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照着衣裳上各处漏洞的大小剪了几块布,将那些布边豁剪了几刀,有的边拽毛了,带着长短不一的线头。

    她心想,大约是太闲了,才答应他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过一会儿,那乞丐回来了,将包子放在桌子上,眼睛恋恋不舍的从包子上移开看向杜若手中的布头。

    “谢谢!”杜若对他道。

    “小忙而已!”他嘿嘿笑了两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前几天我去东街要饭了,今儿一来看到这春风阁对面开了家铺子,就姐姐你一个人?”

    “嗯。”杜若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对他叫的这声姐姐十分受用。

    她之前为人妇绾着发,现在进了城也将长发放下来了。

    他又将整个铺子打量一眼,道:“对面春风阁时不时有些混账喝多了撒酒疯,还时不时有打架的,姐姐你竟然敢一个人住在这儿,胆子也是大。”

    “我家人也时不时进城来找我的。”杜若对他道。

    她对人一直都有防备之心,不过看这乞丐举止言行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吧。

    “我就在这前后两条街上要饭,以后姐姐多照顾着我点!”他又搓了搓鼻子,笑嘻嘻的。

    杜若又打量他一眼,见他身子瘦弱的很,肤色也白,不知是不是缺乏营养导致。

    “叫我小管好了!以后咱们就认识了!姐你叫什么?”

    “好啊,我姓杜。”杜若道,被他一口一个姐姐亲昵叫的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收钱了……

    缝补丁根本用不上什么特别的技巧,她就乱缝一通,迅速将十来个破洞给补上了。

    “两文钱吧!”杜若将衣裳拎起来看了一眼,对他道。

    “好,多谢杜姐姐!缝的真好!”小管立刻站起身,伸手在怀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黑色的钱袋来,从里头捏出两文钱递给她。

    杜若收了钱,对他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铺子里第一个客人,吃不吃包子,给你一个?”

    小管连忙点头,“吃!”接过杜若递过来的包子,他又连声道谢,一脸的高兴。

    杜若看着他走出铺子,便又低头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然而刚一低头,便听到对面传来了撕打对骂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发现从春风阁里走出两个打扮美艳大胆的姑娘,俩人一边朝对方抓挠一边互相辱骂。

    “余贞儿你个贱人敢抢我的客人!”一个穿蓝衣裳的女子骂道。

    “曹老爷上几回找你,烦你了腻了你了,凭什么不能找别人?!”穿黄裙子的女子反驳,又趁机去拽对方头发,然而自己的头发也被对方一把抓了去,疼的直咧嘴。

    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各自的侍女,主子挨打挨骂,她们自然也不能傻站着,于是也相互打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春风阁楼上有几扇窗户打开了,不少人伸出头来看热闹。

    杜若也走到门口,一边吃包子一边饶有兴趣的观看。

    “管双双就你这种姿色,曹老爷能看上你?!还想着他把你娶回去做妾啊?别妄想了!”黄裙子的道。

    “呸!余贞儿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脸上抹着多厚的粉!又蠢又笨!”

    “你才又蠢又笨!你才又蠢又笨!你才又蠢又笨……”被叫做余贞儿的女子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袖子褪到上臂,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胳膊,一直朝对方头上拍。

    那个叫管双双的也丝毫不落下风,朝对方又吐唾沫又扯头发,仿佛俩人不共戴天。

    周围人只是看热闹,只有小管一个人跑上去劝解拉架。

    “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小管挡在中间道,身上挨着俩人的巴掌,然而下一刻又被一把推开了去。

    杜若吃完了包子,托着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从春风阁里急慌慌走出来一个头上插满簪钗的妇人,打扮的桃红柳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裙摆拖在地上,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的。

    “姚妈妈!你要为我做主啊!”余贞儿对那妇人哭诉道。

    “姚妈妈!双双的脸都被余贞儿这个贱人划破了!你可得好好教训她,不然我怎么接客呀!”管双双一边诉苦又趁机在余贞儿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姚妈妈使了个眼色,命人将俩人拉开。

    “干什么?啊?在里头打闹也就算了,跑到外头给我丢人!”姚妈妈冷着脸对俩人道。

    “还不是她!”

