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融似乎能闻到中衣染上薄汗的味道,开始猜想中衣里面亵衣的样子。

    他突然把手在塌上狠狠一拍,砰的一声吓了张惟昭一跳。从手上传来的刺痛让终于止住了他的遐想。

    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让父亲失望,母亲哭泣!他要做个正常人。和别人一样,哪怕有一点好色也没有关系,就算他在成婚之前收用几个丫头,出去和人喝几次花酒,都没有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对活生生的女子畏缩退避,一边却狂热痴迷女子的亵衣。

    张惟昭虽然被他吓了一跳,这次却没有出声讥讽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翻,就开始低头继续操作。

    伤口不大,缝针并没有用太长时间。

    张惟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这几日尽量不要移动。我另外再给你开几付汤药和外敷的药剂。”

    收拾完就要走。

    周融在后面喊:“喂!”

    张惟昭停了下来。周融却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吟了一下才问道:“这样就行了?”

    “七日后我来拆线。”张惟昭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周融突然觉得内心大定。

    从周融院中出来之后,董臻臻的丫环莲子就站在门外,将张惟昭引入不远处的一处花厅,董臻臻正等在那里。笔墨纸砚早就准备好了,等着张惟昭开方子。张惟昭一边写方子,董臻臻一边旁敲侧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今日周融学里放假,他自己关在院中的书房读书,把小厮丫环都遣走了。不知怎地,周灿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父子两个又起争执,周融赌气之下把一把匕首插到了自己腿中。

    董臻臻想不明白,父子俩到底有什么冲突,竟惹得周融有这般极端的举动?

    她的花样试探,张惟昭一招都不接。开好方子直接走人。

    张惟昭大致能猜出来周融有什么问题。应该是和性癖好有关。她推断的依据有两个,第一是这个家庭里所有成员讳莫如深、又带有强烈羞耻感的态度。第二,周融当着父亲的面在大腿上插的那一刀,带有自我惩罚和自我阉割的味道。同时也是通过攻击自己来报复父亲。

    一般的桃色事件,比如勾引丫头,逛花楼,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权贵子弟而言,并不会构成特别大的问题。只有超出常规的性癖好才会成为问题。只是张惟昭现在还并不能肯定周融的性癖好是什么。恋物癖?异装癖?暴露癖?虐·恋爱好者?有可能。恋尸癖、慕残癖、慕老癖,同性恋,基本可以排除。

    只是不管是什么问题,她都不打算和董臻臻讨论,甚至不打算和张荣鲲讨论。

    这道题比较超纲,这些同学们不会理解的。

    现在张惟昭非常怀念在前世有督导可以一起讨论病症和治疗方案的日子。

    她前世是在英国接受的心理学训练。英国心理治疗对规程设置非常严格。一个受训的心理医生,必须在学习和实习期间,接诊过足够时长的来访者,同时接受足够时长的督导,才有资格获得心理医生的执照。甚至她所在的研究所,会在她接诊不同的来访者的时候,给她配备不同的督导一起工作。

    现在的话,她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因此就要更加慎重。

    这次张惟昭回玄妙观,发现张荣鲲没有关在屋里不出来,而是傲娇地翘着胡子,请张惟昭进他的书房看一样东西。

    张惟昭在书房的桌子上看到了她绝没有想到会在这一世看到的东西。

    一套产妇的骨盆模型。这套模型包括盆腔以及全套的生产器官。所有的零部件都是可活动拆卸的。模型是黄杨木打制的,与真人一样大小的比例。形态十分逼真。

    最让张惟昭惊异的是,骨盆模型旁边还放了一个木质的胎儿,胎儿的四肢可以活动,能够从产道中通过,模拟生产的过程。

    这一次,张惟昭是真的想跟师父跪了。原来师父这么多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在做这套教具。

    有了这套教具,可以非常便利地让助产士了解到产妇的身体构造和产育的过程。这不知会减少多少在接生过程中因为缺乏必要的常识造成的人为损伤。

    考虑到在这个时代,对大多数医生和接生婆而言,根本没有学习解剖学的机会,这种教具出现的意义就更重大了。

    更难得的是,在这个仍然把身体和性视为洪水猛兽的时代,师父有这个胆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人体和产育的奥秘非常直接地展示出来。

