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伯钦拿着拐杖,有些无语。

    一旁的顾景同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随即道:“我去整理此案卷宗,上呈给霍大人。”他走出几步远,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提醒,“李四娘病成那样,待会儿你有空去看看吧。”

    蔺伯钦闻言,迟疑了片刻,才点了下头。

    陈知府这时陪着霍鞅走到公堂外,看了眼被押解离开的春二姐、蔡高义的背影,既觉唏嘘,又觉活该。

    霍鞅按了按腰侧的青铜锏,看了眼旁边胖胖的陈知府,知他一直都在和稀泥,心底略不待见。

    他冷声道:“陈大人作为望州知府,政绩方面比起蔺大人还差了很多,希望你以后做事有些分寸,否则对不起头上的乌纱帽。望州知府的位置,不大不小,可也不是谁都能坐着白混日子!”

    陈知府打了个冷颤,心底一凉,忙不迭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霍鞅“嗯”了一声,敲打了他一番也不再多说,而是问:“此前我在府衙,曾听说望州清吏司郎中年迈,到了致仕的年纪?”

    陈知府躬着身子答是,作解道:“听说赵郎中已经向上头递了折子,什么时候皇上批复,还不知道呢。”

    霍鞅颔首,倒也不隐瞒自己的所想,对蔺伯钦说道:“待回京后,我会向皇上举荐你,替补望州清吏司郎中一职。”

    “霍大人,这……下官怕难恐胜任。”蔺伯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鞅笑道:“蔺大人不必过谦,此前顾县丞将你近些年办案的卷宗、治理农业、掌管徭役赋税等方面的文书,全都给我过目。按理说,你早就该升迁,却仍在清远县做县令,这和历年吴光弼做监察御史有很大的关系。再者,清吏司郎中一职,也不过从六品,可能还不如你在清远县更有实权。”

    刑部有清吏司十二,主管刑名案件。而望州地处偏远,除了掌刑名,还要收办望州鄞州御史、幽州将军文移,督办一些杂事。

    说来说去,还真不如窝在一个小小的清远县。

    但这是一个契机。

    只有从小县调到州城,才能有机会从州城升迁到直隶、京城,一路青云直上。

    蔺伯钦不是石头,他也曾记得自己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只有获得更多的权利,才能大展宏图,完成自己的抱负。

    故此,在听完霍鞅所说的话后,他恭敬的回一礼:“下官提前多谢霍大人提拔。”

    一旁的陈知府听二人交谈,默不作声,眼神却是暗了暗,心底不平。

    ***

    楚姮在医馆里装病,却也想探听吴光弼的案子如何了。

    她让濯碧和溪暮两个来回跑了好几趟,待得知春二姐和蔡高义都已被抓,不日押解上京,才松了口气。

    押人上京的肯定是她师父。

    等霍鞅一走,自己又可以无所畏惧。

    溪暮这时端来一碗药,走到楚姮暂时休息的躺椅前,双手递上:“夫人,趁热快喝几口。”

    楚姮看着黑乎乎的药汁,脸色也跟这药黑的差不多。

    “不喝可以吗?”

    她现在腰不酸头不疼,吃嘛嘛香。

    溪暮只觉得她病的一阵风都要吹倒,忙焦急道:“不行啊夫人,喝药是为你好。喝了药,你的病就能快些好啦!”

    楚姮悄然的叹气,看着那药碗,迟迟下不去嘴。

    好端端地,自己给自己找什么罪受!

    楚姮无奈,正准备一口闷下去,就见医馆外头的隔帘被人“刷”的撩开,蔺伯钦官服未换,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此。溪暮也是个嘴上没把儿的,她见到蔺伯钦忙站起身,还委屈的不得了:“蔺大人,你快来劝劝夫人吧,她不肯喝药!”

    “……”

    楚姮额角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蔺伯钦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斥她:“病成那样,还不肯喝药。李四娘,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语气并不重,反而还有些温润,明明是斥责的话,听起来却有一股子宠溺的味道。

    楚姮闻言,嘴角翘起,决定捉弄下他。

    于是她扬起一张如花般明艳的脸,委委屈屈的说:“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当然是在想夫君你啊!”

