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海东岸,西费恩布莱德王国,丘陵山地连绵无尽,总是被一丝阴郁覆盖着,哪怕是在七月的夏日也显得清冷。可这一年的夏日,这片大地上烽烟四起,显得喧嚣异常。

    王国东面,一条勉强算得上险峻的山脉间,天空被数十艘浮空舰遮蔽。至少两百架嗡嗡叫的魔导飞机在低空穿梭盘旋,搜寻着一切值得打击的目标。蜿蜒交错的山谷人影憧憧,枪炮声密集得像沸腾的油锅。

    山脉中心最高那座山峰上,一头通体碧绿的巨龙悲鸣着落下,重重砸在峰巅上,再在灰烟中缩小为人体,朝山下的谷地飘摇坠落。

    十多架魔导战机掠着崩塌的峰巅飞过,摇晃着翅膀,炫耀他们的战绩。

    谷地边缘,上百男女老少被禁制钉和绳索束缚着,本就面无血色,再看到这一幕,变得更惨白如纸。

    不少人还在悲鸣:“不……库喀斯长老……”

    不远处一个女子放下双筒鹰眼镜,冷笑道:“就算是传奇巨龙,在我们的魔导武器下也毫无抵抗之力,更不用说传奇德鲁伊变的伪龙。”

    女子身姿挺拔如剑,年纪虽轻,眉目间的煞气却令她不怒而威,也让原本还算美丽的面容完全没了女性的柔美,只有令人心悸的硬朗刚强。

    一个年轻的女囚犯骂道:“西凡纳斯在诅咒你,希尔维!你不得好死!”

    其他人也跟着怒骂,都提到了西凡纳斯的神名。

    这些囚犯竟然都是德鲁伊,不过他们信仰的是上古自然之神西凡纳斯,而不是现在这个由森林女神晋升而来的自然女神莎罗娜。

    他们诅咒的正是曙光帝国的女公爵和元帅,曙光女皇的密友,秩序女神的侍剑者希尔维。

    “别说西凡纳斯那个早就陨落,连一丝意志都没有了的神祇……”

    希尔维不屑的道:“秩序圣光照耀着我,我的生命属于女皇特蕾希娅,我的灵魂归于秩序女神凯拉特蕾希娅,就算是现在的自然女神,也休想诅咒我。”

    “你们西凡纳斯教团跟布莱德邪异和邪神教会狼狈为奸,妄图颠覆主位面秩序,陛下念在你们不是主凶,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不仅不诚心悔过,还收容邪异,以西凡纳斯之名诅咒我,你们没救了。”

    更远处响起满含愤怒与不甘的咆哮,一个足有数百米高的巨大身影晃过山头,仰面倒下,大地随之震颤。

    “看啊!”

    希尔维用长剑指住那个方向:“陛下消灭了你们庇护的邪异,你们的末日到了!”

    一个老德鲁伊悲怆的喊道:“最后一个大地之子陨落了,黑暗到来了!”

    其他德鲁伊们哭成一片,让希尔维失去了继续训斥的兴趣,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远处的山脊上,一部六足魔导炮车里钻出个小脑袋,脱下头盔后,露出半身人里少有的清秀面容,上面满是迷惑和悲悯。

    车子里还有几个尖细嗓音在嘀咕着……

    “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德鲁伊犯了什么错。”

    “你都能想明白,还要陛下和大人们干什么?陛下和大人们说他们有罪,他们就肯定有罪!”

    “照着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不行吗?德鲁伊搞林地议会有什么问题?我们半身人多少年前也有自己的大脚议会啊。”

    “搞议会应该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他们勾结大地之子教会和伊斯玛特教会。前者是邪异,后者是邪神,讨伐他们有什么不对?”

    “伊斯玛特算得上邪神,可大地之子……我想不通怎么邪异了。”

    “大地之子就是巫师之王啊,他要激发所有布莱德人的先祖血脉,变成狼人啊吸血鬼之类的怪物,那怎么行呢?”

