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皇宫,千金公主(对外称太平公主)宇文氏正和太后话别,要赶在宫禁开始之前出宫,年幼的天子正在一旁玩着竹马,见着姑姑要走,赶紧跑过来抓着裙角不放。

    天子将近三岁,已会说话,能和大人做一些交谈,此时一个劲的说“姑姑莫走”,让千金公主有些不舍。

    但再不舍也得告辞,她没有理由在宫中留宿,而这样的行为多了,可能会让某人不快,真要如此,对谁都不好。

    她将侄子抱起来,轻声说:“陛下乖,姑姑先回去,明日带好玩的玩具过来,好么?”

    “是什么玩具呢姑姑?”天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明日便知道了呀,让姑姑先回去准备准备,好不好?”

    “好!”

    好不容易脱身的千金公主,告别了太后和天子,匆匆往宫门而去,波斯胡姬阿涅斯及随行侍女紧随其后。

    一行人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城,阿涅斯扶着千金公主上了马车,随后也坐下,待得马车缓缓前进,她将一张纸条交到千金公主手中。

    千金公主没有看,直接问:“豳王果真要去广陵么?”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阿涅斯点点头,同样轻声回答:“是的,豳王不日就要前往广陵了。”

    千金公主紧紧攥着纸条,不知过了多久,长叹一声,将纸条揉烂。

    她隔着窗帘,定定看着窗外模糊不清的街景。

    宵禁即将开始,街道上行人寥寥,而千金公主实际上看的不是街景,是未来。

    绝望的未来。

    她的弟弟宇文乾铿,于前年元日遇害身亡,朝廷认定幕后主谋是刘居士,但千金公主知道另有其人,最大的嫌疑人,是当时的杞王世子宇文明。

    那日,刘居士遇害前拼命向千金公主透露了只言片语,自那以后,支撑着悲痛欲绝的千金公主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就是报仇。

    弟弟遇害,尚有子嗣留存,那就是当今年幼天子,但千金公主知道,侄子活不了多久。

    陈国灭亡,执政的宇文明声望大涨,那么距离受禅称帝已经为时不远,待得幼帝禅位之后,小家伙哪里还能活得几年。

    每念及此,千金公主就心如刀绞,虽然每日入宫陪伴侄子,但看着侄子那无忧无虑的模样,千金公主心里就难受。

    父亲的血脉延续到今天,传了两代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而这独苗迟早要完,哪能让千金公主不伤心。

    她要报仇,可是势单力孤,没有丝毫权柄,弟弟当年根本就没有多少心腹,帝党不要说势弱,甚至根本就从来没存在过。

    所以对于千金公主来说,要报仇很难,唯一的指望,就是豳王宇文温。

    如果,宇文温和宇文明决裂,必然一山不容二虎,若宇文温笑到最后,千金公主复仇的愿望就能实现。

    陈国灭亡,似乎这大功是宇文温先发制人抢走的,千金公主意识到这一点,认为这两兄弟矛盾激化,不由得雀跃,然而现在,却以宇文温离开洛阳前往广陵而告终。

    这就意味着,至少数年内,宇文温都不会和宇文明起冲突。

    而在这期间,宇文明肯定会让幼帝禅位,取而代之,然后幼帝会“暴病身亡”。

    弟弟留下的血脉,就此断绝。

    千金公主想到这里,心中悲伤,双手紧握成拳,呆呆的看着窗帘。

    一旁的阿涅斯,见着千金公主如此表情,心里也很难受,正要劝解一二,却听对方低声说:“把我就是千金公主的事情传出去,尽可能传到草原去吧。”

    “啊?千金,这,这不是又往火坑里跳么?”

    阿涅斯闻言惊得说话声音都大起来,赶紧捂着嘴,而千金公主凄然一笑:“不然呢?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已经想清楚了。”

    千金公主要报仇,可眼下豳王恐怕指望不上了,所以只能另外想办法。

    她是突厥的可贺敦,六年前因为丈夫、叶护可汗处罗侯阵亡,辗转万里才回到中原,当时她想着留在弟弟身边,自然不可能让突厥那边知道她还活着。

    否则新可汗必然要她回去,继续做可贺敦。

    现在不同了,她宁愿跳回那个火坑,以此鼓动突厥可汗兴兵,哪怕机会很渺茫,也要试一下。

    阿涅斯不希望千金公主做傻事,哪里愿意帮忙跑腿放消息,千金公主忽然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就算想,朝廷也不会认,更不会让我回草原。”

    “这..这是为什么?”