    “都是这个贱人!”

    俩人互指着对方。

    “都给我进去!回去我再好好说教你们!”姚妈妈道。

    “姚妈妈不给我个公道,我不回去!”余贞儿道。

    “哼!下回再抢我客人,我扒了你的皮!”管双双横眉冷对,一边冷笑着一边朝春风阁里头走。

    “跟我回去!”姚妈妈对余贞儿道。

    “我不回……我先在外头坐会儿!”余贞儿抹着眼泪道,说完,她朝对面看了一眼,接着朝杜若所在的铺子走来。

    姚妈妈吩咐其中一个下人:“看好了她!”说着便又带人走进来春风阁。

    杜若看着那个叫余贞儿的朝自己的铺子走来,遂敛去笑意,走到一边让人进去。

    余贞儿走进来以后,自顾自的坐下来,抽搭一声,又拿绢子抹泪,看上去很是狼狈。

    外头的人散了去,杜若也抬脚进去,站在另一边整理桌上没收拾完的东西。

    “我在你这儿坐会儿。”余贞儿道。

    “嗯,坐吧。”杜若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又将剪子和纸笔拿出来剪剪画画。

    “你把我这衣裳缝一缝。”余贞儿把外头的罩衣脱下来递给杜若。

    杜若起身接过去看了一眼,大概是方才打架撕烂了,两寸长的口子,“姑娘想怎么缝?”她问。

    “想怎么缝就怎么缝,要是以前我也就扔了,这件衣裳还算入我的眼,我还想再穿几天!”她道。

    杜若点点头,用指头比划了一下,拎起来整体看了一眼,罩衣是黄色的,撕烂的地方是胸口往上些位置,遂将衣裳放在一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画,又用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一个绣样出来。

    余贞儿攥着绢子,眸中挂着泪,望着她的动作也没吭声。

    杜若对她道:“你稍等一会儿吧,幸好也费不多大功夫。”

    “嗯。”余贞儿点头。

    杜若将丝线拿出来,又翻到背面看了看,才开始做活儿。

    过了一会儿,那道裂缝上被她绣了一枝白梅,灰黑色的梅枝正巧与裂缝吻合遮盖,相隔不远处还有两朵黄蕊白梅呼应。

    “这样倒是巧,我很喜欢,看来这衣裳我还能再穿些日子,你绣活儿虽然平常,可是心灵呀!”余贞儿拿着衣裳审视道。

    “给两文钱就行了。”杜若笑道,心里头美滋滋的。

    “收的也不多,等回去我给姐妹们介绍介绍,让她们来照顾你生意!”余贞儿又道。

    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小脸儿秀致许多。

    “多谢!你第一次嘛少收点!”杜若又转身从另一边拿过来一个筐子,放在她面前,“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绣样,喜欢便拿一个。”

    余贞儿十分感兴趣的扒了半天,口中啧啧称叹,末了终于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牡丹富贵的绣样,又忍不住拿了个福寿延绵,“能不能要两个?其实我都想要,你给不给?都是你剪的?”

    她扭头看向另一边放着的纸笔,方才她画绣样她都看到了。

    “是我剪的,不过我只能给你两个。”杜若将筐子拿到另一边去了。

    “真是谢谢你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等会儿该挨骂了,对了,你叫什么呀?”她站起身又问道。

    “我叫杜若。”

    “我叫余贞儿,我走了,改日你去我那儿坐坐!”说完,她重新穿上罩衣走了出去,门外站着的春风阁的人也跟着她走了。

    杜若站在那儿思索了一会儿,便起身关上门,走到后院去将院子里晾晒的衣裳收了。

    次日一大早,杜若吃过早饭,才将门打开一会儿,就有个丫头抱着几件衣裳从春风阁出来走进了杜若的铺子。

    “我家姑娘说你绣活儿还成,这是我们阁中几个姑娘的衣裳,扔了可惜,你看着补一补。”那丫头道。

    杜若认出了她是昨日帮着余贞儿打人的那个,“好,你放下吧,不急吧?不急就过个三四日来拿行么?”

