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齐元胜直呼自己的名字,楚老爷非但并不摆谱,反而连连笑道:“齐老先生,镇平看您来了,您近来可好了一些?”
    说着一抬手,挥开一旁搀扶的楚若先,朝着床边走来。
    那味药的女孩儿走开,床上之人的模样,这才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楚老爷父子,当然都是见过齐元胜的。
    然而,这父子俩此时骤然看见这床上老人的模样,却还是同时眼眸皱缩。
    楚若先更是没忍住,只是一眼之后,便脸上变色,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楚老爷却无疑城府要更深一些,望着那早已分不清模样,满是血痂的脸,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容,却随即声音低沉:“齐老,您,您这是……”
    话到一半,却又目光一瞥齐元胜那被锁上的四肢,然后便一抬头,目光深沉郑重的看向站在一边的齐汉山。
    齐汉山站在一旁,见他目光,苦笑了一下,满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是齐元胜自己抓的。
    “镇平,你站起来了,病好了?”床上齐元胜头发花白,脸上恐怖,唯独那双眼睛却还精神奕奕,朝着楚老爷用他沙哑的声音道。
    “是,齐老,前些日子就听说您病了,却无奈躺在床上动不了身,没能立刻前来探望,却还不知道您……竟然遭了如此大罪!”楚老爷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满是沉重。
    只听他一说完,却是陡然板起了脸,一偏头挥着拐杖,就朝着身边儿子狠狠劈去。
    “砰!”楚若先莫名奇妙的肩膀上就挨了一棍子,还没搞清楚情况,有些懵:“爹……”
    “混账东西,让你代为父来探望齐老,怎么回家时,你却不与为父说道齐老的情形。若早知如此,为父岂能等到今日才上门。便是躺在床上让人抬,我也必须过来……”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余地,便听身边楚老爷的怒斥声传来。
    更是举起拐杖又要再次劈下,不过第一次,太过突然了,齐汉山在一边没能反应过来,这一次,却是连忙上前拦住:“楚大人,息怒,息怒,休要错怪了令公子。”
    “汉山勿要拦我,这逆子竟敢如此不知分寸……”楚老爷怒不可遏,脸色铁青,但到底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举起拐杖却是踉跄不定。
    齐汉山拦之不住,却是床上那沙哑声音响起:“好了,镇平,莫要错怪了孩子!”
    齐元胜的话,分量自然是足的,楚老爷瞪着楚若先:“等着,若不是怕惊扰了齐老,今日必要打断你的腿,待回家再收拾你!”
    楚若先站在一边,当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却又哪敢反抗,低着头不敢吭声。
    一场戏,终于平息。
    齐汉山才连忙请他坐下,解释道:“当真不是令公子的问题,而是……”
    上一次,楚若先的确是来探望过齐老,但却根本就没能见到人。
    实际上,每日里上门来探望的人何其之多,哪能个个都安排见老爷子,再说也怕这年轻人不懂事,见得齐老的样子,不懂事,出去乱传一通。
    其实要解释吗?
    楚老爷又如何会真不知道情况,但戏总还是要做的,表一番自己的关心姿态嘛!
    这都只是小事。
    随即,他们坐下,和齐老爷子叙话,自是多些安慰言语:“齐老,您看我一遭躺在床上两月,一动不能动,整个明珠,但凡有点声望的圣手,几乎全都请遍了,也无能为力。当时我也是已经看穿了,这天命如此,人能奈何,不怕您笑话,我都已经准备开始安排后事了……但,您看,就这般情形,我还不是重新站了起来,观您这病,的确遭罪,但到底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只待有医师对了症,想必也要不了几副药,便必能痊愈,您千万要放宽心。”
    床上齐元胜,眼中神色其实还是很精神的,但听闻楚老爷一番劝慰,却只是沙哑的吐出四个字道:“老夫年过七十,死又有何惧,就怕死不了!”