    蔺伯钦心头怦然,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楚姮见他学聪明了,神色愈发委屈,抬手将药碗赌气的推开:“夫君不理我,那我就不喝药了。”

    溪暮一看自家夫人和大人在耍性子,捂着嘴偷笑着退下,去外间找正在抓药的濯碧说笑。

    蔺伯钦皱了皱眉,将药碗端起,朝她一递:“别胡闹,把药喝了。”

    “我不。”

    楚姮一扭头,“就不!”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这女人耍起赖,比小人还难对付。蔺伯钦头大如斗,本想说她,可想到她此前病的都快晕过去了,到底是没有说重话,软了语气:“你这般任性,岂不是自找苦吃?”

    楚姮嘟哝道:“可这药更苦。”

    “怎会。”蔺伯钦看了眼药碗,审视说,“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药。”

    楚姮“哦”了一声,依旧撇着嘴:“我不信,除非你喝几口看看。”徐大夫开的药最爱加黄莲,怎么苦怎么来,她要喝可以,蔺伯钦也得喝。

    蔺伯钦蹙额说道:“生病的是你,不是我。”

    “反正你不喝我就不喝。”楚姮懒得与他东拉西扯,低头把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指。

    她脾性怪,蔺伯钦根本没辙,只好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嗯……果然很苦。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将药碗递给楚姮:“不苦。”

    楚姮挑眉,接过药碗却也不急着喝下去,而是似笑非笑的说:“骗人的是小狗哟。”

    蔺伯钦:“……”

    楚姮歇了逗他的心思,三两口喝了药,直接询问关于蔡高义的案子。

    蔺伯钦正了正色,给她讲述了一下大致过程。楚姮不禁感慨:“没想到春二姐看起来挺轻浮的一个人,却对曹老头那般重情义。”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知恶人心底有无善念。”蔺伯钦不喜春二姐,因此连提到她名字,都是拧着眉头。

    楚姮倒不关心春二姐,她最关心自己。

    于是她忙问:“霍大人什么时候押解蔡高义和春二姐回京呢?”

    蔺伯钦想了想,答道:“许是这会儿就在回京的路上了。”霍鞅行事雷厉风行,对于蔡高义戕害同僚一案,更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态度。

    楚姮心头一喜,忍不住从躺椅上跃起,脱口便道:“好极!”

    这医馆弥漫药味儿,她早就受不了了!

    蔺伯钦疑怪的看着她,问:“什么‘好极’?”

    “就是……”楚姮抿了抿唇,瞬间想到一个借口,“早些回京,就可以早些把蔡高义定罪,此人耀武扬威的样子,我看着着实厌恶。”

    蔺伯钦也厌恶,但他不会像楚姮似得直接表态。

    霍鞅已走,楚姮也没必要窝在这里。

    她对蔺伯钦说自己好多了,想要回府休息,蔺伯钦便叫上濯碧溪暮,让她们扶着楚姮上马车。

    其实医馆距离蔺府并不远,大可不必坐车,但蔺伯钦想着楚姮此前头痛欲裂的样子,心有余悸,生怕她哪儿不舒服……又扑他怀里了。

    马车缓缓行驶过街道,日暮向晚,冬日的风吹着地面的枯黄落叶,平添几分萧索。

    蔺伯钦看了眼楚姮,她没有披披风,身形看起来略显单薄。

    迟疑了一下,到底是问:“你冷不冷?”

    楚姮也不想装下去了,于是摇摇头:“喝了药好多了,现在一点儿都不冷。”

    蔺伯钦见她脸色红扑扑的,仿佛夏日里刚摘的蜜桃,便也信了。

    马车不一会儿就停在了蔺府门前。

    溪暮和濯碧最先下车,蔺伯钦紧随其后。

    楚姮撩开车帘,正要躬身走出车厢,就听蔺伯钦的声音蓦地响起:“霍大人怎在此处?”又听霍鞅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向蔺大人交代。”

    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还跑人家府邸门前来了?

    楚姮现在可谓骑虎难下,她手已经将马车车帘撩开了一半,下去,肯定会被霍鞅认出;不下去,反而更引人怀疑。思索了一瞬,楚姮打算悄悄放下帘子,躲在马车里当乌龟。

    她如意算盘打的响,却忘了两个傻乎乎的丫鬟还杵在那儿。

    特别是溪暮,她突兀的问道:“夫人,已经到府上了,你怎还不下来?是身子不适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楚姮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隔着一张马车帘,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外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里,即便没有与那些视线接触,可楚姮却寒芒在背,如坐针毡。

    “李四娘?”

