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太太一向是冲得出去,也收得回来,回到自己院里,指着八娘子李文梅大骂了一通,又将两个姨娘骂了一顿,眼看天色将晚,她家老爷快回来了,一个人去了严夫人院里,跪到了上房门口。

    跪了小半个时辰,蔓青掀帘出来,“夫人说,请二太太回去歇下吧。夫人还说,她从来没跟二太太计较过,不过这府里,可不是人人都象她这样好性儿,二太太还是收一收性子,免得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回头给二老爷送个有头有脸有手段的贵妾进来,二太太可就没心情挑这闹那的了。”

    蔓青说完,转身进去了,二太太这么一跪,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她都有点儿腻歪了。

    郭二太太双手撑地站起来,垂头出了严夫人院子,一路走一路琢磨,这府里得罪不起的那个人,是谁?小五?不是,小五回来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她可没听过这话,那是谁……噢!还能有谁!她真笨,那位三太太,哼,她就说,象她那样成天摆出一脸委屈求全模样的,个个都是成天算计人的贱货!

    往她家老爷身边送贵妾,她做梦……郭二太太一个呸字没呸出来,就傻住了,那位老太太可有的是钱!

    郭二太太连抽了几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她不跟她们计较。

    眼看着就要进了五月,先是工部尚书罗仲生打发人郑重过来递了话,说李文山也算是他眼看着长大的,这成亲的大事,他是一定要来的。

    罗仲生要来,严夫人已经预料到了,罗尚书和她家老爷相交多年,又是在杭州时就认识五哥儿,得了这样的递话,赶紧先打发人把请柬送过去。

    接着柏家留在京城的大管事亲自送了贺礼过来,说贺礼是他家老爷打发人从福建任上送过来的,刚刚收到,他家老爷实在不得空儿,贺礼是夫人和大爷柏乔挑的。他家老爷还说了,李五爷大喜的事,他不得亲眼所见,十分遗憾,就让女儿柏悦代为致贺。

    最后又转了句苏烨的话,他家姑爷说了,到时候姑爷陪他家姑娘一起过府道贺。

    收了柏家的贺礼也就算了,听说苏烨要来,严夫人就有点儿怔神,苏大公子这么早就递话要来,那跟苏家来往密切的那些家呢?这请柬怎么送?

    苏烨的善解人意不是白说的,柏家大管事刚刚回去没多大会儿,苏烨就打发小厮悄悄给严夫人送了张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长条纸,严夫人看着纸条上一串人名,长长舒了口气,感激不尽,这位苏大公子,真是内外俱美!

    接着礼部尚书郑志远有一天下朝后和严夫人她哥严尚书碰巧走在一起,扯了几句你家孩子怎么我家娃如何,就说到了李文山成亲这件事,郑志远一通感慨,当年他在杭州城做漕司时,几乎天天见的那个小少年,要成亲了?

    感慨之余,郑志远表示,李文山成亲,他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他可是眼看着那孩子长大的。

    末了,又顺口笑了句,“……前儿个,也在这里,碰巧遇到江公子,一见我就抱怨累极了,说这四月怎么过不完了,赶紧到五月里,他也好趁着李五大喜的日子,好好疏散一天……”

    严尚书得了这几句递话,先往永宁伯府,找妹妹严夫人转了郑志远的递话,又和严夫人细细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定下了请了江公子和郑志远之后,还应该请哪些人家,才出来回去。

    送走大哥,严夫人回到议事厅,坐在榻上一下接一下的按着太阳穴,苏大公子要来,这是好事,那位公子不管在哪儿,都让人如沐春风,现在江大公子也要来,听说这俩人见面,唇枪舌剑的没消停过,那位江大公子可是个不近人情的……

    唉,这两家怎么都要来呢……不对,还有一家呢,就算秦王爷不来,金世子必定是要来的,金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还有件大事,外头来了这么些半分怠慢不得的人,家里谁能主持招待?原本五哥儿行,可那天五哥儿是新郎倌儿,他还得别人照应呢!

    松哥儿不行,一来身份够不上,二来,他还稚嫩了些,六哥儿也不行,他太小了,又没心眼,三老爷也不行,他人还没认全呢,余下的,从老太爷到老二那父子俩,别添乱就行了!

    唉哟这事儿!严夫人一想到这个,顿时急的团团,她们府上,临到这样的大事,外头的爷们,除了五哥儿,竟然一个能撑事儿的都没有!想想就能让人想哭上几声!

    对了,徐舅爷!还有那位郭先生,严夫人转了两圈,灵光一闪,想到徐舅爷,立刻又想到了她哥严尚书,一迭连声的让人备车,她得回娘家搬救兵去了,把大哥请来张罗外头,干脆把大嫂也请过来,帮着她张罗招待女眷,女眷只怕也得来不少要用心招待的,还有她家那位老夫人……嗯,老夫人就交给亲家老太太了……

    严夫人一边想一边急步流星往外走,她们这永宁伯府,这势头是真要起来了,可这蒸蒸日上时,能累死好几个人啊!

