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莫言不知所踪,问了夫子才晓得他早已在清胥师父那里请了多日的假。想起他那几日独自一人在椴树林子里寂寥喝酒的模样,我忍不住遣了一颗送信珠给他。

    回信珠子还未等到,却是等来八师兄承应从九天带来的消息。

    “阿瑾,你可知道,清胥师父已经施术追引那头恶兽了!”

    几个月前,清胥师父将将出关,出关前的那几日,恶兽从蛰伏中醒来,在沿海游击伤人,百姓民不聊生。那时清胥师父原是要立即施术追引的,可他将将出关,身体虚弱的很,怎么能耗费心神去施术呢!是以当时被我恳求拦下。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清胥师父便施术追引这头恶兽,可他的身子明明虚弱啊!

    八师兄继续道,“村民们大都躲得躲跑得跑,可当那恶兽发狂的时候,那些跑得慢的老弱便就遭殃了!”承应皱眉道,“当地虽是派了不少兵役去抓捕这头恶兽,可凡子肉躯又怎能与这受了邪灵戾气的恶兽相抗?那些兵役定然不能伤它分毫,倒是让自己虎口塞肉了。后来,竟有无知村民为保得自己安稳,不惜将那些年幼的孩子送去当贡祭!此事闹得人心惶惶!那些本以海中捕鱼为生计的村民都已无计可施,便就拖家带口的到了府衙门口求助,那些府衙也束手无策,便将此事报于上头,这一层层一道道的上书便就到了人间的王君手里,那王君派出了更多兵将,原是想仗着人多兵强将那恶兽杀死,可没想到,逃回来的不足一成,其余的皆是死的死,伤的伤!一些受了咬伤、抓伤的算是运气好的,那些运气差点的,被那恶兽身上的毒刺所伤后,毒液进入血液,使他们整日里发狂,不仅嚎叫如兽,且行止也似野兽!遇见活物就要上去撕咬,气力惊人!现在都被链锁锁着,唯恐伤及旁人,但也有些逃了出去……”

    青山在一旁闻言,开口道,“那九天就没有再派遣仙君前去收服恶兽吗?!”

    承应回道,“那人间的君王不日刚为此事祭天,祈求天界的天君施恩帮忙。”

    九师兄形水皱眉道,“那天君呢?帮忙了吗?”

    “不过是派了天兵前去应援,你也知道,这只恶兽乃是上古排得上名号的凶兽,在海底羁押多年,又受了邪灵戾气……仅凭着一些天兵,又怎能拿下?”

    我在一旁默默听着。恶兽为害凡界,凡界哀声不绝达于九天,天君虽有动作,可说是动作,不过也是差了两位上仙领着一些天兵前去。八师兄告诉我,鬼族的兵队驻扎在天界山平原直到如今,表面上似是都在按兵不动,可表面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敌手会在何时会忽然扑上来疯狂反击。是以九天,并不敢轻易挪出太多好用的人手过去。

    八师兄说了许多,我都听明白了。因为九天有着这层顾虑,是以天君并未将驻守在天界山东部以及天河口岸南部的几位大将一并差去凡界抓捕凶兽,而天界的上仙虽有一百二十位,可却是各司其职,各领其命,并不能轻易离了本位,以免天界生乱。而其余的那些有仙位的、君位的,或是没君位的、未上仙册的散仙也俱是要听从天君指派,并不能轻易插手。除却这九天上的,自还有在凡间灵山圣水幽居着的一众散仙,只是他们和九天向来是不浓的交情,是以多数也不曾出手。当然,听说也有一些好心肠的前去制止凶兽的,不过奈何能力有限,不敌恶兽,自己倒是受了亏损。只好退回己处,各行修养。

    “如今九天正是议论纷纷,都在议论……议论……”承应瞧了瞧阿瑾,还是道,“都在议论你这个神女从前一击打倒恶兽的事,他们都想请你过去制服恶兽。”

    事实上,他这话已是说得婉转,九天那里隐有对阿瑾的怨言,有些仙君以为,阿瑾担着神女的大责,在苍生受苦之际,理应出手,断不该在淸胥山不闻山外事。

    “当年,也是清胥师父同其他几位上仙一道合力将这恶兽镇在海底,那时,凶兽还未受得邪灵戾气,如今,那些兵将想要仗势困住它也是难办……”我想了想,在纸上写道,“上回我用神女之力将恶兽一击打倒,如今,该是要再试一回。”

    青山摇头,“九天那里的议论你无须理会,你在强闯邪灵罩的时候,身体里已经受了邪灵戾气,如今你尚不能全然驾驭神女之力,若是贸然而去,后果难料!”

