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本多忠胜就应雨秋平的要求来到了两家人吃饭看武道的雅间里。本多忠胜看到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同时向自己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向德川家康行了一个见过主公的礼仪,然后又向雨秋平行礼。

    德川家康微微有些尴尬,悄悄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发现后者却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望着本多忠胜。德川家康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德川信康倒是先兴奋地沉声道:“本多大人!”

    “少主。”本多忠胜依旧是那副严肃古板的表情,恭敬地向德川信康行礼道。

    “锅之助啊,三郎他仰慕你的武功很久了啊!”雨秋平笑着帮德川信康开口道,“这次武道大会,要不你就上去和那些武士比试几下,给我们看看?”

    然而,本多忠胜闻言后却是眉头一皱,丝毫没有估计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冷冷地摇头道:“请殿下原谅,在下恕难从命。”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后问道,“这是为何?”

    “武人的武艺是在战场上搏杀所用,而不是擂台上博人一笑的花拳绣腿。”本多忠胜坚定地低声道。

    “那好吧,”被当众扫了面子的雨秋平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锅之助还是这么死脑筋。”

    “对了,锅之助啊,”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再次开口道,“这次德川殿下刚好来到清州,你要不要考虑跟着德川殿下一起回到三河?”

    话一出口,雨秋平就感觉有些后悔。他刚才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强行抬出一个话题。结果没来得及多想,竟然问出了这句话。

    不过,这个想法他其实已经酝酿很久了。本来在永禄三年松平家获得独立地位时,本多忠胜就已经可以回家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竟然一拖就拖了7年还没能回去。本多忠胜虽然嘴上没有经常提起,可是雨秋平始终记得十年前那个大雨里,跪在松平家屋敷门前的孩子的背影。那份回到三河,回到松平家的执念…

    是时候让他圆梦了啊。就让自己这次误打误撞的脱口而出成为一个契机吧。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站在他身侧的本多忠胜。他的头盔上空荡荡的,在周围一片带着红叶的侍卫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你魂牵梦萦许久的梦想了,不是吗?

    德川家康闻言眉头一皱,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了眼雨秋平。本多忠胜的忠勇他的确也十分欣赏,如果本多忠胜能够回到德川家,他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只是雨秋平是否会舍不得呢?

    而本多忠胜,则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德川家康。那位他从小就开始追随的主人,那个他家世世代代侍奉的松平家的新的当主。回到松平家,成为松平家的武士,是他父亲对他的期盼,也是他父亲的遗愿,是他毕生追寻的梦想。

    三个人的目光就如同一个三角形一样,看向了不同的人。雅间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就在这令人有些压抑的时刻,雨秋佑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啊!怎么可以这样啊!”雨秋佑十分不满和惊讶地高声道:“本多大人要走了吗!我还等着和他学武艺呢!爸爸不要啊!直虎夫人说她的武艺比本多大人差好多,等我学完了基本功就让我去和本多大人学啊!”

    “佑儿,你别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雨秋平瞪了雨秋佑一眼,“你的本多大人本来就是松平家,也就是德川家的人,现在荣归故里,你应该为本多大人感到高兴才是。”

    “我不管!我不管!”雨秋佑索性耍起了小孩脾气,“我就是不要让本多大人走!爸爸你跟家康叔叔说说嘛!”

    “你这孩子!”雨秋平眉头一皱,就要教训雨秋佑,倒是德川家康笑呵呵地打起了圆场:“没事没事,若是佑儿不想让锅之助他现在就走也成。那就让锅之助留下来教你武艺,等你学成了再让锅之助回来,好不好呀?”

    “好耶!”“竹千代?”雨秋佑和雨秋平一前一后地开口,声音里却透露着相似的喜悦。

    德川家康明白,雨秋平肯定舍不得本多忠胜。今天雨秋佑又恰好在那里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让本多忠胜再留在雨秋家一会儿。这样也算是让雨秋平欠了他一个人情,总归是对德川家有益处的。

    然而,本多忠胜望着德川家康的眼神,却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也泛起了微妙的失望之色。

    “无妨无妨,”德川家康连连摆手道,“佑儿可要勤练武艺,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啊!”