    郭胜接受了严夫人的嘱托,夜色垂落时,悠悠闲闲去了那条僻静的小巷,推开后角门,进了陆仪那间小空院。

    等了片刻,陆仪推院门进来,一进院门,就看到郭胜坐在廊下,翘着腿,磕着瓜子。

    天气转热,靠不得炉子,郭胜就磕上了瓜子,陆仪站着看了片刻,才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走到廊下坐下。

    “这个时候找我,是你家五爷成亲的事儿?”陆仪沏了茶,推给郭胜,郭胜将瓜子丢回小竹筐子里,端起茶,一脸享受的慢慢啜完,才长长舒了口气道:“我这里,眼下就这一件大事。”

    “嗯,说吧。”陆仪曲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示意郭胜。

    “王爷去不去?”郭胜先问了句。

    “还没定,大约……”陆仪的话没说完,就被郭胜打断,“别去啦,别添乱了。”

    陆仪被噎的呃了一声。

    “六部尚书,严尚书不说了,夫人跟他不见外,已经点了他那天待客了,唐尚书说了,虽说是唐家嫁女,可李家这份热闹,他是一定要来看看的,他爱热闹。”

    “他是不放心。”陆仪接了句。

    “总之是要到的,郑尚书递了话要来,请柬已经送过去了,江尚书车子停在永宁伯府巷子口,现讨了请柬才走的,罗尚书不说了,不说也得请的人家,六部尚书,到了五个半。”郭胜叉开手掌,差点晃到陆仪脸上。

    陆仪上身后仰,瞧着郭胜那一脸苦恼中的得意,慢吞吞道:“要不,让金世子替你请一请金相?魏相和王相公那边,我能说得上几句话,把相爷们也都请来?”

    “嗐!我说这个,是嫌多,一个个都是多出来的事儿!”郭胜撇着嘴,正气凛然。

    陆仪无语之后,失笑出声,“那你来找我,就是让我传个话,让王爷别去添乱了?”

    “苏烨要来,夫妻两个,江延世要来。王爷不宜凑这个热闹了。”郭胜放低声音。

    “苏烨有情可原,江延世凑什么热闹?”陆仪沉下了脸。

    “金世子的请柬已经送过去了,”郭胜没理会陆仪这一句,接着道:“将军能不能跟世子爷托付一句,那天,还请他多担待,毕竟是我们五爷大喜的日子,万一有什么不愉快……”

    “你放心。”陆仪脸色阴沉依旧,“这话不用托付,世子爷要是连这点轻重都掂不清,不说别的,就是这长沙王世子之位,他都担不起。另外两位,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是去贺喜的,断没有闹事耍脾气的理儿。”

    “那就好。”郭胜站起来,轻松的甩了甩胳膊,“我回去了。”

    “是你家姑娘不想让王爷去凑这个热闹?”看着郭胜下了台阶,陆仪突然问了句。

    郭胜脚下一顿,回身看着陆仪,头摇的干脆坚决,“不是,姑娘巴不得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姑娘爱热闹。

    这是我的想法,是刚刚生出来的想法,下午严夫人请我进去,拜托迎亲那天待客的事,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严夫人瘦了一圈儿了。王爷要是去了,他那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就算关防上有将军,不用夫人操心,可这座次总要调,动一牵百,夫人不容易。

    再说,王爷可是出了名的不下凡,突然下了凡,容易吓着人。”

    郭胜说完,拱拱手走了,留下陆仪怔怔的发呆,不下凡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闲话儿?

    严夫人得了几句递话,派出去比之前多一倍的请柬,叫齐府中诸人,略说了几句五爷成亲那天要来的人家,先恶狠狠发了狠话,谁敢不尽心,谁要是把差使办走了样,她可是什么脸面都不讲,直接打五十板子卖到矿上做苦力去

    接着宣布,五月的月钱拿双倍,这场婚礼风风光光办好之后,还有厚赏!

    这话放出去当天下午,霍老太太就打发丫头金贵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传了霍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说,夫人辛苦了,这点子银子给夫人赏人用,夫人别嫌弃。

    严夫人也不客气,收了银票子,叫来几个总管事婆子,把话传了下去,亲家老太太在她这里放了五千两银子的赏钱,妥妥贴贴办好这场亲事之后,她就替亲家老太太赏给大家。

    重赏之下,人的潜力巨大,永宁伯府的下人们,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和智慧,投入到了她们家五爷婚礼这场金光闪闪的大事中。

    到了铺嫁妆前一天傍晚,严夫人和徐太太,带着李冬三姐妹和几个儿媳妇,以及早两三天前就搬到严夫人那间小院,暂住帮忙的钱夫人,从大门口崭新喜庆的芦棚看起。

    严夫人派给赵大奶奶的差使,是打理府中常例诸务,以及照顾好老夫人和老太爷,这几个月严夫人严厉非常,又定下了各人只管自己的差使,不许溜窜打听的临时规矩,直到这会儿,赵大奶奶才算真正看到老五成亲的诸般安排。

    赵大奶奶瞪着从巷子口一直延伸到永宁伯府大门口,再从大门口往西延伸的芦棚,从芦棚看到两边绷的紧紧的纱隔,再看到越府门而过,往里延伸的天棚,失声惊叫,“这是全搭了天棚了?这得多少银子!”