    对于阿涅斯的疑问,千金公主没有回答,杀害天子的真凶另有其人,这件事她深埋心里,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起,阿涅斯也不例外。

    宇文明不可能知道她得知事情真相,但既然做了亏心事,必然提防她,所以千金公主知道对方绝不可能让她回到草原,影响突厥可汗的决策。

    但她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既然指望不了别人,那就得自己来打破僵局,把水搅浑,争取找到机会。

    阿涅斯见着千金公主不听劝,不知该怎么办,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车内陷入沉寂,除了车轮滚动时“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还能听到心跳声。

    。。。。。。

    豳王府后院,一声惨叫过后,原本按部就班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因为这声音源于寝室,而大王此时就在寝室之中。

    附近值守的侍卫们听着动静想要往寝室所在院子冲,却见管事翠云挡在院门,向他们摆摆手:

    “莫要惊慌,郎主踢中脚趾了。”

    踢中脚趾?那可有够痛的,不过大王久经沙场,负伤都不吭声,如何会因为踢中脚趾,喊得鬼哭狼嚎?

    侍卫们如是想,没有停下脚步,即便面对的是管事翠云,也一脸严肃的提出要求,要见大王一面,以确定大王真实情况如何。

    这是大王亲自定的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挟持他,却对外诈称无事。

    几名当值侍卫入内,见着大王好端端坐在榻上,王妃坐在一边,没什么异常,不太像被挟持的样子,赶紧告退。

    待得人都出去了,原本好好的宇文温捂着裆部倒下,哼哼着,尉迟炽繁急得上前,苦着脸不住道歉:“二郎,二郎,妾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知道....”

    冷汗直流的宇文温,捂着裆部断断续续的说着,过了不知多久,痛感消退,摸摸那话儿,确认完好无损,好歹松了口气。

    方才,他携妻儿在兄长家作客,家宴上尉迟炽繁喝了酒,虽然没上头,脸蛋却红扑扑的,宇文温当时就有了想法,回到府里,便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女子防狼术实战对抗。

    宇文温当然不是有那种想法,而是真想检验一下尉迟炽繁的防身术功力如何。

    尉迟炽繁当年被意图不轨的宇文赟强灌,如果不是宇文温玩命,尉迟炽繁就要被昏君所占,所以从那以后,宇文温一直让尉迟炽繁练习“女子防身术”,以防不测。

    当然,若尉迟炽繁要靠防身术才能自保,实际上意味着已经身处绝境,躲得过一次,躲不过下一次。

    宇文温当然不会让妻妾落入如此境地,但他认为技多不压身,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其他几位美人,有防身术总是好的。

    结果此次一实战,尉迟炽繁没控制好力道,差点假戏真做把宇文温给“废”了。

    见着夫君痛苦的样子,尉迟炽繁急得眼泪都流出来,她无法想象万一宇文温出事了,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没事,三娘的力道还是差了些,要更用力才行。”

    “可是,可是....”

    “没事!为夫不是好好的么?三娘的防身术练得不错嘛!”

    宇文温搂着爱妻,不住打气,防身术既然练了,那就得有效果,尉迟炽繁能“一击必杀”把他打得当场“跪地”,说明平日里确实是认真练习。

    他就这么搂着尉迟炽繁,过了好一会,开口说道:“到了七八月,广陵城外江面上有大潮,十分好看,届时,为夫带着三娘,还有孩子们一起在望江亭上看,好么?”

    “好。”

    尉迟炽繁偎依在宇文温怀中,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只觉幸福非常。

    相对后世,这个时代女子结婚的年纪很早,所以即便十余年过去,尉迟炽繁容颜依旧,甚至比起先前更加明艳动人。

    佳人就在怀中,唾手可得,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但对于宇文温来说,两人之间的亲情更胜男女之情,此时此刻,首先想到的是家长里短。

    “唉,新长安的新府邸也就住上这么几日,下一次回来,也不知何时了。”

    尉迟炽繁没说话,她觉得只要能和宇文温在一起,子女也在一起,一家人平平安安,那么在哪里住,其实都无所谓的。

    宇文温忽然换了个话题,没见王妃搭话,却不着恼,因为他只是有感而发。

    成日里换地方住,就不知道下一次回长安,能不能...

    正聆听夫君心跳的尉迟炽繁,忽然听到心跳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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