    “吸血鬼渗得慌,不过狼人没什么吧……”

    帝国七十四军团附属红石独立大队大队长,爵士弗洛多咳嗽了一声,低头对自己的部下说:“你们都很厉害,要不我推荐你们到希尔维元帅手下当参谋?”

    部下们赶紧闭嘴,弗洛多再看向谷地里那些囚犯,脸上又浮起浓浓忧色。

    他低声嘀咕:“格罗妮娅,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布莱德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了。”

    高亢而昂扬的龙吼声在头上响起,弗洛多抬头一看,目光顿时变得迷离。

    “女皇陛下……”

    天空里一红一银两头巨龙飞落山谷,红龙背上立着一个白裙飘曳,金光环绕的身影,谷地和周围的山脊上响起潮声般的欢呼,都在喊着“特蕾希娅,举世无双。”

    曙光帝国女皇,秩序女神的现世者特蕾希娅降临……

    “陛下——!”

    特蕾希娅落地时微微踉跄,吓得希尔维赶紧扶住,上下仔细瞧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您要出了什么事,我可万死莫赎了。”

    “没事,就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下就好了,对手毕竟是个被压制到巅峰传奇的半神,收拾起来费了些工夫。”

    特蕾希娅轻巧的转开话题:“西凡纳斯教会的余党都在这里了吧?伊斯玛特教会的人呢?”

    希尔维惶恐的道:“只抓到一些小角色,他们的圣女跑掉了。”

    特蕾希娅不在意的道:“就算是圣女,也是小角色。”

    希尔维叹道:“那家伙以艾兰尼斯公主自居,蛊惑了不少人,布莱德的局势最初也是她搅起来的,没能抓住她,是我的失职。”

    “不要紧,这是我的问题”,特蕾希娅摇头说:“巫王企图唤醒布莱德人的先祖血脉,西凡纳斯这样的旧神企图复苏,邪神伊斯玛特从中串联,布莱德这里的形势非常复杂和险恶,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她握住希尔维的手,又痛惜的道:“从最初的兽人入侵开始,所有最难的事情都压在了你肩上,我还真是过意不去。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希尔维傲然笑道:“谁让我是陛下的剑呢?”

    然后叹气:“老实说的确也有点累啊,我经常在想,如果陛下能把奇丽挖过来,那该多好。跟她并肩作战的话,我就轻松了。”

    特蕾希娅白了她一眼:“不仅轻松,还能天天享福对吧?”

    希尔维舔着嘴唇说:“哎呀,陛下您就别说破了嘛,还真是想她呢。”

    两人正说着,一队秩序之手的圣骑士押过来一个人。这个人必然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以至于他们用上了像是钩铙般的禁制长矛。带着倒刺的尖刃穿透了这个人的胸膛、手臂和双腿,他完全是被悬空叉过来的。

    仔细看这竟然是个狼人,覆满浓密黑毛的身体高大壮硕,即便伤痕累累,浑身是血,身体也无法动弹,眼中的猩红光芒依旧凌厉摄人。

    希尔维以胜利者的姿态,怜悯的道:“达达勒斯……不,应该称呼您为法里斯王子,在你背弃帝国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既然我们已经干掉第一个、第二个大地之子,你作为第三个,败亡的速度只会更快。”

    法里斯王子用雄浑的嗓音说:“大地之子,宁愿战斗而死,不愿在囚笼里苟活!”

    他吐了口唾沫,语气异常鄙夷:“更何况是你,希尔维!不是我要背弃帝国,而是我很清楚,作为布莱德巫王血脉的传承者之一,又有王子身份,你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我给你了机会”,希尔维哼道:“主动清剿伊斯玛特教会,把他们的圣女和首脑们一网打尽,以此证明你的忠诚。你面上答应,却暗中拖延,这说明你对陛下,对帝国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法里斯的狼脸扭曲了几下,此时才敢看向特蕾希娅,只瞄了一眼就转开了,语气变得异常无奈:“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可说的,动手吧!”

