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在一场大雪中跨入了元治四年,但是今年的春节不同往时。蒙古人的节日中虽然没有春节,但入主中原后也就俗仿汉制召开新年大朝会,举办灯会,并取消宵禁,与民同乐。可是今年大朝会大汗没有出现,代之主持的是秦王甘麻剌,这使得大汗病重,欲传位嫡长子的传言又起,大都城中随之暗潮汹涌,人人自危。
    到了初三天天刚刚擦黑,大都城已经是城门紧闭,商家也早早打样,各家早早关门闭户。寒冷的街上只有呼啸的寒风刮过的呼呼声,巡逻的兵卒踏雪而行的咯吱声,马蹄敲击石板路发出的清脆蹄声,让本就笼罩着压抑气氛的大都更显肃杀和萧瑟。
    此刻的宫城却是灯火通明,城墙上顶盔带甲的怯薛军卒警惕的观望着四周街衢,城下隶属侍卫亲军的兵卒不断绕城往来巡视,一副大战将至的景象。而大明宫戒备更为森严,殿周岗哨密布,弓上弦、刀出鞘,殿中回荡着萨满法师的吟唱和法铃的脆响,那些内侍和宫女们皆小心翼翼侍立在旁,大气都不敢出。
    大汗寝宫香阁的偏殿中,几位大臣应诏入宫已经等待多时,中书右丞安童看看殿中众人,前些日子大汗清醒的时候对朝中重要职位连连调整,提拔了两位年轻重臣,阔里吉思晋升为枢密院知事,李思衍仅一个月便升为中书左丞。又以不忽木为中书平章军事,同佥枢密院。
    桑哥现在是权势熏天,不仅把持着尚书省,还兼领统制院使,控制了财政大权。但又诏董士选入京,担任尚书左丞。又召集贤大学士,甘肃行省右丞崔彧回朝,接替被罢职的叶李为御史中丞。
    对于这种安排,安童感到很迷惑。他以为大汗应该是在安排后事,为新汗铺路,但是这种安排又难以看出其倾向于哪位皇子,让他不得不以为大汗还无法在甘麻剌和铁穆耳中做出选择,心中尚在犹豫。而他对于此觉得并不妥当,虽然有利于平衡当下朝中的局势,但也会为其身后带来隐患。
    “许院事,大汗如何了?”这时提点太医院事许国祯来到了偏殿,桑哥当先一步上前问道。
    “大汗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许国祯擦擦脸上的汗道。
    “这真是有劳许院事了!”桑哥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道。
    “大汗能否视事?”安童皱皱眉问道。
    “大汗的病情危重,还需要调养,恐怕……恐怕一时难以处理国事!”许国祯犹豫了片刻轻叹口气道。
    “大汗前时身体尚可,为何又急转直下?”桑哥问道。
    “吾怀疑大汗前时服用过虎狼之药,因此看似康健,但实则损伤了肺腑,前时朝中巨变伤了心神,以致病情突然恶化!”许国祯言道。
    “哦,难道有人欲谋害大汗!”安童沉声道。
    “吾看过大汗的医案,却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有一味秘药,吾竟然不识,不好判断!”许国祯迟疑了下言道。
    “院事说笑了吧?汝精通医道,又主持编撰增修本草,怎会有不识之理!”桑哥笑笑道。
    大家都知道许国祯承忽必烈之命,召集全国医学名士,增修御药院所刊方书,“正其讹,补其缺,求其遗亡,而附益之”,编撰《御药院方》,许国祯不再过问政事,只挂着太医院院事的虚衔,主持编修医书,增补了南朝与金朝诸多药方,添加了新发现的药草。
    而众人也都清楚许国帧博通经史,尤精医术,早在忽必烈即位前即召他至翰海,留守掌医药,其忠正敢谏,深得世祖信任,并曾治好了忽必烈的足疾。真金身体一向不好,也是由其一直调理,只是后来真金疑心愈重,久治不愈后不再信任他,此次病情突变,才诏其进宫诊病。
    “医道哪有穷尽,天下万物吾也不能尽识,还需要好好辨识,才能有定论!”许国祯谦虚地道。
    “那大汗何时才能痊愈呢?”大家一听原来只是‘捕风捉影’,又知其中水深,便也不敢再深问,李思衍道。
    “大汗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生将养,至于何时痊愈,吾也难知!”许国祯言道,“不过此后大汗不能再乱用药,医案皆要诸位执宰审定,以免旁生枝节。且要太医院重新审查此前的医案,查出欲对大汗不利之人。”
    “也好,待我们商议后再做定夺!”安童沉吟片刻道。他清楚当下大汗身体日衰,汗位之争也进入了白热化,双方是各展手段,暗中谋害大汗的事情也不能不防。但他也不敢深究,毕竟储位未定,谁知道是哪位爷做的事情,且伯颜之死虽然推到了南朝身上,但他知道也只是遮人耳目而已,真凶根本没有查出来。而他经历此事后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卷入其中。
    “右丞,大汗请你入见!”这时贺惟贤进来,径直走到安童身前施礼道。
