诱我们追击的诱饵。”朝比奈泰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听红叶的,按兵不动。等一等濑名殿下那边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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