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大病初愈的宇文温和麾下将领正在安排撤军的各项事宜,今日大军主帅宇文明已经正式下令让宇文温的新军回师安陆,出发日期是三日后,到时有新的军队会来接替他们的防务。

    所谓军令如山倒,为了确保能够按时出发宇文温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以新军的‘打包’能力后日就能启程但他还是召集幢主们一一落实撤军细节。

    “此次行军先从江陵出发到汉津过汉水之后前往安陆。”宇文温用一根树枝在舆图上比划着,这次回安陆算是向东北行军不方便借助水运故而全程陆路。

    “江陵到汉津约一百四五十里路,过了汉水到安陆大约三百二三十里路,全程约四百八十里,以我军每日行军五十里计从出发当日算起十日内抵达安陆。”

    大军长途行军每日的正常行军速度平均在三、四十里之间,宇文温对自己军队的要求是五十里所以回到安陆的日子要比军令限定的日期快得大约三日。

    “可能有别部兵马与我等行军线路相同,所以沿路驿站供应的粮草可能不够。”军主陈五弟接过话茬,“许幢主,你于明日清点好粮草若有不足入城提调。”

    “各幢主负责幢内撤军事务,营地地的排水沟渠必须保留,便溺之处进行掩埋,营盘栅栏不许破坏。”

    “清点伤病员,出发之日统一坐车,明日上午将人数上报以便准备马车。”

    “近日天气多雨,辎重车做好防雨准备,生姜要多备以便士兵淋雨后驱寒。”

    宇文温交由军主陈五弟与各位幢主制定撤军计划,他不是那种大包大揽的领兵风格反倒喜欢群策群力,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自认为没有那个能力面面俱到那就集思广益。

    商议已定宇文温宣布散会随后在军营里巡视,因为有军队接防的原因这个军营的设施需要保留以便让后来者继续使用,他走走看看时不时检查一二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

    “要走了。”宇文温回头看看江陵城喃喃自语,此次南下助战未曾想短短月余时间便发生了许多事,虽然险象环生但收获颇丰算是‘公私两便’。

    “张鱼,你入城办两件事。”

    “郎主,是哪两件事?”

    “第一,通知王掌柜打点行装,当然还有萧姑娘,告诉他们启程日期。”

    “第二,带那个郑通来军营见我。”

    。。。。。。

    营帐内,宇文温坐在书案后拿着一卷书,一边则坐着‘伪麻衣神相’郑通其面前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现在是‘面试’时间。

    “今有方田,广、从各五十六步,问为田几何。”宇文温看着书中内容问道。

    郑通提笔计算了片刻随后答道:“一十三亩,奇十六步。”

    “何以算得?”

    “列田五十六步,自相乘得三千一百三十六步。以亩法除之即得。”

    “今有圭田,从三十步,一头广二十四步,一头无步,问为田几何?”宇文温又问了一个问题,圭田即三角形的田地,这个问题问的是三角形的田地如何计算面积。

    他手上拿的书是《五曹算经》,此书为大周数学家甄鸾所著,五曹者田曹、兵曹、集曹、仓曹、金曹,代表的是五类问题是这个时代官方数学教育用书,考的是官吏的行政计算能力。

    郑通提笔在纸上写了片刻答道:“一亩,奇一百二十步。”

    “何以算得?”

    “列一头广二十四步,半之得一十二步,以从三十步乘之的三百六十步,以亩法除之即得。”

    宇文温将《五曹算经》的兵曹一卷展开,这兵曹卷说的是军旅人数配置、粮草运输时的数学问题,刚才所问的是田曹卷,与田地面积计算有关。

    “今有丁二万三千六百九十二人,责兵五千九百二十三人,问几何丁出一兵?”

    郑通答道:“四丁出一兵。”

    “今有一万人,大将十人,裨将二十人,队将一百人,散兵九千八百七十八人,给绢有差:大将给三丈,裨将给二丈,队将给一丈五尺,散兵人给九尺,问计几何?”

    郑通提笔在纸上算了片刻答道:“二千二百七十五匹,奇三丈。”

    “今有城周四十八里,欲令御贼,每三步置一兵,问用兵几何?”

    “四千八百人。”

    宇文温又展开集曹卷:“今有客岁作,要与粟一百五十斛,今有三人,四日客作得麦五斛,今有七人一月日客作,问得卖几何?”