    “臣遵谕!”安童整整衣冠道。
    “贺万户,大汗可曾说让我等一同觐见!”桑哥见安童在内侍的引领下前往,有些心急地道。在这关键时刻,他实在有些担心大汗听从了其的谗言,立了遗诏,自己岂不功亏一篑了。
    “大汗有谕,只诏安童入内,还请右丞稍歇,也许还有机会!”贺惟贤略一施礼拦住他道。
    “大汗诏见,贺万户可知何事?”桑哥小声问道。
    “下官位卑职低,哪里敢妄测圣意!”贺惟贤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道。
    “大汗可曾有旨令晋王入宫?”桑哥还不死心,将其拉到一边又问道。
    “秦王和晋王都曾请旨入宫探视,但皆被大汗拒绝了!”贺惟贤看似所答非所问地道。
    “贺万户可知是谁向大汗进贡的秘药?”桑哥轻声问道。
    “哦,右丞何出此言?”贺惟贤听了心里一惊,却面做不明地问道。
    “刚刚许院事称秘药乃是虎狼之药,其怀疑是有人意在毒害大汗!”桑哥没有从贺惟贤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知道其作为大汗的近臣,总管宫城宿卫,没有什么能逃过其的眼睛。而若其不肯说明,就是心中有鬼,便瞥了许国祯一眼道。
    “呵呵,秘药乃是世外仙方,岂是他能看得明白的!”贺惟贤却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直言相告,又嗤之以鼻地道,“反倒是他视大汗体虚于不顾,执意要给大汗进补,这是要出问题的。吾已经禀明皇后,另请名医诊治。”
    “皇后如何答复的?”桑哥听了有些愕然,想想道。
    “娘娘已经诏申太医和韩太医明日入宫为大汗诊治,辨明症状,再行用药!”贺惟贤言道。
    “如此最好,申、韩两位太医皆是当世名医,韩太医又侍奉大汗多年,是可以信任的!”桑哥点点头道。
    他知道南阳人申敬至元六年选为太医,侍从于世祖左右,典司药石,品藻药性,掌制御用汤剂。他出入内庭,常使世祖称心,每有询问,直言不讳。世祖称:“汝身虽小,口甚辩博”,于是有“身不满七尺而辩雄万夫”之誉。
    而韩公麟是真定人,父精医,其世其业,世祖时以荐为尚医。他切脉奇中,用药立效,敕授医正郎、御药局副使。后来侍奉还是太子的真金,常召韩氏读《资治通鉴》、《大学衍义》等书,成为不离左右的顾问。真金继位后,其被转为文散官阶秩,授承直郎、太医院副使。
    “右丞,你还是要遣人好好查查许院事的底细,他近时与何人交往,吾担心其受人指使欲不利于大汗。”贺惟贤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
    “嗯,你心思缜密,又忠于大汗,有何事可以告之于吾。”桑哥点点头道。
    “下官谢过右丞,许院事官居一品,地位崇高,下官进言其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能有劳右丞操心了!”贺惟贤施礼谢过道。
    “万户放心,保护大汗吾也责无旁贷,定会过问此事,查明真相的!”桑哥颔首道。
    “右丞旦有所遣,下官也定会尽力的!”贺惟贤再谢过,而后告辞出了偏殿。
    此时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贺惟贤看看天,深吸了口凉气,心中才稍定。他前日已经接到了南朝方面的指令,要他安心,不要惊慌,只需按照指示行事。同时要他利用皇后对许国祯施压,自有人为其解围。果然今日他向桑哥一提到皇后,其的态度就大变,出手相助。
    这让贺惟贤更加迷惑,怀疑桑哥也同自己一般投靠了南朝,而让他安心的同时,心中也觉凛然。想想桑哥乃是当朝重臣,竟然甘为南朝皇帝驱使,那蒙元岂有不亡之理。不过他也不敢贸然表明自己的身份,这可是事关生死的事情,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虽然现下贺惟贤还不能断定谁是自己人,可已经大概猜出来在蒙元朝中肯定还有南朝的奸细,甚至已经渗透到了宫中。想到此,他真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还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而担心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也皆在南朝的监视之下,他只要敢越雷池半步,恐怕同样是名败身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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