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不必拘谨,公方殿只是想问问大家的看法罢了。”明智光秀见到场面尴尬,只得开口打圆场道:“如果各位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也请尽管说,公方殿绝不责罚。”

    雨秋平听完明智光秀的话后,暗暗咂舌赞叹不已。这个明智光秀的言辞能力当真了得,区区两句话,就把大家不愿意接受足利义辉指挥这件事情,给粉饰成了大家担心说的不对被足利义辉责罚。表面上是劝说众人说话,其实也是给众人找了一个可以下台的台阶,也让足利义辉不至于难堪。

    “还请公方殿赎罪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也算是有旧,此时此刻自然站出来接话道:“在下位卑言轻,只是一介武夫,对于战略之事一窍不通。平日里这些调度,都是由在下的主公负责的。因此在下实在是没有头绪,十分抱歉。”

    雨秋平的这番话,同样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向足利义辉谢罪,实则是委婉地指出:织田家部队的指挥权都在织田信长的手上,别人说了不算。

    足利义辉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扭过头来,用那习武者锐利的眼神望向雨秋平,有些不满地质疑道:“久闻雨秋红叶乃是东国名将,又岂会毫无主见?”

    “实不相瞒,在下此役之前,从未担当过方面之任,都不过是冲锋陷阵的莽夫罢了。”雨秋平十分谦虚地低声道,但是实际上说的也是实情。

    “那浅井殿下呢,贵为一家之主,总不会毫无谋略吧?”足利义辉哼了一声,把视线从雨秋平身上移开,又向着浅井长政逼问道。

    浅井长政面色一紧,看了眼海北纲亲,后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此时此刻,足利义辉都已经点名点到浅井家头上,要是再一言不发也不大好。

    “公方殿容禀,在下觉得,想要上洛,必须先打通通道。”浅井长政犹豫了一下后,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们联军若是想上洛,必须要打下南近江,逆贼六角家就是首当其冲。”

    然而,浅井长政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浅井家家臣就暗叫不好。但是这种场合下,也只能任由浅井长政说下去了。果然,浅井长政话音刚落,足利将军的脸色瞬间就有些别扭。他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有些不满地高声道:“本将军知道,你们浅井家和六角家世代为敌,有着很深的宿怨。可是六角家也是一心想着幕府,在本将军使节的劝说下,已经几乎回心转意。六角家答应,明天或者后天六角殿下就会亲自来到近江国觐见本将军,商讨联盟示意。浅井殿下可务必要摒弃私仇,一切以大事为重啊!”

    浅井长政闻言脸色也不是很好,身后的浅井家家臣们都是十分不满。六角家这些日子确实和联军越走越近,可是作为六角家的仇敌,浅井家还是很希望能够借着这次联军上洛把六角家彻底消灭的。若是六角家也加入了联军,说不定也会对近江西部的领地作出要求——这不就和浅井家冲突了吗?

    话虽如此,但是浅井长政毕竟是个脑子里只有忠义和道义的傻瓜,听到足利义辉上纲上线地提出“要以大事为重”时,也不好怎么反驳。

    就在雨秋平寻思着怎么给浅井长政解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只小手在悄悄拉扯自己的衣角。雨秋平转过头去,发现正是龙子。

    “在评定呢,龙子你跑进来干嘛?”雨秋平有些不满地低声提醒道,“赶紧出去啦!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

    “不是的,殿下。”龙子被雨秋平给说了一通,有些委屈地压低声音说道:“织田大殿派使者来了。”

    “我这里正在和将军评定会议呢。”雨秋平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眼足利义辉,发现后者也正朝他这里看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让他待会再给我通报消息。”

    “我和他说了呀!”龙子也微微有些发急,连声音都变了调,“来的是塙大人,他一口咬定一定要现在见您,似乎有什么急事。”

    “这样嘛…那没办法了。”雨秋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向着足利义辉和在场众人十分抱歉地行了一礼,随后快步跑向幕府边上。而塙直政,就满头大汗地等在那里,看起来是一路紧赶慢赶跑过来的。

    “塙大人,有什么事情吗?”雨秋平刚刚站稳脚跟,就急匆匆地问道,想要赶紧结束对话回去开会。

    “紧急军情。”塙直政甚至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就用十分低沉的语气坚定地道:“主公下令,让红叶你率领织田家的部队立刻南下,奇袭六角家!”

    ·

    雨秋平被塙直政传来的命令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愣愣地开口道。

    “在这里?现在吗?”

    “没错。主公下令红叶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就立刻行动!无论如何,今天午时四刻前都必须发兵南近江。并且,尽力争取浅井家的配合。如果浅井家实在不愿意出兵,就单独行动!”塙直政的声音平稳而又不容置疑,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了织田信长的命令,上面写着的要求和塙直政所说的无二,还盖着那枚天下布武的大印。

    “为什么?主公为什么要下达这种命令?”雨秋平实在是被织田信长给搞晕乎了,十分不解地摊开手,声音也微微高了起来:“公方殿已经派出使者和六角家沟通好久了,明天或者后天六角殿下就会亲自来近江商议联盟啊!主公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下令进攻,是几个意思啊?”

