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印阵……你怎么了?”紧靠自己而坐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感官却极其灵敏,他能感觉到印阵正狠狠压抑突然而来的愤怒情绪。

    “……”是他!印阵的眼眸瞬时冷了下去,眼底怒气盛烈。却侧过头来望着一脸忧色的阿鸾,尽力缓言道,“阿鸾,别担心,我不过是见到了一个故人。”他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一个将他右臂砍掉的故人!

    坐在上首位置的申寂微微抿了一口酒,看了一眼正同那只青鸾坐在一处的儿子,见他正阻了身边的宫人,亲自为那青鸾仔细喂食。他又转过头望了望宵炼,他正闲闲靠在椅背上,似是在仔细赏看宫姬跳舞,他冷笑一声,“宵炼大人,这歌舞瞧得怎么样?可比得上九天?”

    宵炼笑道,“鬼族的歌舞确实不同凡响,只是在下幼年时候有幸瞧过司瑜神女在水银境前跳过一回舞,自此之后,九天三界的歌舞便是再不能提起我的兴趣了。”他这番话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鬼王。果然,申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宵炼垂下头抿了一口酒,看来……自己猜测的是真的。

    “宵炼,做笔交易如何?”

    “鬼王不如先说来听听。”

    “带个信给炎华,让他在黑水河与我一见。”

    宵炼看了他一眼,“……鬼王为何不文书一封送到九天?想必九天那里也会愿意安排此次会面。”

    “宵炼大人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得么?”申寂笑了笑,“你毕竟做过他师父,你说的话,想必他会听一回。”

    “鬼王会给我想要的东西么?”

    “……恐怕要等我见过炎华过后再说了。”

    印阵侧头,父王这般说,想必便不会轻易放了那位阿瑾姑娘。阿鸾求自己的这桩事……大约有些难办了。不过,既然阿鸾开了口,他便要尽力试一试,怎么好让阿鸾失望呢。他从盘子里挑了一颗汁.水多的果子喂到阿鸾唇边,“这是你最喜欢的银铃果。”

    见阿鸾开口吃了,他也从盘子里头拈了一个丢进自己嘴里。

    .

    “父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阴木兽雕的漏窗外头,墨蓝的海浪被术法垒成一面静止的海墙,蓝荧荧的泽光照在漏窗前头的大案上,上头正摆了个七珍兽角的镂空铜炉,渺渺叠烟与那墨兰莹亮的泽光汇在一处,显得很是诡异。

    申寂靠在阴木大椅上,眯眼看着手里的八角铜罗法盘。

    “不过是来讨东西的。”申寂瞥了一眼自个儿儿子,笑道,“你倒也能沉得住气。”

    “方才父王请他为座上宾,想必父王自有打算,儿臣……又怎可轻举妄动?!”

    听这口气,怕是对自己存着气。申寂笑了笑,把玩着铜罗法盘,缓缓道,“……你记恨他当年断你一只右臂,他也记恨我们鬼族当年杀死他们淸胥山的飞廉……宵炼这个人,你休要小看了。更何况,今时已是不同往日,现在又是同九天对峙的节骨眼,再去计较这些,恐怕于我们不利。”

    印阵冷着眼眸,继续道,“这仇……迟早要报,只是儿臣必是要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报这断臂之仇!”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以少胜多的自家地盘,要胜,也得胜得宵炼他心服口服!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

    “若是为那只青鸾作说客,就不必多说了。”申寂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话打断。“你是鬼族的王子,要记得,永远别为了一个外族人来这里求我。”

    “报——”

    见外头进来传报的是那法罩的看护使,印阵心头疑惑。

    申寂看着他,“何事?”

    “鬼王,那法罩突有异动,却不知是为了何故。奴下不敢怠延,前来禀告王上!”

    申寂听闻这话,腾地站起,急急走了出去。印阵愣了愣,也跟着父王一同赶去看个究竟。

    他们一行赶到法罩的时候,正看见宵炼带着那两位弟子已经在罩口等着了。印阵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宵炼大人可是要跟着进去?你就不怕进去之后……便会出不来了么!”