    师父是一个勇士,是一个非常富于行动能力的人。

    她是跟师父说过,要是能把更符合医学和卫生要求的接生技术推广出去该多好。当时她说的时候,师父不但没有向她泼冷水,反而说她想得很好。

    但是在她还没有具体行动,还在顾虑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健康产育的观念的时候,师父已经开始行动了。

    也许,他们可以做得,比她原先设想得还要好。

    “师父,我知道有一种工具,可以帮助产妇更顺利地生产。”张惟昭目光闪亮地对张荣鲲说。

    说着,她拿出一张纸,画出了一个单叶产钳的图形。

    过了七天,周家的马车来接张惟昭去给周融拆线。

    同样还是周融的书房。张惟昭进去的时候,书房里本来还有一个小厮在随侍。见张惟昭进来,周融把小厮也遣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周融不再像上次那样浑身是刺,表现得相当配合。

    他今日穿了一条异常宽松的裤子,可以把裤脚直卷到大腿根,露出腿上的伤口。

    张惟昭坐在软塌前的矮凳上,戴上口罩和手套,俯下头操作。她带着手套的手刚刚触及到周融的皮肤,就感觉到对方的腿猛地往回一缩,随即又停住了。但是大腿的皮肤上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张惟昭已经觉察到,这应该不是因为害怕拆线会痛,而是畏惧和人近距离接触。

    但是随着张惟昭的手稳定而有条理地操作,周融渐渐放松下来。拆线还是有点疼的,但是周融并没有再退缩。

    就在拆线即将完成的时候,周融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张惟昭左手的手腕。因为张惟昭挽起了袖子,这一段手腕的肌肤刚好裸露在外。

    只见张惟昭的右手操起剪刀就向周融的手插了过去。

    周融怪叫一声赶快甩手。剪刀尖刺进了软塌边缘的木架。

    周融从软塌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躲开几步,连连拱手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只是,从来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就,就想试试是什么感觉……”张惟昭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不但不会让他厌恶排斥,反而吸引着他向前靠近。这让周融觉得既惊喜,又惶惑。

    “我不愿意你就不能摸!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张惟昭露在口罩外边的眉毛和眼睛都竖了起来。

    她知道周融在和人接触的时候有点障碍,刚才是在试探着去突破这障碍。但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她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和病患建立清晰的边界。否则在这样一个权势大过天的世界,她的平民身份,她的性别,都很容易使她成为牺牲品。

    “是,是我冒犯了。我并无恶意……”周融今天并不想和张惟昭吵架,姿态放得很和软。

    “不尊重他人的界限就是恶。”张惟昭不留余地。收拾了药箱就要走人。

    “我可以去看你吗?你在玄妙观是吧?”周融在后面一跳一跳地跟着她。

    “不可以。”张惟昭的回答很平静也很干脆。

    “我头痛,去看病总可以吧?”

    “不可以。”

    “去看病为什么也不可以?”周融怪叫。

    “因为你头不痛。”张惟昭停下来,回头直视着周融的眼睛。张惟昭的眼睛很平静,丝毫没有敌意,只是就事论事。

    “如果你有意愿就你真正面临的问题来向我寻求帮助,你可以来访问我。也只有如此,我才可以真正帮到你。其他的任何试探都是徒劳的。而且,你需要为你能享有的服务付费。你每次来访的时长是半个时辰,一次十两银子,地点是玄妙观,频率每七日一次。来访期间一切问题都可以讨论,但是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

    张惟昭的这段话,其实表达的是她的咨询工作的一些基本规则。她知道周融不会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要求。但是,语言不理解不要紧,重要的是,张惟昭用眼神、姿态和语气表达了一种坚定的立场。

    周融确实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字句都能听懂,但是加在一起就不懂了。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接受到了她散发出来的信息。

    第一,他内心最隐秘,最痛苦的部分,她好像是看得见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存在。第二,她可以帮助她。第三,要得到她的帮助,就得守她的规矩。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张惟昭也冲他点点头,拎着药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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