    “不到两万银子。”严夫人瞄着赵大奶奶,淡淡说了句,转头看向钱夫人笑道:“说起来,要不是经了这场大事,我还真不知道咱们京城的棚匠这么不得了,亲家老太太那天来,说了句蚊虫不少,得搭天棚,现拿了两万银子给我,到现在,也不过小十天,你看看,就全搭好了,我当时还跟老太太说呢,就怕来不及了,你看看,打了脸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那位亲家老太太可着银子漫撒,那棚匠能不尽心尽力,不是棚匠不得了,是银子不得了。”钱夫人看向大瞪着眼睛的赵大奶奶,“你五弟这场大喜事,到现在,徐家老太太拿了五六万银子,前儿你阿娘跟我算帐,说除掉徐家老太太拿来的银子,你们府上出的,还不到你和大哥儿成亲时一半儿多,这场热闹,是人家拿钱,咱们光鲜。”

    赵大奶奶看了眼严夫人,一声不吭了。

    “太外婆还跑去给唐家姐姐添妆呢。”李夏接了句,李文楠立刻紧跟接上,“对对对,我和阿夏也去了,黄夫人眼睛这样,瞪的这么大,说从来没听说男家给女家添妆的。”

    李文楠学着黄夫人一脸惊愕的样子,“太外婆说,她可不是男家,她是五哥的太外婆,也是五嫂的太外婆,说这妆非添不可,唉呀我太喜欢太外婆了。”

    “添了什么?”钱夫人眨了眨眼,眼角瞄着竖着耳朵听话的赵大奶奶等人。

    “两间铺子,两个庄子,还有一堆金子,太外婆的金子都是一堆儿一堆儿算的。”李文楠两只手围着圈划拉。

    赵大奶奶脸色微青,黄二奶奶不停的啪哒着眼皮,不时瞄一眼赵大奶奶,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八卦,她就知道,这位五奶奶一进门,可就热闹喽。

    沈三奶奶一脸羡慕,五爷这一场婚事,人家这漫撒的,至少有十万银子……

    姚四奶奶大瞪着双眼,嘴巴都张开了,金子论堆啊,论堆怎么论?

    严夫人挨个瞄着三个媳妇儿,暗暗叹了口气,儿子没出息,儿媳妇也都搭得很好,唉,算了算了,不想这些。

    一行人从里到外细看了一遍,这会儿的永宁伯府,干净的纤尘不染,光鲜的亮丽夺目,丫头仆妇,长随下人,一个个从里到外洗的干干净净,换了喜庆的新衣服,精神抖擞,只等着接嫁妆,接进这位没进门,就先声夺人的五奶奶。

    隔天一大早,严夫人和徐太太,钱夫人带着李冬和姚四奶奶几个,将永宁伯府里里外外又查看了一遍,回到议事厅,等着头一抬嫁妆进门。

    唐家发嫁妆的时辰,以及发嫁等诸般时辰,是唐尚书请钦天监认真卜定的。

    巳正刚过,守在巷子口的门房急奔来报,头一抬嫁妆过来了。

    李夏和李文楠急忙跑出去,站在新房院子门口,等着看嫁妆。

    两人刚刚站定,郭二太太带着八娘子李文梅,甩着帕子,溜溜跶跶也过来了。一眼看到笑容灿烂冲她曲膝见礼打招呼的李夏和李文楠,脚下一顿,就想转身回去。

    “二婶,阿娘说,要是看到二婶,就烦二婶在这院子里看着点嫁妆,她那边忙,顾不上。”李文楠招着手,愉快的转达着她阿娘的吩咐。

    郭二太太面皮一紧,哼了一声,带着李文梅进了新房院子。

    李夏笑眯眯让过她,顺手抓住跟在她后面的李文梅,“八姐姐,我好几天没见你了,大伯娘说,让你跟我和七姐姐一起,看好了嫁妆,就去看着人分喜钱,明天喜轿来了,让咱们一起撒喜钱呢。”

    李文梅站住,怯怯的看向前面的郭二太太。

    “大伯娘还说,要给你相看人家呢。嘘,这一句是我偷听到的,姐姐就当不知道。”李夏俯到李文梅耳边,咬着耳朵道。

    李文梅眼睛亮了,垂眼顿住了步,李文楠挤上来,“你们说什么呢?阿夏你和八姐儿说什么了?你不能瞒着我。”

    “一会儿告诉你。”李夏笑眯眯看着斜着她们三个人的郭二太太,她最讨厌象那位老祖宗那样,只敢欺负没成年的庶出孩子的夯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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