    这话气势还是很足的,但其中所表露出来的低沉与狼狈,却仍是掩盖不了。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儿子齐汉山便是脸色一沉。
    “不至于此,您千万不能这么想……”楚老爷再次宽慰。
    然而,这一次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只见床上那老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随即那满布血痂的脸开始扭曲,那被锁住的手,也陡然握紧,青筋暴露。
    “这……”楚老爷面色微变,连忙站起身来。
    而他身边的齐汉山,却是眼底一悲,但还是立刻叫道:“快快来人……”
    …………………………
    ……
    “吼吼……放开老子,快放开老子!”
    一阵阵的嘶吼声传来,楚家父子对视一眼,在下人带领下,来到一间客厅坐下。
    自有下人上了茶,两父子却并未说话。
    良久,才听脚步声正慢慢传来。
    却见那齐汉山脸上带着汗,走进门来,冲这楚老爷拱手,苦涩一笑道:“楚大人,失礼了!”
    楚老爷连忙站起身来:“汉山何处此言,不知齐老他……”
    :“擦洗过药水,这一阵总算是过去了。”齐汉山苦笑了一声,轻声一叹,又道:“楚大人请坐!”
    “您请!”
    两人重新坐下。
    气氛自是不太开阔,楚老爷凝眉沉声道:“汉山,之前楚某病重,对外面的事情关注的也少了,之前本以为齐老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了,所以前两日楚某并未急着过来看望,却是想不到齐老的情况竟已严重至此。”
    齐汉山拱了拱手,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刚才我问了府上管家,得知如今,是那济世医馆的朱医师在为齐老看诊?”楚老爷又一抬头,眉头紧皱道。
    “嗯,正是!”齐汉山点点头,随即又苦笑道:“您也知道,如今这明珠医道上,有真本事的也就那么几位,几乎都请到了,还只有朱医师有些办法,配了些药汤,能够稍稍延缓一下家父的痛楚。”
    “可观楚老爷情形,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楚老爷皱眉沉声道,说着,又抬头问道:“可曾请过白大夫过来,难道连他也没办法?”
    齐汉山闻言微微一顿,轻声问道:“不知楚大人说的是哪位白大夫?”
    此言一出,楚老爷却仿佛比他还要惊讶:“汉山,你不知道白大夫?难道不曾听说过我的病是谁治好的吗?”
    齐汉山闻言一愣,随即倒是有些尴尬,他还真不知道楚老爷的病是谁治好的,随即连忙解释起来。
    若是换在之前,的确,他们四处打探名医。
    但凡哪里出个有些名望的大夫,那自然是要想办法请来试试的。
    但后来,他们却当真是心灰意冷,尤其是齐老和楚老爷一样,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对这些民间大夫彻底没了信心。
    所以,他们只能将希望放在了道门丹师身上,之后便让朱医师替他们去请师门道师过来,便也无心再去打听民间大夫了。
    “原来如此,汉山,若是听我一言,你最好赶紧去将这位白大夫请过来,给齐老爷看一看。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那再去寻丹师不迟。”楚老爷闻言点头,却是煞有其事的郑重说道。
    齐汉山说实话,却是并不怎么动心,主要是怕又治不好,他爹本来的情绪越发低沉,如今齐老本就被折磨的不愿活了,若不是这一大家子还在,齐老当真早已自我了断。
    “楚老爷,多谢您好意,可您不知道,您的病,那是有名有姓的,总有办法治好。可我爹这病,至今为止,却是连个因由都找不到啊,恐怕已不是寻常大夫能治的。”齐汉山无奈笑道。
    “这……”楚老爷闻言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可随即却仍是开口道:“汉山,按理说,楚某是不敢在贵府的治疗方案上指手划脚的,但这次楚某也当真是见到了奇人,眼见齐老如今情形,若是隐瞒不言,那实在非楚某为人之道,也有负齐老多年照顾。”
    “楚大人这是哪里话?您能为家父的病情而挂心,齐某已是感激不尽!”齐汉山连连道。
    “既然如此,我便说说,也算给汉山兄做个参考……”楚老爷点头,再不迟疑沉声道:“之所以一再要您去请这白大夫来,实在是楚某可谓是有着切身体会,就您说的这明珠圣手,包括这位朱医师,每一个老夫都请到了,可说实话,如今在老夫看来,这些人与白大夫一比,纯粹就是徒有虚名,上不得台面的庸医!”
