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雄抬头看着墨白的背影,最终摇头:“不,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不是。”
    墨白终于转身,盯着铁雄:“说!”
    铁雄低头,握紧了拳头:“是因为我无能,我眼见这种局面,最终却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是带着师兄弟们去死,还认为这才是英雄义气,却从没想过要带着他们活着,带着他们赢,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砰!”铁雄跪下了,跪的不是墨白,而是窗外。
    墨白再次转身,望向窗外,他知道铁雄跪的是当年长刀会一战陨落的三师兄!
    “无能!”墨白长叹一声,再次呢喃了这两个字,缓缓转身过来:“敢承认无能,你的宗师路,已经到了!”
    铁雄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看着墨白。
    “一,你当年坚持赴死,是你无能,却不在于你当时没有能力,而是你胸无大志。看似英雄盖世,好汉男儿,但你双肩之上却担不得半丝重量,遇到极难之境,你除了一腔热血上涌,用死来逃避之外,你没有半点向上的心气。你将自己看的太卑微了,你觉得最后时刻拼死一战,为我立得一些功勋,就是你自己存在的最大价值了,可以还了我的恩情,也可以为宁儿挣得后半生安稳的功勋。铁雄,你从不觉得自己活着才有用,也不觉得自己才是宁儿和你那些师兄弟们最大的靠山,更别说,你就从没想过,让自己去替他们遮风挡雨,你自己说,你这样的人,配不配当一个男人?”墨白声音那么平稳。
    铁雄却听的浑身颤抖,他的头深埋。
    任何人都有他的骄傲,铁雄一门,他们的骄傲便是顶天立地做人,为义可死,这种豪情,岂能称之不配做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铁雄无言反驳,不怕生与不怕死,究竟哪一个是英雄?
    铁雄低着头,只剩颤抖,他只能承认,自己太过卑微,卑微到不配肩挑恩义!
    “宗师路,连做人的心气都没有,何谈宗师?”墨白将铁雄彻底踩在了脚底下,丝毫余地不留:“你睁眼看看,在这院子外面,蛮子铁蹄下生活的百姓,哪一个比你当年轻松?可他们当家的男儿,可曾带着一家老小去死?他们有哪一个不是头破血流也要为家里老弱妇孺挣一口活命的吃食,他们怕死,那不丢人,因为他们必须活着,他们肩上背着一整个家庭!”
    此刻的铁雄在这番话之下,早已成了一滩烂泥,当一个人彻底被否定,无论你有多么豁达,也不可能轻易接受。
    墨白再次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二、我不告诉你,你师兄已经师者境,不是害怕你嫉妒,也不是担心你会急功近利,沉不下心来,我知道你不会。说到底,根本原因还是两个字,无能!你的确无能,但你重义气却没有人能否认,你想为大家负责的心,没有人敢否决。可越是如此,你只会越偏执。你多年来始终为铁家连累他们而自责,如今你终于有了希望,你在奋力追赶,你想要强大起来成为他们的护身符,可最终,你发现结果是师兄弟们竟然都先你一步强大了,你始终还是最弱的一个,你将继续成为他们的拖累……铁雄,你没有一颗强者的心,太容易被现实打败,你不够自信!”
    墨白收声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没有说,那需要铁雄自己来答。
    伸手推开窗子,凉风袭来。
    墨白负手而立,铁雄跪坐于他身后。
    房间礼,只有风声回荡!
    墨白在等!
    终于,身后的铁雄有了动静,他那无神的双眼慢慢聚焦,缓缓跪正,朝着墨白叩首:“谢六爷重锤之恩,铁雄永生铭记!”
    墨白昂首看向远方,不言不语!
    铁雄缓缓站起,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绪,最后开口:“六爷放心,铁雄明白了,当日我不顾一切要杀梅志峰,皆因我无能,我害怕,我太害怕对方的强大,我害怕今日不杀,来日他回了山,有上清山,有真人站在他身后我将永远没有能力报仇。我要杀王妃,即使当年真相还未查清,即使王妃未必就是致使宁儿当年受难的人,我也要杀,都是因为我害怕我对付不了他们,我怕错过了这次在您羽翼之下杀他们的机会,我将再无机会。我从未想过,这一次是梅志峰,是王妃,有您出手擒下他们,可如果下一次敌人更强大,我独自应对时,我又如何保护宁儿?”
    “砰!”铁雄再次跪下:“六爷,您问我最后一个问题,如今您手下能者云集,我当如何自处!六爷,铁雄得您之恩,自您微末时便已追随,自不敢妄自菲薄,定当奋勇而上,力求不负您栽培之恩,自今日起,铁雄便是不敢言从此顶天立地,但铁雄立誓,这一生,绝不再有逃避一日!”
    轰!
    墨白发丝陡然飞扬,浑身衣襟剧烈飘舞,一股在他身上少见的豪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转身,眸光清亮,仿若能直视人心底,声音不大,却直抵人心房:“莫要负我苦心!”
    “死生不忘恩重!”铁雄拱手,行叩礼!
    “起来!”墨白抬头仰望天花,多日来不曾放晴的心,这一刻总算划开阴霾。
    铁雄不是一般人,这是一个从他睁眼,到今日为他付出过太多的伙伴,他不能如对待其他下属那般,他无法漠视。
    一世能有如此一友人,不易!