    特蕾希娅淡淡的道:“也就是说,你并不认为自己的信仰是错的,哪怕这样的信仰是受了外人的蛊惑?”

    法里斯低低的道:“陛下不是接纳了巫师甚至海灵吗?为什么不能接纳我们这些先祖异类?”

    “接纳巫师和海灵,既是重建秩序的需要,也因为他们本就是秩序的一分子”,特蕾希娅的语气很平静:“至于你们,追溯先祖血脉,回归异类,妄图让远祖之灵统治世界,我怎么可能接纳你们?”

    “更何况……”

    特蕾希娅微微摇头:“蛊惑你们的伊斯玛特,你真的以为祂是那个受难之神伊斯玛特?”

    “我在神国位面搜寻过祂的下落,没有任何发现。我在这里追溯过伊斯玛特信徒的灵魂,意外的发现信仰之源是一团混沌,是一个伪装,这还不够明显吗?”

    “伊斯玛特,是假的。祂建立教会,在布莱德兴风作浪,就是奔着你们来的,你们不过是被祂利用的棋子。”

    法里斯先是被这个推断惊住了,好一会后苦笑道:“就算伊斯玛特是假的,也改变不了我们都是大地之母后裔的事实。既然在陛下的秩序里没有位置,那么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希尔维喝道:“顽冥不灵!你老实忏悔,愿意沐浴秩序圣光的话,陛下怎么会不接纳你呢?”

    法里斯呵呵笑道:“然后去屠杀同类,证明自己的忠诚?”

    希尔维怒哼着将长剑搭在他的脖子上,法里斯闭上了眼睛。

    剑刃没有动,希尔维看向特蕾希娅。

    女皇沉默了片刻,点头说:“成全他吧,记得把头颅挂在布莱德王都的大门上。”

    金光闪烁,剑刃如切黄油般斩落了法里斯的头颅,顺带将灵魂震碎。

    圣骑士捡起头颅,拖走尸体,希尔维抖着剑上的血水,吐了口浊气说:“接下来还得清剿残存的余党,不过布莱德的大局应该稳定了。“

    她对女皇笑道:“我等不及要跟罗姆罗斯一战。”

    女皇拍拍她的手:“还不急,得做更多准备。”

    大型飞舟降下,女皇跟希尔维上了飞舟,返回浮空舰,再回到布莱德王都附近的浮空舰基地。

    刚下飞舟,几个一看就是文臣的角色迎了上来。

    “莫德温啊……”

    女皇挥手示意免礼,对打头的帝国宣传部长说:“第三个大地之子达达勒斯,也就是法里斯王子已经伏法了,你这边的宣传工作全面展开吧。”

    莫德温深深鞠躬,用颤抖的语调说:“小人从未怀疑过陛下的胜利,只是惶恐该如何宣扬这样的胜利,才能不让陛下的功绩失色。”

    旁边希维哼了一声,女皇眼中闪过无奈之色,面上笑容不变:“照实说就够了,当然要注意方法。”

    跟希尔维手牵着手走向行宫,女皇挥手让周围的臣属免礼,低声对希尔维说:“这也是统治帝国,重整秩序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陛下”,希尔维耸肩:“可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把黑的说成白的,如果是为陛下遮掩一些不得不为的事情,我一点怨言也没有。但把陛下的功绩用那种肉麻的腔调和方式宣告出来,我只觉得恶心,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嘛。”

    女皇说:“对你没有必要,对那些愚昧无知的凡人就有必要了。”

    希尔维很不爽:“连续干掉三个巫王……也就是大地之子,清剿了想危害人间的邪恶势力,这么耀眼的功绩直接说出来就好啊,这个时代,还有谁拥有这样的功绩?”