    楚老爷说着,眉目间也是一抹怒意惊起。
    “嗯?”齐汉山听他用词如此决绝,顿时眼中一怔:“楚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当时躺在床上,一个过来,开几副药,不行,然后讲一大堆医理,又一个过来,同样如此……他们虽然不明说,但楚某躺在床上,却是明白,说那么多,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不是他们医术不精,而是楚某的病得绝了,一个老夫不信,两个呢,三个呢……”楚老爷贴心贴肺的讲述自己当时遇到的困境。
    齐汉山一听,自是心中共鸣不已,都是同样的情况,哪能没有感触。
    “却不想,老夫闺女却是不死心……最后她恭恭敬敬的请来了这位江湖郎中,不过一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而已!”楚老爷有些唏嘘道。
    “江湖郎中,十六七岁?”齐汉山陡然一愣,有些懵。
    楚老爷这时候却开始笑了:“怎么样,当时我就和您一样,怎么能信?可是闺女却哭着闹着,非得让我再试一试……”
    “怎样?”这故事或许当真好听,又或者到底是病人家属,心里对那神医妙手,总是不能完全忽视的。
    楚老爷眼眸里一片惭愧之色惊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楚某这次算是长了见识,你道那白大夫,不过小小年纪,本事却是如何惊人?楚某眼歪嘴斜,两月里明珠圣手束手无策,而这白大夫,数根银针在手,不过顷刻之间……又言,三副汤药下地……”
    房间里静了下来,齐汉山握着茶杯的手指不住滑动。
    “汉山,若当真他只是治好了楚某,楚某还不至于对他如此信心,竭力推荐给你,而是当真亲眼见他仿佛言出法随一般,说楚某几日之间恢复成怎样,结果却丝毫不差,医道造诣简直如通神一般。”楚老爷又望着齐汉山,言语深沉道:“如今见齐老先生如此情形,遭如此重罪,楚某岂能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请汉山务必去请那白大夫来看看,楚某虽不敢担保这白大夫一到,便药到病除,但却敢说,若是朱医师都能想出些许办法,那这位白大夫便必然比他强出百倍,昨日犬子回来后还曾说道,如今朱医师治不好的病人,都是领到这位白大夫面前去,却不过几日便见效了。”
    “等等,您说朱医师治不好的病人,都领到白大夫那儿去?”齐汉山却是突然一顿,抬眸开口问道。
    “嗯?对,如今这白大夫,便正在济世医馆里坐堂!”楚老爷点头道,说着却是突然眉头一皱:“不对呀,朱医师既然是齐老的主治大夫,难道就从没和您提过这白大夫?”
    ………………………………
    …………
    从齐家回来之后。
    楚若先陪着父亲回了房间,沉吟一会之后,还是开口问道:“爹,您说那姓白的,要是到时候万一也没有办法……”
    楚老爷眉目微闪:“那又如何?咱们可有一句假话?”
    楚若先微顿,随即点头。
    也对,父亲表示的是自己的关心,所言也没有半句虚假。
    “如果他真能有这本事,那齐家就不能不认咱们这份情!”楚老爷眼中微微放着光亮,继续道:“这齐老大虽然已经数年不管事,但杜先生却对他极为尊重,只要杜先生承了这份情,加上青年社的帮衬,那些想要咬人的狗,我倒要看看他们牙齿有多硬朗。”
    楚若先闻言,眼中也是兴奋一闪而过。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突然父亲声音在耳边又响起。
    “什么?”楚若先有点懵。
    “姓白的?没家教了吗?”楚老爷眼眸有些严厉。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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