    他能崛起,墨白如何能不欣喜!
    ……
    茶已撤去,酒上案头!
    墨白好酒,铁雄亦好酒,但两人却从来都少饮。
    “我得离开一趟,接下来明珠交给你了!”今日亦如此,墨白喝下第一杯酒,便已谈起正事。
    “离开?六爷,您要离开明珠?”铁雄手一颤,豁然抬头看向墨白。
    墨白尚平静,微微点头:“十来日功夫,去灭一道门!”
    酒喝不下去了,铁雄骇然起身。
    墨白抬眼:“怎么?怕我做不到?”
    “不是!”铁雄急忙摇头,心却急跳不停,当世谁敢如此轻言灭一道门。
    “正好,你也看一看,当年一病弱垂死之人,今日可否一剑灭仙门!”墨白起身了,负手而去,只留下一句话:“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去了解,心伤也好,急怒也罢,你自己度,希望我回来时,你已成就宗师路,记住你的宗师之路,不靠外物!”
    ………………
    ……
    天色明!
    铁雄站在墨白常常站立的二楼,独对朝阳。
    他衣衫早已被露水浸透,通红的眸子不知是因一夜未眠,还是心伤所致。
    楼下传来嘈杂的时候,他才缓缓有了动静。
    微微闭了闭眼睛,握了握拳头,最终声音略带沙哑,望着长空刚刚露脸的朝阳:“师兄好走,且待师弟来日血祭捷报!”
    说罢,转身坐回墨白曾坐过的椅子上。
    脚步声传来,铁雄眸光瞥向门口,是梁君。
    “统领!”梁君行礼。
    “如何?”铁雄点点头问道。
    “一切正常,其他人天亮前已经完成转移,院子里目前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梁君沉声道。
    铁雄点点头:“好,让青年社那边盯紧点,明珠地面上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要立刻来报,严防出事!”
    “是!您放心,不管是蛮子那边,还是国朝、林氏,以及各方活动在明珠的探子,我们都在盯着,他们只要一有动静,我们就能知道。”梁君知道事态重要,此次他们撤离小院,搬至新地,虽然隐秘但难保一点风声不露,必须要谨慎,毕竟能在这间小院里的人,都是明王府培养的骨干,损失不得。
    “嗯,青年社那边可还太平?”铁雄闻言微默后,又问道。
    这一次,梁君面色严肃了许多,微微摇头:“很复杂,杜先生离开明珠的消息已经开始风传了,就这两日,青年社的乱象已经有愈演愈烈之势,如今齐老大出面镇压,也还是难以镇住局面,恐怕这样下去要出大问题。”
    “杜先生走之前,曾做了准备,怎么会这么快就乱起来了?而且有齐老大出面,按说短时间镇住局面问题应该不大。”铁雄皱紧眉头站了起来,他们要青年社是有大用的,这样可不行。
    “我们恐怕都低估了杜先生在青年社的威信,她的离开,对青年社来说震动太大了。虽然杜先生临走前,曾杀了一些和蛮子来往的人立威,但蛮子哪里会罢手,她杀了一批,又出来一批,现在这些人在青年社会众中间散步一些谣言,说杜先生这番逃了,就别想再回来了。这番话不止低下会众相信,一些高层其实心中也有这个想法,所以杜先生这一走,大家还是乱了,有蛮子支持的人夺权,也有自己想要上位的夺权,齐老大的确有威信,但却不及杜先生亲至,有些人本来也是杜先生倚重的人,他根本就没办法镇压,否则就也得背一个趁机夺权的名声,而且蛮子本来就在摸他们的下落,齐老大他们也不敢轻易露面。”梁君摇头。
    “这样不行,年后咱们就有一批兵马和洋火得混入明珠,时间很紧!”铁雄沉声道。
    “六爷原本已经准备着手对付他们了,要等他们彻底跳出来判断那些人该杀,哪些人可以留,可京城那边事出的急,六爷来不及处理就走了。”梁君沉声道。
    铁雄闻言立刻明白了墨白的意思,墨白还是不想大动干戈,一是怕杜先生误会,二也是的确不愿青年社大乱。
    “杜先生那管家不是在咱们这边,让他回去找一趟齐老大,将青年社分布人员情况摸清楚,不能等,凡是有证据和蛮子搞在一起的,咱们这边直接解决了!”铁雄稍微考虑便做出决定。
    “是!”现在是铁雄做主,梁君自然不会反对。
    “楼下怎么回事?谁在喧闹?”铁雄见他要走,又问了一句。
    “是郑家小姐,想要见六爷,还有道长也来过一次,求见六爷。”梁君道。
    郑家?
    铁雄点了点头:“按六爷的交代,尽快安排郑家离开,道长还没撤?”
    “没有,统领,昨日六爷赐了道长一粒九元丹,其中有些事……”梁君记起来,忘了交代道长那件事。
    待听他说完,铁雄眼中精光一闪,因为墨白的关系,他和阿九他们一直都不信这些道家中人,此时听说了京城杜先生的事,居然是因为他们导致的,顿时态度微冷:“待六爷归来之时,倒要看看道门还有多傲!”
    原本准备见一见道长,看看有什么事的,现在倒是觉得,必须敲打一下:“就说六爷交代的,让他们遵令撤,若不同意,那就请他们自行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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