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安陆城内一条街道上,厍狄均正领着几名士兵向家里走去,那几名士兵推着独轮车上面放着沉甸甸的米袋、几贯铜钱以及一些绢布,这是厍狄均随军出征返回安陆后所得‘工资’。

    今日中午,西阳郡公、统军宇文温率领新军返回安陆在军营里驻扎下来,厍狄均家住城里便告假把‘工资’带回家,他作为军中文书除了军饷外还为士兵写家书,对于士兵来说是免费而对于写家书的则是有偿,费用由军中计件发放,这些米、绢布以及铜钱便是他数月来攒下的‘润笔费’。

    还有一贯铜钱缠在腰上有些沉重可厍狄均心里却豪情万丈:这是他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他可以不看父亲的脸色也能有饭吃了!

    从小到大,他和两个弟弟都是在父亲的各类规矩中长大,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就如同笼子里的鸟儿般拘束,如今他有了份差事可以脱离那笼子在外边自由飞翔没有家法伺候了!

    “厍狄文书,现在是哪条路?”一名士兵问道,眼前街道分成左、中、右三股,左边的路比较僻静看起来沿路房屋有些破败,中间和右边的街景稍微繁华一些。

    士兵们都知道厍狄文书的父亲是总管府司录那可是安陆城里的大官,现在正琢磨着是中间或右边的路通往他家里只是具体那条不知道,未曾料厍狄文书带头向左边那条路去。

    微风吹过带起街道上的些许落叶卷到路边,独轮车压在青石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路两边的平房里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呼噜声、哭闹声,这一带看上去明显就是平民百姓们的聚集区。

    原以为厍狄文书家宅是深宅大院的士兵们见状有些疑惑可是又不好问,他们奇怪厍狄文书父亲这般大的官怎么会住在这种市井之地。

    “就是前面了。”厍狄均指着前方一处院子说道,众人闻言望去却是眼神一凝:只见厍狄均所指的那座院子大门紧闭,可光是闭门也算正常关键是门上打有封条!

    莫非厍狄文书家被抄然后给官府封了?

    眼见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光厍狄均干咳一声有些尴尬的解释说莫要多想他去开门,走向大门时他心中不住嘀咕:父亲果然不在家。

    父亲每次出门时都会给门贴封条,防的是有人趁他不在到家里送礼走人情毁了自己的官声,另外就是怕他兄弟仨偷偷跑出去‘仗着父亲身份祸害百姓为非作歹’,这个家和牢狱一般哪里有一点家的样子!

    众人只见厍狄文书小心翼翼的拨弄着那封条看样子似乎是要将其完整的取下来,一名士兵正要问需不需要他帮忙却听得身后传来咳嗽声。

    回头看去,不知何时两名男子站在身后,前边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官服而后边跟着的则是家仆打扮。

    “大郎,这是?”那中年男子发话问道,话里没有一丝感情似乎像是在堂上审案对着犯罪嫌疑人说话,原本正在揭封条的厍狄均闻言一个激灵站直身。

    他动作僵硬的转过身面向中年男子尽量挤出笑容回答:“父亲,我回来了。”

    中年男子正是厍狄均的父亲、安州总管府司录厍狄士文,此时他看了看儿子然后目光又在几名士兵旁的独轮车上扫来扫去。

    如同官差在审视被抓了偷儿手中的赃物。

    “这些是什么?”厍狄士文依旧面无表情的问道。

    厍狄均不知怎的额头上冒出汗来,原本利索的口齿也结结巴巴:“父亲..这是工钱...不不...是军饷。”

    “是你让他们运过来的?”

    “是...不不...是统军吩咐他们帮忙。”厍狄均已经没有方才那豪气万千的气势,如今的表现更像是老鼠见猫,父亲十几年的积威不是他一朝一夕能够抗拒的。

    厍狄士文盯着儿子的眼睛过了片刻又看向几名士兵:“诸位,犬子所言是否属实?”

    目光扫来,士兵们忽然觉得浑身发冷,那感觉就如同平日里有了纠纷到了官府要求主持公道时,明府看人的那种目光:怀疑。

    “不是啊。”一名士兵回到,听得他这么一说厍狄士文随即看向儿子而那眼光也变得凌厉。

    “厍狄文书平日里帮了我等许多忙,此次他带米回家我几个便和统军告假来帮忙。”另一名士兵答道,厍狄士文听得这般说法将信将疑的看向其余几名士兵,见都是用力的点点头便缓了语气:

    “本官替犬子谢过诸位了。”

    说完之后厍狄士文拱拱手算是致谢然后领着家仆上前来到院门边,他小心翼翼的将封条揭下随即交给家仆收好,厍狄均见状赶紧将大门推开招呼士兵们把独轮车推进院里。

    厍狄均满头大汗的指挥他们将米运到厨房,一番折腾之后士兵们告辞离去,出了院子后个个都是心有余悸:厍狄司录看着他们的目光如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书房里,厍狄士文看着长子问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厍狄均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开始进行说明,说得口干舌燥好歹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

    “军饷每月九百一十文,每封信计一文,还有...”厍狄士文沉吟着,厍狄均见状赶紧补充道:“还有赏赐,此次宇文统军火烧江津戍获赏,军中人人有份。”

    “孩儿此次换得米十二石,钱五贯,绢三匹。”

    “均儿有出息了....这军中陋习甚多,随意差遣士兵做事便是其一。”厍狄士文看着儿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季汉刘玄德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厍狄均答道,在父亲面前他就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厍狄士文唤来仆人安排晚饭加菜,厍狄均见父亲还要忙公务便起身告退,在院里拐来拐去眼见着离书房有了一段距离后拐角处忽然跳出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兄长!”