    “这我也不知道了,我只个传话的。”塙直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声音却不见半点动摇,“我是大半夜被主公叫起来过来传信的,主公可能是突然得知了什么消息吧。不管怎样,请红叶立刻执行军令。主公已经下令尾张境内的所有家臣加紧集结部队,以最快速度赶来近江。而他本人,已经带着旗本和部分直辖上路了,后天就会赶到。”

    “主公会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才下的这个命令?公方殿刚刚说了,六角殿下都同意来近江了,这联盟十有八九是成了!塙大人要不要把这个命令回报给主公,让主公想想清楚啊!”雨秋平依旧不愿意放弃大好局面,奋力地劝说着塙直政。可是后者依旧无比坚定,不由分说地摇了摇头道:“主公说的很清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今天中午前必须发兵。雨秋殿下!请执行军令!”

    雨秋平看到塙直政如此坚决,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仰起头来,对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主公的荒唐命令了。上一次,是在桶狭间,今川义元的使者莫名其妙地让他撤围,放走了本来已经死定了的织田信长,最后酿成惨剧,众人到现在都搞不清今川义元的死因。

    这一次,他又要做选择了。

    听令,还是不听令。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织田信长的判断。

    上一次,我选择相信了家督殿下,结果却一败涂地,连家督殿下的命都赔进去了。

    那么这一次…

    就在雨秋平刚想义正言辞地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唯有拒绝塙直政时,织田信长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却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看得雨秋平后背一凉。那种诡异的感觉,促使着雨秋平鬼使神差地行了个礼,答了声:遵命。

    “那好,我看为了迎接将军,部队刚好集结起来了还没有解散。”塙直政转过身,看向小谷城山麓下集结完毕的织田军,“红叶不如赶紧去联络本家的诸位殿下,即刻发兵吧!”

    木已成舟,雨秋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雨秋平快步回到评定会议上,发现足利义辉似乎正在和浅井长政说这些什么。雨秋平趁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匆忙把嘴巴凑到森可成和池田恒兴的耳边,悄悄地复述了织田信长的军令。

    两人文言都是大惊失色,森可成眉头紧锁,池田恒兴更是不小心惊呼出声。

    “放肆!”站在足利义辉身后的和田惟正见状不满地呵斥道。他早就因为众人对足利义辉那傲慢的态度而十分不爽了,此刻看到织田家的人居然私下交头接耳,更是恼羞成怒。

    “惟正,不可如此无礼。”足利义辉嘴上虽然批评了他,但是却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眼和田惟正,随后清了清嗓子,对着雨秋平等三人毫不客气地低声道:“雨秋红叶莫不是有了什么建议?既然有了,为何不大大方方说出来,还要做小女儿之态。”

    雨秋平见状有些尴尬,用责备的眼神瞪了眼捅娄子的池田恒兴,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去。雨秋平本来打算在会议上暗中通知森可成、池田恒兴还有美浓三人众,然后以军务繁忙为由离席,背着将军立刻出兵。

    结果池田恒兴这厮一下子叫了出来,引来了足利义辉的注意,雨秋平已经不可能暗地里通知美浓三人众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公方殿赎罪!刚才离席是因为在下的主公派人来传达军令,我正准备通知在下的同僚。”

    “哦?织田殿下有什么军令必须要背着本将军,让属下偷偷摸摸地传达啊?”看得出来,足利义辉已经非常生气了,用着有些挖苦的语气讽刺道。

    然而,事已至此,雨秋平已经别无选择,他总不见得当面欺骗将军,然后马上打脸吧。无奈之下,他只得用尽量低沉的语气说道:“主公下令,让我们我军即刻南下进攻六角家,并希望获得浅井家的配合。”

    此言一出,幕府内一片哗然。

    “你什么意思?”和田惟正这个急性子彻底炸开了锅,指着雨秋平的鼻子就骂道:“织田信长根本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吗?将军马上都要说服六角家了,他这个时候强行进攻是什么意思?他眼睛里还有将军吗?”

    “惟正,住嘴!”足利义辉不愿意把他和织田信长的矛盾直接激化,而是努力压制住怒火,低声问道:“雨秋红叶啊,织田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才下达这样的命令。不知能否将六角家很有可能加入联盟的消息汇报给织田殿下,让他收回成命。”

    “十分抱歉,军令如山,拖延不得,我也拿不定主意。在下要出兵了,还请公方殿莫怪。”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十分硬气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他身旁的森可成和池田恒兴见状,自然也是要挺一把兄弟,毫不畏惧地一同起身离开。一旁的西美浓三人众犹豫了一下,也纷纷站起了身,缓缓的跟在雨秋平身后。

    “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将军了!”见状,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足利义辉终于愤怒了,直接抽刀在手,用刀尖指着远处雨秋平的后背厉声道:“六角家马上就是盟友了!你们凭什么出兵!”

    “在下是武士,武士的指责就是服从命令。”雨秋平眼看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也就索性硬钢到底。

    “那本将军的命令就是不是命令了吗?我是征夷大将军,你们主公都是我的家臣!雨秋平,听令!立刻收兵!”足利义辉握着童子切安纲的手已经微微发抖,青筋暴起,仿佛能把刀柄捏碎一般。

    “抱歉了,将军。您家臣的家臣,不是您的家臣。”雨秋平微微一笑,套用了一句中世纪封建等级制度的明言,随后便大踏步地离开了幕府,只留下气得满脸铁青的足利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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