    “多谢家康叔叔!”雨秋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雨秋平则不无担忧地看了眼本多忠胜——他想必会很失望吧,会不会在心里责怪佑儿呢?不过德川家康都已经开口,雨秋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若是无事,在下便要回去值勤了。”本多忠胜的声音依旧瓮声瓮气,几乎听不出他带有任何的感情。他将目光投向雨秋平,后者躲闪着本多忠胜的眼神,飞快地点了点头。随后,本多忠胜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周围的其他侍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对了,三郎哥哥!”兴奋的雨秋佑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德川信康,“今天晚上的摔跤,你会参加吗?”

    “自然是会的。虽然我已经元服,按道理不能参赛,但是之前面见织田大殿时,他特意恩准了我参赛。”德川信康点了点头道,“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我们一起去练练吧!我也想看看三郎哥哥有多厉害!”雨秋佑边说边兴奋地站起身,同时扯了扯坐在身旁的雨秋殇的衣领,“哥哥!一起来吧!”

    “阿佑,别这样,信康少主他还没吃完呢。”雨秋殇望了眼弟弟,有些责备地低声道。

    “哎呀,吃什么啦!早就吃饱了!”雨秋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嘻嘻地说道:“三郎哥哥,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切磋武艺可是比吃饭更重要,就算没吃饱又如何?”德川信康闻言也是笑着起身。雨秋佑见状更是来了兴致,不由分说地抓着雨秋殇就站了起来,三个小孩子在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的苦笑中跑了出去。

    ·

    三个小孩子肩并肩走在路上,雨秋佑和德川信康有说有笑,雨秋殇则微笑着看着二人聊天。他们一路走向晚上比赛用的道场,沿途遇上了不少武家未元服的子弟正前往道场练习。就在这时,一声呼喊从侧面传来。

    “哦?这不是三郎少主嘛?”

    “嗯?是奇妙丸少主啊!”德川信康诧异地扭过头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小群人。为首的正是他之前就见过几次的织田奇妙丸和织田茶筅丸——两位都是织田信长最宠爱的侧室生驹吉乃所诞下的男孩,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忠和织田信雄。其中织田奇妙丸已经被无子嗣的浓姬收为养子,因此也成为了织田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和继承人。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站在人群中的织田三七(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孝),虽然出生比织田茶筅丸还早不少,但是因为生母地位卑贱,排名还在茶筅丸之后,也不受织田信长的喜爱。故而没有奇妙丸和茶筅丸那样呼风唤雨、众星拱月的地位,只能默默地站在孩子堆里。

    就在德川信康、雨秋殇和雨秋佑一行三人打算走上前去打招呼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在人群中传来。

    “切,那没用的杂碎还想来摔跤?他估计也就打得过五德公主了吧!”

    人群里有不少人,一时间也无法分辨是谁出言不逊,也不能分辨出他辱骂的人是谁。

    不过雨秋殇明白,说那句话的人肯定是冲着他说的。雨秋家这几年来异军突起,势力追上了不少织田家的谱代重臣,因此那些重臣家里的子弟对雨秋家自然不是很友善,经常拿雨秋殇的残疾开涮。

    没用的杂碎…那些人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就当雨秋平脸色阴沉地低下头去时,站在他身旁的雨秋佑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低声说道:“别放在心上,哥哥,那些人就是些白痴。”

    “嗯。”雨秋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那句嘲讽的话其实说的一般,并不是他听过的最恶毒的嘲讽。然而,真正刺痛他的,是雨秋佑的反应。喊话的人其实并没有明确表示这句话时朝谁喊的,可是雨秋佑上来就认定这句话是对雨秋殇喊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德川信康。这是第一次,雨秋殇通过弟弟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他明白了弟弟是如何看待他的,和所有人看他的方式一样——没用的杂碎。

    雨秋佑的话让他内心翻江倒海,曾今的信仰仿佛遭到了没顶之灾一般。

    他曾以为弟弟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待自己的人。

    现在发现不是。

    以前弟弟所有的安慰,保护和鼓励,仿佛通通变了味。不再是血浓于水的骨肉的勉励,而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和怜悯。。

    雨秋殇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雨秋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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