    “嘘!”厍狄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看确定身后没有人他便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的肉饼,两个少年见了双眼放光待得厍狄均把饼塞到手上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慢些吃慢些吃!”厍狄均见两个弟弟吃得急差点噎住赶紧拍拍背,巴掌大的肉饼瞬间便被两个少年吃光,这是他从军营伙房里买的肉饼,价格公道分量足平日里也不舍得吃如今算是作为兄长回家时给弟弟们的‘见面礼’。

    肉饼有香味,为了防止被父亲察觉他用信纸包得严严实实请其他士兵嗅过确定无味才揣在怀中带回家。

    “兄长,肉饼还有么?”年纪较大的那个眨着大眼睛问道,另一个也是眼巴巴的看着厍狄均。

    “如今没了,以后还有。”厍狄均心疼的摸着两个弟弟的头说道,父亲老说鱼生痰肉生火坚持粗茶淡饭家里伙食清淡平日里肉都不多一些,两个弟弟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可肉总是吃不饱,现在他有收入了便偷偷买肉饼带回来给弟弟解馋。

    “一会吃饭时别说漏嘴,该吃多少吃多少,记住了?”厍狄均低声交代着两个弟弟,三兄弟正对着口供却未曾料身后拐角有一人正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那人正是厍狄士文,他将三个儿子方才那偷吃肉饼的样子尽收眼底,眼见着三兄弟鬼鬼祟祟他没有出面揭穿然后执行家法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傍晚,一辆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簇拥下行驶在安陆街道上,车厢里宇文温和萧九娘并排坐着,今日回到安陆后他先领着军队在军营里安顿好,待得所有事宜均已安排妥当后才登上府里派来的马车回去。

    “莫怕,夫人通情达理很好说话的。”他给即将入府‘拜访’的萧九娘鼓气,她因为即将见到大妇而有些坐立不安,今日到安陆时她和王掌柜夫妇、郑通一家还有那个小沙弥悟明在一处安排好的院子住下,一直等到刚才宇文温坐着马车来接她一同回府。

    “要不改日吧...”萧九娘说话声越来越小,宇文温也没多说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不一会车队便抵达西阳郡公府外,恭候多时的管家李三九及一群仆人迎了上来迎接郎主回府,宇文温和李三九说了几句话后便拉着萧九娘径直来到后院。

    后院门口,鼻青脸肿的宇文十五正垂手伫立,宇文温见状眉毛一扬只觉得后院里又是杀机重重,他将萧姑娘介绍给候在一边的刘彩云让她陪着说话随后昂首踏步进了院子。

    院内尉迟炽繁和杨丽华恭候多时,尉迟炽繁挺着肚子在丫环翠云的搀扶下站着,杨丽华则是怀抱襁褓中的鹊哥站在旁边,两人见着宇文温近前便躬身行礼:“妾恭迎夫君回府。”

    “免了免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宇文温上前扶用手各自扶起两人,他见着尉迟炽繁和杨丽华气色不错点点头说道:“为夫离家数月,三娘和丽华操持家务辛苦了。”

    “鹊哥如今听话么?”他看着杨丽华怀中自己的儿子问道,小家伙正眯着眼睛睡觉所以他想逗逗儿子的企图随之落空。

    儿子出生还没几天他这个做父亲的便领兵出征将近三个月才回来,宇文温觉得自己有点失职。

    “鹊哥还差数日才到三个月哪里知道妾说些什么。”杨丽华看着鹊哥嗔怪道,“整日里吃饱了就睡...”

    “先进去吧,夫人身子不方便,我们进屋说话。”宇文温说完便要往里走,尉迟炽繁闻言瞥了一眼院门处而杨丽华亦是‘不经意’的望向那边。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院外一人的身上,那人是夫君带回来的客人也是明摆着就要纳为妾的女子,前些日子还写信说两人没什么可如今都带回来站在面前。

    “看我这记性,忘记和夫人说了。”宇文温干咳一声说道,他转身向院外招了招手示意刘彩云带着萧姑娘进来。

    萧九娘来到尉迟炽繁面前,待得宇文温介绍过后便躬身行礼:“萧九娘见过夫人...”

    “妹妹一路劳顿,到姐姐这里一同吃个饭吧。”尉迟炽繁说完便微微一笑拉着手足无措的萧九娘往屋里走去,杨丽华见状瞥了宇文温一眼目光意味深长然后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有些不对啊...’宇文温觉得不妙,觉得局面已经脱离了他的预测所以忧心忡忡,夫人表现得落落大方可是他总觉得目光有些不对,还有侧室杨丽华也是。

    莫非她两个已经‘勾结’起来准备下套了?不行,我要先发制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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