    郑通算了片刻答道:“八十七斛五斗”

    “今有豆八百四十九斛,凡豆九斗易麻七斗,问得麻几何?”宇文温又念道。

    郑通算了片刻答道:“六百六十斛三斗三升。”

    宇文温又展开仓曹卷、金曹卷各选了几个计算题提问而郑通均算出正确答案,他点点头随后拍拍手让人进来将书卷收好。

    “郑先生数算之术不错,”宇文温面露赞许之色,田曹、兵曹、集曹、仓曹、金曹涉及了基层官吏要面对的五个方面的计算问题,“集曹”是贸易交换问题,“仓曹”是粮食税收和仓窖体积问题,“金曹”是丝织物交易等问题。

    他不是想招聘数学老师而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判断郑通这个声称做过‘浊官’的人是否言过其实,郑通自称从基层做起一步步向上爬只是仕途不利最后丢了官,宇文温没办法调出郑通的‘档案’所以只能从五曹算经来旁敲侧击。

    你说你做过丈量田地的工作那至少要知道方形、三角形、平行四边形田地如何计算面积,你说你办过兵粮转运那至少要知道军粮供给以及赏赐如何分类。

    又提到管过收粮那就要知道粮仓类别以及相关体积计算问题,做过易货那就该知道各类物品之间的抵价折算比率,算术能力也要有至少收粮入帐时不会被人糊弄然后稀里糊涂的画押结果对账时发现对不上,宇文温需要人才但不需要只会空谈的‘清流’。

    比空谈?我还计划造内燃机咧!你知道铀\235的提炼方法么?

    宇文温通过刚才的提问大概判断出这郑通确实做过基层小吏有水准之上的政务能力,李石磨将郑通面前的笔墨纸砚撤下,待其走出营帐后宇文温忽然问道:“郑先生,方才那人手背上刀疤是在哪一边?”

    郑通捻了捻胡须后说道:“郎君说笑了,那人双手手背完好并无刀疤。”

    “面有几颗痣?”

    “两处,均在右眼眉毛。”

    郑通的观察能力极强宇文温已经见识过,能在街头打出‘麻衣神相’为人看相说得天花乱坠的男子自然得靠察言观色的本事吃饭,当然还要会从别人口中套话。

    但是能随时保持这种观察力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已经是养成职业习惯对每一个人的面貌特征都过目不忘,宇文温觉得这也和郑通做过基层小吏有关,每日里察言观色天长日久已经变成本能了。

    “郑通,本公日后要斗胥吏,你可有信心?”宇文温正色道,他不再戏称对方为‘先生’而自称也用了‘本公’。

    “郡公,在下颇有心得,定能胜任。”郑通起身行礼道,他自从丢了官后只能在街头为人看相糊弄些钱财养家糊口,直到后来撞见了安州总管次子宇文温,他要抓住这个不经意间摆在面前的机会。

    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梁国太小了所有有前途的官位都被占满没有他的上升余地,自己因为恶了上官丢了官职也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有了妻子又不能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讨生计唯有困在江陵艰难度日。

    郑通家里有一条无意中发现的地道能够通往皇宫,所以那晚觉察到事情不对之后他一咬牙便候在枇杷门附近街道等着‘带路’,等着驻扎枇杷门的宇文温领兵入城冲向皇宫时主动‘带路’。

    老天保佑给他立下这个功劳,但光凭带路对方未必会给碗饭吃所以还得努力,自那日起宇文温一直没有给自荐的机会故而郑通有些坐立不安而今日就是‘关键时刻’,既然对方给了机会那他就要抓住机会。

    宇文温迟早要做州官若是能投入门下至少能有机会闯出另一条官路,无论是梁国、周国还是陈国的胥吏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胥吏们欺下瞒上的那一套他门清所以要对付这帮‘前同行’算是信心十足。

    “很好,本公不喜欢废话,三日后本公领兵回安陆,你带着妻儿随军一同出发吧。”宇文温对郑通的表现很满意,至少现在很满意,他将来做州官得和基层小吏打交道,若是应对不当很可能会被胥吏们耍得团团转。

    北宋沈括所著《梦溪笔谈》曾记述了这样一件事:包拯知开封府时,有人犯法按律当杖脊后流放,犯人私下给胥吏重金约定在大堂之上合演一出苦肉戏。

    当包拯端坐堂上审案时,犯人不认罪且不断申辩。胥吏没等包拯发话就大声斥责犯人藐视公堂,大呼拉出去杖刑侍候。

    包拯见状十分生气认为胥吏越权便下令把胥吏拖出去杖刑,同时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包拯特令宽宥犯人只施以杖刑不再流放。

    连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一不注意都会被胥吏下套,宇文温不觉得自己就任州官后能好到哪里去,届时父亲会派人手助他可毕竟还不算是‘自己人’,他要有一只猫去对付那些点满欺上瞒下技能的老鼠。

    宇文温让张鱼领着郑通到许绍处支钱做‘搬家费’,待得人出去后他把玩着镇纸喃喃自语道:“胥吏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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