    蔺伯钦惯有的清冽声色,让楚姮打了个激灵。

    此前用过的招数,看来还得再用一次。

    思及此,楚姮自己都捂着脸,无奈的笑了起来。

    她平复了下神色,又揉了揉嗓子,身子软软的匍匐在马车坐垫上,扶额颦眉,有气无力的唤:“夫君,我……我头好痛!”

    女子娇媚的声音从马车里清晰的传出,蔺伯钦用余光扫了眼霍鞅等人,脸色有些发烫。

    他剑眉一拧,抬手撩开车帘,问:“怎么了?又不舒服?”

    楚姮泫然的点了点头:“我回去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但……”她朝他伸出手,“我现在头痛,要……要你抱。”

    “……”

    蔺伯钦的目光落在她的皓腕上,才发现她戴着一圈翠绿的手镯,将皮肤衬得莹白如玉,骨骼分明。

    犹豫了或许一刻,或许一瞬,蔺伯钦便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女子一如既往的娇小温软,发间没有刺鼻的头油味道,而是带着天然皂叶的清香。几缕发丝摩挲着他的脖颈,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深钻入心。

    蔺伯钦神色一片镇定,心里却已经闹翻了天。不停的对自己说,两人搂搂抱抱也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什么可窘迫的,再者,这些都是情况所迫……他是不喜李四娘的,他们约法三章,不是真夫妻,他们只是在……在什么呢?蔺伯钦自己也寻不出由头。

    “蔺伯钦,我想快些回去休息。”楚姮将她埋在他胸膛,闷闷的说道。

    蔺伯钦“嗯”了下,将她稍微抱的离自己胸膛远了些,生怕她听见自己如鼓点般密集的心跳声。

    他抱着楚姮,朝府门走,路过霍鞅,歉意道:“下官内子身体不适,需先回房休憩。霍大人,你先请进,下官令人给你倒一壶热茶暂坐。”

    “不必。”

    霍鞅满脸风霜,他嫌弃的看了眼蔺伯钦怀里的女人,冷着国字脸,“我还要即刻赶往京城,来此只是想向你交代一件事,说完便走。”

    蔺伯钦觉得楚姮有些往下滑,顺势紧了紧手臂。

    楚姮感觉到整个人都被摁在他身上,浑圆与他的平坦紧紧抵在一起,饶是明知做戏,也双颊生晕,火烧火辣。

    蔺伯钦还未察觉,他沉声道:“霍大人请讲。”

    霍鞅正色道:“关于江洋大盗玉璇玑,蔺大人想必半年前就已经收到了海捕文书。”

    楚姮浑身一僵,手指紧拽着蔺伯钦的衣襟,竖起耳朵听霍鞅接下来的话。

    “此人罪大恶极,是朝廷通缉的头等要犯。她武功精湛,使一柄金丝软剑。且足智多谋,极其狡猾,朝廷这半年来都毫无进展。唯一一次差些抓到她,便是她冒充令夫人的丫鬟,紫桃。”

    蔺伯钦听杨腊说过这件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皱了皱眉头,询问:“霍大人是意思是?”

    霍鞅沉下脸,一字字道:“我怀疑玉璇玑现躲藏在幽州、望州、鄞州三地。而蔺大人近年卷宗我都看过了,每件案子都办的十分漂亮,这抓捕玉璇玑的事情,希望你能多费些心。”

    他对蔺伯钦的才能很肯定,因此能不能找到华容公主,也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对于缉凶,蔺伯钦为官自不会推辞。

    他神色一片严峻,肃容道:“霍大人放心,若下官查到玉璇玑的线索,定第一时间向你上报。”

    霍鞅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他交代了几句,便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楚姮听着马蹄声渐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无力的靠在蔺伯钦怀里,大冬天的竟闷出了一身薄汗。

    蔺伯钦见她这幅模样,更确定她病的不轻,转身吩咐濯碧去请徐大夫,定要好好诊治一番。

    楚姮想着那徐大夫过来,又要开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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