    女皇摇头笑道:“终究只是主位面的事情,算不上太大的事。”

    话是这么说,脸上还是掠过一丝自傲。那可是三个半神级别的存在,在主位面干掉这样的敌人,怎么也该被吟游诗人当作纪元史诗传唱吧。

    莫德温肯定会安排妥当的,他在这方面很有才能,也很有经验。

    这么想着,女皇也松了口气,和希尔维步入行宫。

    行宫大厅里,上百臣属正在等候。

    这些臣属以七十四军团军团长瑞玛科为首,都是帝国军团里的高级军官,也都有男爵以上的实地封爵,是帝国的中坚。他们自发来此求见,聆听神谕圣音,女皇当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女皇跟希尔维停步,等着他们行礼,居然无人反应……

    见他们目光都投在大厅一侧的墙上,希尔维大怒,正要呵斥,女皇拦住了她。

    “看看……”

    女皇这么说,视线也黏在了墙上。

    那是面幻景屏幕,在大厅摆放幻境屏幕已经是贵族阶层的时髦。大块平面幻境屏幕的价格已经被罗文娜做到了几个金蒲耳,加上日益丰富的各种幻景剧目,连很多不是贵族的富人都开始享受这种消遣。

    屏幕上的影像是令人心神激荡的大战,一方身着整齐统一并且全封闭的战甲,有些没戴头盔,看得出是人类、半精灵甚至半身人,反正都是凡人。另一方是形貌丑陋惊悚的恶魔,小的都超过一人高,大的更有二三十米,每一个都是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可怕存在。

    恶魔如狂潮般涌向遍布着晶格的防线,天空也不断落下陨石般的火焰恶魔,在防护结界上炸开团团火花。凡人用喷吐着火焰的远程武器还击,一只只恶魔脑袋破碎,胸口撕裂,在防线前如割草般片片扑倒。

    偶尔有巨大的钢铁魔偶以及强大的凡人越过防线,跃入恶魔群中,把恶魔当作落叶似的清扫,淡金、暗金、酒红、淡紫和嫩绿各色光芒闪烁连绵。

    远处依稀见到顶天立地的火巨人和石巨人,加上战场暗红阴冷的混沌背景,让影像下方的文字说明毫不令人意外。

    这是炼狱深渊里的战斗,这是血战的战场。可跟以往的血战不同,这一次凡人参与了,跟恶魔正面对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难怪在场的人,包括瑞玛科在内都看得如痴如醉。虽然影像里的战斗迥异于主位面,在魔导技术上似乎还有倒退,可作为既了解魔导技术,又清楚炼狱那地方有什么影响的超凡者,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真实的战场记录,而不是用幻景技术做过加工的剧目。

    就连本来要提醒众人的希尔维,顺着女皇的视线看到影像,也一时再没声音。

    好一会后,瑞玛科才先反应过来,惊恐的下跪呼喊:“陛下!”

    其他人跟着回过了神,纷纷下跪。

    女皇没有理会他们,仍然看着影像,直到背景上亮起耀眼的淡金光芒,恶魔对防线的冲击势头为之一缓时,才眨眨眼睛,心神归位。

    希尔维先问:“这是什么!?”

    瑞玛科的头压得低低的:“这是地狱位面军的战场记录,据说发生在三天前,现在联合通讯网络,还有信风之书网络上已经流传开了。”

    “这肯定是李奇干的,把小小的战斗包装成这样,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

    在场的军官都归属希尔维节制,她厉声道:“你们不准再向下面传!要让大家专心庆祝帝国在布莱德王国的胜利!”

    瑞玛科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是”,和其他军官一样,将满腔的迷惑和躁动压回肚子。

    是的,躁动。

    凡人下到炼狱深渊,与恶魔和魔鬼一战,还能稳稳站到上风,这般荣耀,够享受一辈子了!

    可惜……

    瑞玛科把心头掠过的一丝杂念拍散,这是大不敬。

    再说了,女皇必然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一直呆在布莱德这个鬼地方,杀戮那些异类。那些因为希尔维的残暴政策,原本只在人类和异类之间摇摆,最后决然选择了不做人的异类。

    女皇这时候幽幽叹息,语气有些苦涩:“我好像又落后了,没想到下面是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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