    那丫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铺子。

    杜若没想到生意就这么开了。昨日睡的早,今日起的也早,整个人精神抖擞,又来了生意,更兴奋了,搬了凳子过来,坐下来拿过那些衣裳一一检查翻看。

    门被人敲了几下,小管拄着个竹棍走进来,和昨日一样笑眯眯的叫道:“杜姐姐!起的真早!”

    “你也挺早的。”杜若看他一眼,心道他还真是自来熟,这点和杜二成一样。

    他旁若无人的倚在门上,从身上掏出半截馒头,蘸着碗中的汤汁吃了起来。

    杜若又看他一眼,想起昨天下午的时候,笑问他道:“昨日春风阁的姑娘打架,你还上前拉架,也不知你是你想揩油还是真好心呐?”

    她本来也就是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便见小管变了脸色,十分难堪,又吞吞吐吐与她解释:“那个叫、叫管双双的……是我姐……姐……”

    杜若顿觉尴尬,停下了手中动作道:“抱歉!抱歉的很,我不知道。”

    “没事儿!”小管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竹棍,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又走了出去。

    杜若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手中的活儿。

    过了一会儿,又从外面进来了两人,一个对她道:“这不是那天的小娘子么?”

    杜若扭头,看到来人是她进城那日见到的大娘,今日与她一起的大约是她相公。

    她放下衣裳,笑着站起身道:“是啊,又见面了,还真是巧!”

    “你……这……你嫁人了吗?”妇人疑惑的看着她散下来的头发问,前几日街上见她时还绾着,接着又补充,“我们就住在这儿后头巷子里,在你家后头!这有两三年没住人了,这两日我看开了火,有人做饭,走过来瞧瞧!”

    “大爷大娘快坐!”杜若连忙让坐,又为两人倒茶。

    “哎!真是巧了,叫我丁大娘就好了,你家人在这儿做生意啊?家中几口人呐?我还以为你嫁了!”

    杜若笑了笑,依旧一半真一半假的道:“这儿就住了我自己,不过我家人也是常来的。”

    “这样啊,你一个女儿家自己一个人不害怕么?”丁大娘与丁大爷相视一眼,又看向她。

    “我从小胆子就大。”杜若也坐下来。

    “以后都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儿找我和你大娘,一个姑娘家的怪可怜的!不容易啊!”丁大爷咳嗽几声也笑着道。

    “好,以后就多赖你们照顾了!”杜若客气的道。

    俩人坐了半天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杜若闲话家常。

    杜若心想大概是来了新邻居,他们想了解个清楚。问起什么,杜若便挑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三言两语糊弄着说。

    “我和你大爷实话跟你说吧,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这儿不太安全。”丁大娘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

    “多谢大娘关心,不过我这租金交过了,也没办法要回了,就先住着吧。”

    “有事儿隔着墙头喊也能听见,万一有事儿,杜姑娘你就喊人,我们不会不管你。”丁大爷也道。

    “多谢丁大爷!”杜若心中的防备渐少,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感动,看来他们是真好心。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喧闹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许多人从大街的另一边逐渐走来。

    “外头怎么了?”丁大娘问。

    “谁知道,集市早下了,大白天的乱哄哄的!”丁大爷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望去。

    杜若也疑惑的望向门口。

    丁大爷招招手,对俩人道:“是官兵在押运囚犯!”

    杜若与丁大娘也连忙走到门口。杜若往外走,站在街边上,看着从另一边缓缓驶来的囚车,被许多官兵押运着,还有跟在两旁喧闹的人群。

    随着官兵与囚车的驶近,杜若看清了第一辆囚车上锁着的女子,是秦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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