    我默了默,在纸上写道,“九天那里的议论,我向来不曾如何理会,可是这回不同,那里的百姓受到如此厄运,那些年幼的孩童被拿去当做贡祭!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青山看了阿瑾递来的字条,一默。

    原本默不作声的瑶金从后头走过来,忍不住开口道,“这天下里每日都有哀痛别离的死伤困景,难道阿瑾你还要去一个个的救回来?”

    我抬头见是十三师姐,在纸上快速写着——

    “瑶金师姐,”我扯出一点笑来,“当初恶兽初醒,清胥师父只身一人冒着仙元散尽的危险也要前去,而今,我这个做他徒弟的,总要效法师父,完成他当初没能完成的。”

    “你虽是清胥师父带大的,可我们也是叫了他多年的师父,若说效法师父,也总不能让你一人效法了去,”瑶金作势哼了一声,“你若是要去,我们这些弟子们,也不能叫你给小瞧了去,要去……大家一起去!”

    虽然瑶金师姐说话总是带着点尖刺,从前小的时候也打过几回架,可自从上回我们在机殒阵里共同摆阵制敌后,我才晓得,她是我的师姐,我们同是淸胥山的弟子,在关键的时候都会守望相助,同仇敌忾。

    青山开口,“若是清胥师父知道,他也必不会让你在受伤未愈的时候前去制服恶兽。”阿瑾体内的邪灵戾气让他忧心,他问了许多师兄,都说这邪灵戾气一旦沾染上了,便就是个死路!阿瑾是神女,有着非同一般的灵寿仙根,但愿这邪灵戾气在她身上,能有消解的一日!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远非淸胥山上的其他同门可比,清胥师父不在的这几年,他却并没有把她照顾得有多好,如今她又受了这等毒伤,他委实要负上完全的责任!

    ……可恨他一届平平凡子,尚未渡过形神期,在许多事上,实是有心无力!

    我在纸上写道——“只要你们不告诉清胥师父,他不会知道我会去。”我在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何况,我清胥师父他,已经再不管我了。

    见阿瑾淡淡回了这话,青山微怒,“你初成神女,仙根未稳,体内还有邪灵肆侵!你就这么不管不顾么!”

    瑶金见他二人似是不大愉快,便站在旁头提醒道,“成道殿里,不是还有一位茵姬大人么。”

    “对啊!怎么把她给忘了?”青山用力拍了下桌子,“茵姬大人是宵炼师父的师姐,从前饲养过乌歾兽,有驯兽的经验!若是她能同去,想必也会多一分胜算!”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点头,“今日我便去成道殿请她为这事帮忙,只是不知她肯是不肯,毕竟此行甚是危险。”

    瑶金翻了个白眼,“你是神女,就连九天的天君见了你都要表一番礼,何况她呢?”

    “……在九天上遵着这神女的职礼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师姐你难道还要让我在淸胥山也拿着神女的架子?”

    瑶金愣了楞,她虽知阿瑾从不在他们面前拿乔摆派,原以为她是在顾念同门间的情谊,现在才晓得,阿瑾她,当真是把这神女的名号当作一门麻烦事。这位置,职从父神,至为尊贵,为无数上仙仰望尊敬,她却不以为然,反而继续待在淸胥山,每日修习倒是惯有的勤恳,只是堂上上课却是一贯的不认真,闲时烹茶煮酒也是一贯的潇洒……她掩下感叹,道,“若你想叫茵姬大人帮忙,不如让宵炼师父代为开这个口。”

    青山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十三师姐说得没错,你让宵炼师父去说,她是宵炼师父的师姐,又在淸胥山的成道殿寄住多年,有些什么话,自然是宵炼师父去说更为合适!”

    当我将这事告诉宵炼的时候,他却大怒。

    “我不同意。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晓得顾惜么!”

    “九天难道没人了吗?除却淸胥山,还有许多仙山,九天上下也有许多福地,各门各派那么许多人,有能力的也不少,为什么就降不住一头恶兽?从前清胥这样死脑筋,你如今也要去学他?!”说到急处,他忍不住咳起来,这一阵咳后,脸色微白。

    可我想,我担着神女的职责,从小又受教于清胥师父教导的大义,在这样的时候,我怎能安安稳稳待在淸胥山?可宵炼实在反对,我这厢还未怎得做好计划,他那里便率先对我恩威并施了一番,中心思想是决不允许我用那三脚猫的身手去对付恶兽。

    我虽然表面上应着,但心里的决定却毫无动摇。但具体怎么擒拿恶兽,倒是让我伤了许多神。好在,莫言终于回来。

    他终于找我喝了一场酒。

    只是,他没有开口说他和晓真姑娘的事,我破天荒的也没开口问他。感情这样的事,一旦付了真心,那真是锥心刺骨的事。既然锥心刺骨,那么,每提起一次,便要伤着一回。所以,我自然不愿意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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