    莫言眉头微微皱起,这鬼族王子说得话也正是他方才一直担心的,这毕竟是在鬼族地盘,若是他们使诈,他们着实很难全身而退!他同十四两相看了一眼,又侧头望了望宵炼师父,但见他认真说道,“唔,想来的确有些担心。”

    印阵见他面色松缓,似是并不在意,心下有些吃惊,刚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又悠悠说道,“只是恐怕届时,还需你们整个鬼族过来陪葬。若果真如此,我呆在法罩里倒是安全。”

    印阵听得此话,脸色微微发白。他转头看了一眼父王,见他眉宇间尽是深深戾气。

    莫言挑了挑眉,唔,青山他们几个办事效率倒是真快,难怪师父并不担忧鬼王是否使诈。原是宵炼师父早就做好了先手!当初他们知晓阿瑾被困在鬼族的时候,淸胥山上下皆是震惊不已,宵炼师父当下便带着他们几个一路赶来,眼皮子都没空合一下,这一路风尘仆仆,宵炼师父却还能抽空做了先手。莫言挑了挑眼眉,心下对宵炼师父的敬意又多了一层。末了,他又想到阿瑾,她这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无论如何,也得找一找自个儿商量个对策不是?可她竟悄没声儿的,竟敢一个人跑到鬼族!他也真是太小看了她!这个丫头,当真是个行事爽气的!只是,她若再有下次这般不顾生死,也别怪他这个七哥要好好将她揍上一顿!真是气死他了!

    “鬼王不必担忧,我不过是在说笑呢!”宵炼看着申寂,一双琥珀眸子里却并无半点笑意,“法罩异动,不如鬼王打开罩门,我们也好跟着瞧一瞧,如何?”

    那一双银灰瞳眸里的利光阴冷到了极点,紧抿的薄唇却募得勾起,冷笑道,“来者是客,请吧。”

    他冷冷说完,抬手开了罩门。远远的,便瞧见园子深处的异样,结界被打开了?他腾的一下便游移过去,原先的结界已被破开,那张水晶台子上,阿瑾正躺在上头,双眼紧闭,周身被一团白光环绕包裹。

    “阿瑾!”宵炼俯身唤道,却没见到她有任何反应,心中痛极!恐极!他看着鬼王,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你把她怎么了?!”

    “司瑜神女?!”印阵见到那位姑娘,心中一惊,这姑娘虽是闭着双眼,可瞧那样貌同父王内殿里挂了许多年的司瑜神女画像很是相像!

    “……”申寂身形一震。暗红的双唇微微掀开,“……她这是入了自个儿的神识了。”

    莫言一惊,一旦被术法引进自己的神识里,便很难再出来。这阿瑾!这回可真是闯了大祸了!他心下担忧,指望着宵炼师父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

    “在幻境里入了自个儿神识……”宵炼喃喃道,“那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他忽然望向申寂,灼灼道,“鬼王,如何能进去救她?”

    .

    我托着腮帮子瞧青山在小厨房忙了一桌子的饭菜,忽然木门吱呀一声,一片白色的袍角从屋外头如影似光的闪了进来,我心中一惊,顺着那白色衣袍向上看去,直看到那一双被我早已刻在心头的黑色如潭的眼睛。竟是师父!是我的清胥师父!我的眼泪不知怎的,立时流了下来。

    清胥笑着说,“本是想给你惊喜的,没曾想,倒让你哭了。”他走去,为她细细擦了脸颊上的两行泪,“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怎得还这般哭鼻子?”

    青山笑着将碗筷放好,又寻了一坛好酒搁在桌子上头,“多年不见师父,我们今日可要好好喝一场!”

    青山为师父倒酒,师父为我夹菜……这样一起吃饭的日子仿若隔了我的一生之久,我心里又高兴又酸楚。这一场饭吃了多时,酒也喝了多时,青山终于喝不动了,趴在桌子上头沉沉睡去。

    “师父,你不要走,陪我说说话可好?”我扯着师父的袖子,恳求道。我怕自己是在做一场梦,若梦醒了,师父便不在了!

    “……好。”

    “师父,你不是被关在海底的罩子里了?”我疑惑道,“师父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清胥微微笑道,“我可是你的师父,自然有我的办法。”

    我点点头,不疑有他,我的清胥师父向来是最厉害的,自然是不能将他长久困在那里。

    “我记得有人在我手心里写了好多话。”

    “……”我脸上一阵发烫,“原来师父都知道呀。”

    “那时候,你喜欢炎华?”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似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究竟。

    “……”我垂头默了一默,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师父,不知怎么回这一趟话。

    我觉得,清胥师父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儿悲伤。他也默了一默,又开口道,“……现在呢?

    我扯了嘴角笑了笑,“……从前我年幼,不明白,也不甘心,后来长大了些,我便渐渐明白过来,也就释然了。”

    一双眸子幽深如潭,他看着她,缓缓道,“当年,你为何喜欢上炎华?”

    如何喜欢上大师兄?我瞧着师父,眨了眨眼,“他对我很是照顾……我课业落下的时候,他会敦促我补上,术法习练时遇上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会耐着性子为我讲解……他懂得很多,医术也很好,唔,自然,大师兄的医术也是承了师父的……唔,他使剑使得很是不错,很有师父您的风范……”

    清胥静静看着她,见她忽然停下来看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眸子似有微光闪过,她顿了顿, 叹息般说道,“师父,大师兄的一双眼睛……很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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